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先有十萬貫!
已然就要天明,一匹快馬出現在蘇武營門之處,還未靠近之時,已然被諸多游騎崗哨發現。
便也被眾人圍得個水泄不通,那馬上的人只管來喊:「我是青州兵馬統制秦明,快,快請見蘇都監。」
不得多久,蘇都監便也從睡夢中醒來,雖然只睡了兩三個時辰,倒也神清氣爽,洗了一把冷水臉,便先到中軍大帳。
片刻,秦明就來,走進來的那一刻,他便打量起來那中軍大帳主座上站起來的那個好漢。
只見他身材魁梧,體格健碩,雖然不著甲冑,依舊是威嚴在身,眼大鼻挺,上臉方正,下臉微長,一眼看去就是周正。
雙頜鬍鬚濃密,卻不長,年紀應該不大。
好一條威武俊朗大漢!
只聽得那大漢開口:「可當真是秦總管當面?」
秦明立馬上前,先拱手,單膝就下:「拜過蘇都監搭救之恩!」
蘇武連忙起身去扶,自也對秦明有了一個初印象:說起話來,聲如洪鐘,又似雷霆,眼如銅鈴,臉寬須炸,眉宇鎖出幾道溝來。
身形自不用說,若是確切去形容,便是如那山林里幾百斤的野豬一般壯碩有力。
霹靂火秦明是也。
「秦總管何必如此大禮!」蘇武連連在扶,還真扶不起來。
扶不起來,左右自有人來幫襯,楊志也來,林沖也來,三人一抬,便把這頭碩大「野豬」抬了起來。
難怪宋江看重秦明,就這般外貌秉性,哪個看不入眼?
秦明此時才來打量左右,便是這軍帳之內,諸多軍官,一眼看去,個個是那龍精虎猛模樣。
再想蘇武麾下那些披甲軍漢,還有營外堆著的一二百具死賊,當真是一支少見的強軍。
蘇武拉著秦明的手,秦明心中五味雜陳來說:「唉,若是沒有蘇都監六百里趕來搭救,這般一戰大敗虧輸,我已然不知如何收場了!」
「中了賊人奸計爾,來日多多注意,算不得什麼。」蘇武還來安慰。
「此番回來,卻也不知如何向知府相公交代,如何向朝廷交代。」此時秦明也想得多,打敗了,自然從上到下,罪名無數。
蘇武聞言就笑:「哪裡有什麼大敗虧輸?只是賊勢太大,成千上萬,秦總管人馬打散而已,一直在山林里收攏部將,遲遲不歸罷了!」
秦明聞言一愣,自己都被賊人捉去了,這位東平府來的蘇都監親眼所見,怎麼……
就看蘇武微微笑著:「稍後,總管再往山林里去收攏部將,總歸收攏個二三百人回來,不免也是秦總管與賊人一場血戰打得難解難分。」
「嗯?」秦明還未反應過來,只是左右去看。
林沖便笑著來說:「秦總管,何人見你大敗虧輸了?何人見你被賊人捉去了?你麾下人馬,皆親信也,豈能不顧秦總管臉面而去亂說?再說了,即便有人胡言,秦總管不是從賊人叢中殺將出來了嗎?這是何等悍勇?秦將軍才是真李廣!」
真李廣,歷史上就是這麼幹的,人都被匈奴擒住了,還能殺人奪馬跑回來。
秦明哪裡還能聽不懂?
這是蘇都監在給自己挽尊呢,不僅把自己救回來了,還在想盡辦法遮掩自己的失敗。
秦明膝蓋又下,這回只管兩個膝蓋都往地上去。
蘇武連忙又扶,他一人又哪裡扶得住?
只管看秦明雙膝在地,拱手當面,已然是涕淚俱下,開口:「蘇都監如此大恩,教我秦明何以為報?」
人救了,命有了,臉面也還在,還保住了前程,這份恩情,何其之大?
「誒!只管聽得秦總管山中一語,不顧自身安危,只管教我殺賊,便知總管是那視死如歸之輩!英雄惜英雄,天下哪裡有不敗的將軍?一場虧輸,算不得什麼!便是這敢死之勇,才是世間少有!」
蘇武一邊扶一邊說,便是左右一看,楊志林沖,又上來「抬野豬」而起。
就這份勇力與秉性,來日戰場當先鋒,豈能不是豬突猛進?
