柴皇城用公孫勝給他的銀兩請了兩個閒漢,然後套了一個馬車離開了滄州,往南去投奔他唯一能依靠的那個人。
他們進了恩州,柴皇城的名諱早就不起任何作用,哪怕他說是柴進的叔叔,那些官員和駐軍將領也沒人信他。最後反而拿出公孫勝的腰牌,讓所有人立馬換了一個態度。這才信了眼前這個乞丐一般的老頭,是自家皇帝的親戚。而當地縣令立馬派了一隊官兵護送他到了大名府,然後再由陳文昭派人送去汴梁。
等京城內的聞煥章聽得開封府宗穎的通報後也是震驚不已,連忙趕到府衙。
隔著老遠聞煥章就見一個雖然衣衫不整,但是模樣氣度都還不錯的老人,正和宗穎坐於後堂。
「這是聞煥章,聞相公……」宗穎見他過來,連忙起身向柴皇城介紹到。
柴皇城連忙起身,向聞煥章客氣的行了一禮。
聞煥章知道公孫勝穩妥的性子,自然不會隨意把自己的腰牌交給別人,何況在場的人沒見過柴皇城,但是自家皇帝總是見過的,絕對不可能跑這京城裡來坑蒙拐騙。
「當不得當不得,聞某豈能受皇叔的大禮……」聞煥章連忙躬身回禮道:「您且高坐。」
柴皇城這一路來可是享受到了許久沒有過的款待和重視,現在連大周內閣的聞聞煥章,還有開封府府尹都對自己客客氣氣,心裡已經猜到自己那個皇帝侄兒根本不怪自己,不禁也放下心來。
「如今聖駕還在懷州,可能還需要一些時日方能迴轉,還得請您老多多等待一二。」
柴皇城聞言連忙客氣道:「國事為重,我一個落魄的糟老頭子有個安生地方就行,只是要麻煩二位相公了。」
聞煥章和宗穎相視一笑,都從柴皇城的態度中看出這個老人好像甚是拘謹,想來這些年過得也並不好。不然就衝著柴家子孫和那丹書鐵券的名頭,安安穩穩當一個富家翁還是錯錯有餘的。
「敢問,您為何落到如此地步?」宗穎問出了聞煥章心中的疑惑。
柴皇城嘆了口氣,解釋道:「當年聖上在汴梁殺了高衙內,被奪去丹書鐵券打為庶民後,趙皇帝便讓我接下了他的家產名位。二位相公應當也知道,我柴家人口凋零,出身世宗嫡傳更是少之又少,我卻也貪圖那份家業起了私心……只不過後來金人南下,我全家老小都被金賊給搶殺乾淨,也就我這老傢伙湊巧在外頭反而躲過了一劫……」
聞煥章二人知道這種事情,也不是他想拒絕就是能拒絕的,別說是柴家了,當年那些高官又哪裡有一人出來說過一句高衙內該殺的。
而且若非柴進很早就有了地方落腳,又在幾年前把很多錢糧都資助給了梁山,天下又哪裡會有現在這個局面。現在聽柴皇城說完,反而多了一些命中注定的感慨。
「聖上一直以為您過得很好,故而沒有去過多打擾。」聞煥章客氣道:「畢竟您也知道,當年若是去尋您,反而是給您添麻煩。」
「聞相公莫要客氣,我柴皇城自然懂的。」
忽然抬頭掃了眼這寬敞的開封府後衙,感慨道:「這本就是我大周世宗的基業,也該拿回來了。」
……
等柴皇城進得開封府的時候,段景住也早就領著公孫勝、劉唐等人緊趕慢趕進了燕京城。
此地遭受了數年的戰亂,但是由於金人招降了耶律余睹在內的一大批遼國貴族,燕雲十六州等原來遼國的地盤很快便恢復了平靜。
看著城中熱鬧的模樣,公孫勝和周昂都感慨萬千。
兩年多前,大宋皇帝趙佶還為光復此地而對自己歌功頌德,手下的童貫封王,其餘心腹大臣個個加官進爵,好一派歌舞昇平的模樣。可是現在,城中的漢人也好、契丹人也罷,哪裡有人記得你趙官家?