秦明心中當真感動不已,便是一場大敗虧輸,當面蘇都監竟還有好語來安慰。
「蘇都監,我……」
再看秦明,當真在擦拭眼淚,這般大敗虧輸教賊人捉去,本已是臉面盡喪,心中憋屈不已,本是暴烈性格,這輩子何以如此憋屈過?
男兒有淚不輕彈,此時心中百感交集,如何不落?
蘇武自是再安慰:「無妨無妨,初上戰陣,教人算計,來日還有戰陣,謹小慎微,自也總有立功之日!」
「只當此番,前程皆去,落那牢獄治罪,不想蘇都監如此救我……」秦明一邊說,還一邊嘆息搖頭,更也低頭再擦淚水。
蘇武便是往帳外一喊:「來呀!」
就看帳外進來幾人,帶來的是秦明披掛與兵器,秦明這一身披掛,著實惹眼,便也是價值不菲。
紅纓盔且不說,便是那套鎖子連環甲,還鑲有金星其上,熠熠生輝,外面還配有錦袍。
一桿碩大狼牙棒,銅釘更是鋥光瓦亮。
秦明一看,滿臉疑惑:「何以這一身,在蘇都監這裡?」
林沖就答:「總管不知啊,那賊人當真好狠辣的手段,竟是讓人穿著這一身披掛伴作你,帶著官軍打扮的賊人,往頭前村鎮去殺人放火呢,若不是我家都監及時阻止,總管此時只怕是那從賊之人了。」
秦明心中大駭,臉上大驚,一想頭前宋江說他披掛兵器被人分了,二想剛才在營外看到的那些賊人屍首。
又看秦明雙膝再跪,激動不已:「蘇都監救我命也,救我全家老小命也!」
還得來抬!
「誒!總管若是再跪,我可心中不喜了,大丈夫膝下有黃金,豈能如此跪來跪去!」蘇武裝作不快說著。
秦明再被抬起,只待眾人手一離開,立馬就跪:「往後,我秦明這條命,便是唯蘇都監馬首是瞻!」
蘇武不抬了,抬累了,只說:「這話我不喜,既然秦總管如此心思,那不若咱們效仿太祖皇帝陛下在軍中之舉,結義如何?」
蘇武也看左右林沖楊志,乃至還有祝龍扈成。
「好好好,再好不過,只怕都監嫌棄。」秦明連連點頭。
蘇武當前轉身就跪,抬手一招:「諸位同來!」
林沖楊志哪裡還有不願?祝龍扈成,只覺得自己沾光,連帶曹正頗為尷尬,他師父當面,如何好結義?
但此時不跪,又顯得自己似有二心。
只管一通落跪。
便是林沖遺憾一語:「可惜了,可惜了我那魯達兄弟今日不在……」
蘇武便說:「無妨,來日再拜就是,我等結義不是一人兩人,來日若是有機會,定當有一番大聚義才是!」
蘇武還真就學的宋太祖趙匡胤,趙匡胤昔日如何在軍中起勢?