「小弟已經打聽清楚了耶律余睹的住址,咱們是現在就去還是?」一個士卒跑回來詢問道。
段景住看向公孫勝等人道:「我覺得你們還是在此處等著,誰也說不準那契丹人是何居心,萬一有個差錯也好過被他一窩給端了……」
劉唐聞言連忙道:「這怎麼行,咱們哪裡是那不講義氣的人。」
段景住搖頭笑道:「自家兄弟我金毛犬清楚得很,只不過去多了也沒一點用,還不如我一個人,萬一那契丹人鬧么蛾子,兄弟們也好早些回去稟報聖上知曉……」
公孫勝知道劉唐說的有道理,可卻還是不願意讓他一個人去。
開口道:「老道我和段景住兄弟去,你們幾個在此地等著,若是明天中午前還沒消息,就說明事情辦砸了。周昂教頭和劉唐兄弟便領著他們趕回京城,聖上也好早做打算。千萬千萬莫要想著來營救,此地可不是中原,哪怕想派兵來,也是鞭長莫及的……」
「道長你留下,我去。」周昂和劉唐異口同聲的說道。
但是公孫勝卻甚是堅持,劉唐和周昂也拗不過他,只好留下。
公孫勝二人向眾人辭別後也不耽擱,問清了地頭,便往城中而去。
公孫勝本就是燕雲之地長大的,而段景住以前也沒少在這城裡落腳,對這燕京都算得上熟悉。沒花多久,便尋到了耶律余睹的府上。
段景住見那府門口戒備森嚴的士卒倒是一點不害怕,大搖大擺的就想上去求見。
公孫勝連忙一把拉住他道:「兄弟,咱們不能這般進去。」
段景住疑惑道:「為何?上次我去那金營,可就是這般進去的。」
「此一時彼一時也。」公孫勝搖頭解釋道:「上次金人主帥完顏宗望也在,咱們自然沒有顧慮。可是現在卻是繞過的金人,直接尋他這個契丹降將,說不定最後那耶律余睹想見都不敢了……」
段景住也是聰明人,稍微一點撥便明白過來。點頭道:「道長哥哥說的有道理。畢竟是降將,那些金人說不定還在耶律余睹身邊藏了眼線呢,咱們還是小心一些為妙。」
尋思一會卻不知道如何才能讓守衛放自己進去。問道:「可是不報家門,咱們如何進府?」
「你跟著我,且去試試我師父的臉面,在這燕京管不管用。」
說完一甩拂塵大搖大擺的走向了耶律余睹的府門。
「站住。」隔著還有十幾步,門口的士卒便喝道:「速速離去,這不是你們可以來的地方。」
公孫勝鎮定的對那些士卒微微躬身道:「貧道薊州二仙山紫虛觀一清道人,今日特來拜訪金吾衛耶律大將軍……」
那護衛聞言楞了一下,旁邊有個機靈的連忙湊到他耳邊小聲道:「薊州羅神仙就是二仙山紫虛觀的……」
那護衛將領一聽神情恍然大悟,態度一下變得極為恭敬。
「原來是仙長駕臨,小的有眼不識真人,還請莫怪。」那護衛將領客氣問道:「不知仙長來尋我家將軍有何貴幹?」
公孫勝一見他們神色心中也是大喜,看來還是自己師父名頭有用。淡定的說道:「貧道有一樁天大的事需要面見大將軍,還望通傳一聲。」
那幾個士卒看來是頗信此道,可是卻不知道自家將軍會不會見,擔心受到責罰,正自在那猶豫。
公孫勝看出了他們顧慮,連忙說道:「還請通報一二,貧道料定大將軍不光不會怪罪,說不定還會有所賞賜。」
幾個士卒聽他那麼一說,下意識的對視一眼,最後終於點頭道:「還請仙長稍待。」
……
耶律余睹以前算是半個遼國的皇族,而且文治武功皆是不俗,不然也不可能讓不可一世的完顏阿骨打,還有一眾金國太子大將軍個個心服。
現在已經入冬,太行山東邊都已經打得不可開交了,此時他也正和幾個將領商量南下的事。其實他們已經商量很久了,可惜完顏宗望一直病殃殃的沒見好,故而暫時還沒動靜。
「將軍,小人有事稟報。」
耶律余睹隨口問道:「何事?在門口說便好。」
那士卒聽他語氣並無不滿,膽子也大了起來。
連忙開口說道:「門口有個自稱是薊州二仙山紫虛觀的一清道人,說有一件天大的好事特來告知將軍……」
耶律余睹和旁邊的心腹將領對視一眼,眾人都是有些疑惑。
他們聽過薊州二仙山羅真人的名號,但是並不痴信此道,更沒有任何交情。
「打發他一些銀錢讓他走吧。」耶律余睹沒心思搭理這些江湖術士,隨口說道。
「且慢。」
那個士卒正要離去,卻聽房中另一個聲音喊了一聲,連忙停住腳。
此時他不知道裡面的瓊妖納延,正小聲的對耶律余睹說:「將軍,這道人或許不是來打秋風的。」
耶律余睹見他一臉慎重,連聲音都壓得只有自己幾人聽見,連忙問道:「怎麼說?」
「我曾聽聞薊州羅真人的首徒就喚作一清道人。」
旁邊的賀重保疑惑道:「他有什麼不同?」
瓊妖納延見眾人神色,便知道他們沒聽過此人名號。連忙解釋道:「這人多在中原走動,可能大家不清楚他的情況。但是我卻聽人說這一清道人有個江湖渾號,叫做入雲龍……」
賀重保楞了一下,忽然震驚道:「那個山東東平府的守將,入雲龍公孫勝?」
這些契丹將領對江湖之事或許不了解,可是對馬上要和自己交手的敵將不可能不去打聽,現在反應過來個個震驚不已。
耶律余睹深吸一口氣。
「你覺得此人是那柴進派過來的?」
「正是。」瓊妖納延點頭道:「他故意用道號求見,應當就是為了防止別人耳目。」
耶律余睹沉思一會,忽然想起去年在河北與柴進交談的場景來。
「你們說見還是不見?」
瓊妖納延見他眼睛最後落在自己身上,連忙回道:「既然來了見見又何妨,在這燕京城裡,也不怕他能翻起浪花來。」
耶律余睹見旁邊眾將皆是點頭,不禁對外頭喚道:「請一清道長到後院來。」
……
雖然瓊妖納延猜測這個一清道人就是柴進手下的那個入雲龍公孫勝,但是他心裡還是有一絲絲疑慮的。可等他在後院見到仙風道骨的公孫勝後面,跟著的那個金毛漢子以後,他就徹徹底底的明白這是柴進特意派過來的人。
「末將公孫勝、段景柱,見過諸位將軍……」
他們只是微微行了一禮以示客氣,但是耶律余睹倒不在意那些禮節,現在他只好奇柴進到底想幹什麼。
「你們大周皇帝喜歡直來直去,而我也不喜歡拐彎抹角。」耶律余睹眼神掃過上次去過金軍大帳的段景柱,開門見山的道:「二位不遠千里而來,有事不妨直說。早些說完,我好早送你們上路……」
公孫勝和段景柱自然聽懂了他話里的威脅,皆是毫不在意的輕輕一笑。
「我等奉了我家聖上之命,特來給您送一筆天大的財富,可您卻這般對待,真是讓人寒心啊。」段景柱一邊言語打趣,一邊從懷中取出柴進的信件,交給旁邊的瓊妖納延。
公孫勝等他接了,在旁邊開口道:「我家聖上素來敬重將軍,直言金人眾將中,唯金吾衛大將軍可稱得上英雄……」
耶律余睹把信件打開,揮手道:「你們漢人的那些言語捧殺就不要對我說了,省下些口舌大家也清淨。」
公孫勝見說也一點不介意,微笑著立在一旁,等他看信。
可是此時耶律余睹的神色正在微微變化,原本古井不波的臉,也在不經意間起了一絲波瀾。
「把這兩個奸細給我抓起來……」
賀重保和另外一個將領聞聽此言立馬上前動手,而段景住正要反抗,卻見公孫勝已經對他連連搖頭。毫不在意的任其施為,然後被賀重保等人押出了後堂。
後院一間柴房內,段景柱被綁在一個柱子上面,無奈的對公孫勝道:「道長哥哥,咱們這次怕是得栽在這了。」