便也是軍中「義社十兄弟」,一個頭磕下,從此共進退,一進再進,進到了金鑾殿裡,趕走了孤兒寡母,從此有了大宋朝。
蘇武已然開口:「天地共鑒,我輩武夫,只有忠義在心,今日在此結義,同進同退,定不違背,若是忠義有失,人神共憤,天地不容,死無葬身之地!」
就看蘇武磕頭,眾人連連在磕,便也是同一說辭。
磕頭起身,秦明心中感懷無數,只說:「本是敗軍之將,是我高攀,是我秦明高攀吶!」
「已然誓成,秦明兄弟何必如此來說?」蘇武笑道。
「拜見哥哥當面!」秦明便又是大禮。
「趁著天色還未明,秦明兄弟當速速去山中收攏部將,我與你五十快騎,如此去也去得,回也回得,速速動身,只待今日落夜之前,兄弟當攏得部將而回。」
蘇武安排得井井有條,妥妥噹噹,便是要讓秦明不失前程。
秦明便又要行禮說話。
蘇武直接先扶先說:「兄弟之間,不必多言了,速去就是。」
秦明重重點頭,牙根一咬:「定要隨著哥哥打上那賊人山寨,殺那心黑宋江!」
「兄弟快去!」
秦明轉身就去,便是這一去,去得心中激動,憋著一股一掃前恥的信念。
再看大帳之內,楊志笑著開口:「今日哥哥如此救秦明,我方才知曉林指揮使所言不虛,哥哥當真是那義薄雲天之輩,拜在哥哥座下,當真是我楊志尋到了明主!」
林沖一旁也笑:「哥哥待人之義,我早已見識,今日再看,更覺以往還是小看了幾分。」
祝龍在旁笑道:「便是昔日哥哥未發跡之時,已然就是情義在身,教人心服。」
扈成多了幾分老實巴交,只笑著說:「今日是我榮幸!」
曹正在後,笑著,卻也不好說話,今日他最尷尬,但心中更喜。
蘇武只管嘿嘿笑著左右拱手。
有時候,歪打正著,所謂千金買馬骨,不外如是。
只看蘇武今日如何待秦明,眾人便知蘇武以後會如何待自己。
還未天明,營寨里已經開始埋鍋造飯,四處炊煙裊裊。
蘇武帶著眾將出門去巡,便是埋鍋造飯也有埋鍋造飯的章程,防火是其一,個個要吃飽是其二,便也要看看有沒有人剋扣之類。
便是蘇武巡去,到處問得一聲吃不吃得飽,也是軍漢心中愛兵如子的形象所在。
只待天明,蘇武派人往城中去報,不得片刻,城中便也有人來,又請蘇武入城去。
這回,蘇武自是入城去。
知府衙門裡再見慕容彥達。
慕容彥達已然是滿面紅光在笑:「蘇都監好生了得,當真世間良將,昨夜一戰,賊首堆得營外如山一般,本府適才也上城頭去看了,當真軍功卓著,連那賊首王英也伏誅在都監之手,蘇都監放心,本府一定如實往朝廷去報,只念都監再接再厲,再多殺賊!」
蘇武笑著點頭:「相公放心,此番既來,定當把青州地面所有賊寇一應剿盡!」
「好好好,就等都監這句話了,本府這就寫文發往東京為都監請功,只待都監剿盡賊寇,再去請功!」
慕容彥達顯然是看到希望了,也是在安撫蘇武,邀買人心。
這青州賊事,已然讓他焦頭爛額,更讓他在樞密院與朝堂里,顏面盡失,乃至中書門下與樞密院發來的問責公文,一道接著一道。
他便只覺得自己倒霉非常,他哪裡知道怎麼忽然起得這麼多賊寇?
如今當真有盡數剿滅的可能,那真是再好不過,不然這前程怕是也難了。
蘇武腦瓜子也動得快,只道:「倒是昨夜把秦總管的動向打聽清楚了……」
「嗯?蘇都監快快說來……」慕容彥達連忙說道。
「昨日秦總管與賊人血戰,奈何賊勢極大,山林之間,不知幾千人眾,總管人少,依舊血戰不退,部將打散,秦總管自己也身陷重圍,一度好似就要落入賊手,他竟是一人也殺出重圍而去,此時在山林里收攏部將,只待再戰,想來今日落夜,就會回來整軍!」
蘇武這麼說,兩個原因。
第一,自是護著秦明臉面與前程。
第二,功勞這種事,不能只是自己一個人的,給秦明分一些是其次,主要是要給慕容彥達也分一些,秦明的功勞,其實就是慕容彥達的功勞。
畢竟蘇武是客軍,若是都把功勞占去,慕容彥達又還是個臉面盡失,此時慕容彥達說得好聽,轉頭去,怕就要想方設法給自己弄個臉面了,到時候反而蘇武興許又得不到多少公正。
只要保住慕容彥達的臉面,有程萬里在後,慕容彥達當也不必過分了去。
人情之道,不外如此。
果然,慕容彥達臉上便是欣喜,連連點頭:「好好好,秦明果然不教人失望。都監更是了得非常,賊勢如此,都監依舊心中無懼,此番剿賊,都監定得功成!」
至於賊勢數千這種話,慕容彥達欣然接受。
顯然他也不知賊人多少,但心中也願意接受,不是賊勢成千上萬,何以他在青州這麼焦頭爛額?還要往朝廷去要援軍?