公孫勝輕笑道:「現在還不一定,若是明天還沒放咱們,可能就真是栽了。」
段景柱見他神色淡定,連忙問道:「怎麼個說法?咱們一杯茶都沒混上便被綁了起來,怎的還要等明天?」
「他若是想殺,當場便已經把我二人押去見完顏宗望了。」公孫勝解釋道:「或許他還拿不定主意,故而把咱們關在這柴房裡。有點耐心先等等吧。」
段景柱聞言深覺有理,他本也是個大膽之人,不然也不會跑到這燕京城裡來送脖子上刀口。現在聽公孫勝說完,也不急了。搖頭苦笑道:「這群契丹人學了一兩百年也沒學好如何待客,你要沒想好,就不能先安排一頓酒肉給咱們?反正諾大的家業,吃了又吃不垮他……」qqxδnew
……
一群心腹將領沒有看到柴進的信,自然不清楚上面寫的是什麼。只不過看著耶律余睹在主位上默默無言,但是那神情卻是像在做很大的決定。
賀重保和旁邊的幾個將領皆看向年紀最長的瓊妖納延,讓他開口詢問。
「大將軍,可是那柴進又在耍什麼陰謀詭計?」
耶律余睹苦笑的搖搖頭,然後眼神掃過兩旁一臉好奇的賀重保、阿里奇等人,淡淡的說道:「難怪這柴進靠著山東濟州一個小小水泊,就能闖出如今這天大局面,不是一般人啊。」
說完把書信丟給瓊妖納延。
「看完把信燒了。」
可等最後一個將領曲利出清看完,房中所有人皆是一臉興奮神色。
「大將軍,若是柴進真能做到,那對您可是天大助力啊?」賀重保忍不住開口道:「咱們各取所需,將來再與他分個高低又有何妨?」
瓊妖納延收斂心神,開口說道:「末將一直好奇他是如何得知完顏太子病入膏肓的,而現在他連西邊的事居然也如此清楚,莫非真在大金朝廷埋有眼線?」
柴進的信讓耶律余睹糾結、興奮、迷茫,還有猶豫。
因為他信中的意思很直接,也很明白。你替我拖住西路軍不南下,我替你滅了東邊的完顏宗翰和完顏婁室。而且理由都給他想好了,先領軍去打逃到西邊的耶律大石。這樣一來,你耶律余睹既可能脫離金人的掌控,而沒有了完顏婁室這個女真第一勇將的金國,將來自己也不用那麼懼怕了。
可是他能做到麼?
耶律余睹投降金國是被耶律延禧所逼迫,可是他的內心裡,又哪裡甘願一直在你女真人的手底下效力。女真人對於中原人來說是蠻夷,可對於他契丹遼國來說,更是奴隸。
誰願意被自己的奴隸統治?誰願意!
如今那個遠在黃河的大周皇帝給了他兩個選擇:一個是你耶律余睹繼續等待機會,等著你們契丹降將跟他柴進拼個魚死網破,金國的皇族親貴在後面坐收漁翁之利後,是不是還能有翻身的機會。
第二個選擇,就是用完顏宗望病重為藉口暫時不南下,自己請命去西邊剿滅耶律大石,或者收服耶律大石。然後等著柴進和雲中的完顏宗翰打得頭破血流後,他耶律余睹乘著金國元氣大傷之時,收回你的契丹故土,把金人趕回那白山黑水中去……
至於將來,柴進也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燕雲十六州他會隨時來取,他也等著你耶律余睹隨時南下……
這是結盟麼?
是也不是。
準確的說,這是柴進和同樣夾縫裡求生存的耶律余睹下的戰書:如今各取所需,將來一決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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