便是如此一言,蘇武還達到了一個目的,那就是讓慕容彥達與秦明在這件事上綁定在一起,秦明立功,就是慕容彥達立功。
來日若是有人說什麼閒話,說秦明大敗虧輸,說秦明落於賊手,那豈不是胡說八道?當真是小人心思作祟,構陷忠良。
在慕容彥達的奏疏里,秦明,只能是血戰數千賊眾,乃至上萬賊眾,力戰不退,奮勇無當,萬賊之中,殺將而出,還能整軍再戰。
如此,蘇武自也是以兩千兵馬掃滅上萬賊眾,這份功勞,自不用說。
今日入城,目的在此。
便是要深諳人心之道,官場之道,化為己用,還得是潤物細無聲去。
蘇武只管說:「相公,下官當再出城去,打探賊人動向,再與賊人決死。」
「好好好,本府在城中,只等都監好消息。」慕容彥達再也不說什麼入城駐軍的話語了。
還說:「都監放心,本府正在城裡調撥糧草錢財,午後就往軍中送去!」
慕容彥達倒是知道如何收買人心,此時此刻,即便再吝嗇,也知道該怎麼做。
便是當真只念蘇武與麾下將士用命,當真把青州成千上萬的賊眾一併掃除。
「多謝相公。」蘇武便是拱手準備去了。
慕容彥達還說:「都監放心,只管用心作戰,糧草多的是,勞軍之錢,先有十萬貫,功成之後,定也不虧待!」
「定不負相公如此用心!」蘇武心中自是大喜,但臉上絲毫不表現,只管拱手一禮,去也。
十萬貫,來得值。也是這慕容彥達在這青州日久,當真有錢,遠不是程萬里可比。
程萬里那倒霉催的,都往閹人門下去拜求前程了,在京城裡肯定也混得不怎麼樣,初初上任東平府,又豈能比得上貴妃兄長?更不用說那大名府梁中書了。
也是這般十萬貫,與官運前程比起來,著實算不得什麼。
但對於蘇武來說,當真是一筆巨款。
都說大宋朝富庶,經濟與文化發展迅猛,有錢的當真有錢,十萬貫隨手就出。
窮的依舊窮得叮噹響,如蘇武,養兩千人馬,都養得捉襟見肘。
回到營中,蘇武倒也並未調動兵馬,不急。
先等魯達回來。
也是這青州,哪裡來的數千賊眾?更不談什麼上萬了,即便滿打滿算,把之前魯達與楊志麾下都算上,三山人馬,此時最多兩三千人,興許還不到。
當然,剿賊這種事,就是要幾番來去「大戰」,做戲也要做個全套。
只見蘇武回到營中,兵馬遲遲不曾有動。
不到中午,青州城門就開,一列一列的車駕從城門而出,還有各種獨輪車,乃至肩挑手抬。
糧草無數,錢財十萬。
還有專門送給蘇武個人的禮物在其中,當然更還有慕容彥達語重心長的話語帶來,只願蘇武快快出兵,奮勇剿賊。
便也是以為蘇武沒看到錢財糧草,便不願出兵。
這麼想倒也無妨。
蘇武只答來人,最早今夜,最遲明早,立刻出兵入山去剿賊,只教慕容知府放心就是。
只待午後,魯達回來了。
中軍大帳來說:「都監,倒是與那李忠周通談妥了,只待寨子裡安撫一番人心,分得錢財家當,把人散了去,他們就來。」
蘇武點著頭:「那當去剿賊了,魯指揮使,你再去一趟,就說我這便來剿……」
「都監這是?」魯達愣了愣。
林沖笑道:「魯達兄弟,無妨無妨,慕容知府送了錢財糧草來,催促出兵剿賊,豈能不去剿?」
魯達聞言懂得,便笑:「哦,那當去剿,那洒家先去,也讓李忠周通有個準備!」
魯達立馬出門,打馬再走。
蘇武也出中軍:「擊鼓,聚兵!」
便是要先滅桃花山,再打清風山。
桃花山不必真打,但要做個樣子,也是功勞。清風山,才真是要打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