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適才……怕是粗魯了些。
只待正店晚間那一陣子忙過,叮囑幾番冬歡守著。
有小廝挑著兩個食盒與孟玉樓一併回家去,這些食盒裡的菜色,是孟玉樓今天精心準備。
便是整整這一天裡,孟玉樓心中只有個七上八下,時不時看看天色,只念時辰過得慢,怎麼還不黑去。
又想怎麼就天黑了,晚間都監當真來了,可如何是好?
回到家中,先把酒菜放在爐灶里用余火溫著,再像以往一樣,囑咐著小叔子早早作罷功課睡去。
然後,坐在院中,等著吧……
一會兒起一下身,卻又並不往前院去看,也不左右踱步,起身片刻,又落座,又起身,再落座……
只待都監真來了,敲著門,前院有丫鬟自會開門……
孟玉樓站在後院連廊里,只看那高大健碩的漢子腳步穩實走來,便是上前一福:「都監辛苦,奴家備了酒菜……」
「好,先吃!」都監點著頭,只裝作平常一樣。
落座廂房小廳,孟玉樓親自忙前忙後,把碗盤菜色擺得整整齊齊,再倒酒。
蘇武就坐著,倒也沒什麼話語。
只待兩人都落座,都監抬手:「你也吃。」
「嗯……」
蘇武當真狼吞虎咽,便是這碩大的身形,每日苦練來去,吃再多也常餓。
孟玉樓不多吃,只偶爾夾那一點點在口中,卻多看蘇武的酒杯,只以為蘇武會多吃酒。
其實,蘇武不吃酒,也就不必時時去斟。
狼吞虎咽很快,蘇武吃罷,左右看了看,孟玉樓已然起身,漱口的香茗,擦嘴角的布巾。
又是收拾碗筷餐盤……
就看孟玉樓前前後後,忙忙碌碌,再看孟玉樓又端來熱水……
這怎麼能不是家的感覺?
賣命為什麼?當然也是為了家國天下事,更也還為了眼前這些……
挺好……
哪怕蘇武來的時候先有了一番沐浴……便也再洗一次。
真要問孟玉樓在蘇武眼中是個什麼樣子?大概就是眼前這個樣子吧,興許是任勞任怨,興許也是什麼……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興許,還是一個極為值得信任的合作夥伴,還會是蘇武的財政管理者。
這是蘇武對現實有過的考量,錢是錢,軍是軍,乃至往後政是政,許多事要分開來,不能亂成一團麻,這也是管理學。
蘇武也知道自己在這些事上現實了些……
就看孟玉樓再蹲在頭前,蘇武沒有去扶了,只等著讓孟玉樓來脫鞋,脫襪……
也看著孟玉樓把手伸進水裡……
「許是男人在外賣命,就為了這一刻吧……」蘇武把這話說了出來。
孟玉樓抬頭來看,正是燭火昏黃,一臉白皙,兩隻眼睛帶著幾分氤氳:「郎君……往後多來。」
蘇武微微笑著,伸手去,輕輕撫過那白皙端正的臉頰,稍稍再摩挲一二,點頭:「多來。」
豈能不是羞澀?那紅臉低下去,已經看不到了,端起木盆,便往外快步去走。
也有話語:「郎君先進被褥里,天冷,被褥里暖和……」
「嗯,好……」蘇武繼續裝那尋常。
鞋襪早脫了,便脫了外衣,只管往那廂房裡的床榻去,這是孟玉樓的床榻,只待被褥往身上蓋來,一股清香撲鼻……
蘇武自是不知,被褥是新換,有陽光曬過的味道,更有熏出來的香味,不濃不淡。
倒是一等好久,那孟玉樓才回來。
蘇武尋常來問:「何以這麼久?」
「嗯……奴家……」孟玉樓支支吾吾。
蘇武只看去,也明白了,上了新妝,盤了髮髻,只看這一眼去。
一身靛藍襦裙,姿態筆挺,脖頸長長,端正了頭,臉頰白皙,額頭上點了幾片淡紅花瓣,髮髻挽在頭上,露出額頭……
這女子……這一刻,美不勝收……
「冷呢,快來……」蘇武裝作老夫老妻一般說著尋常話語。
「來了!」孟玉樓這一答,答出了一種決心。
當真就來,便是不看蘇武,只是背著蘇武坐在床沿,稍稍掀起被角,平躺而下。
有輕聲話語:「郎君憐惜……」
蘇武側身去看,孟玉樓卻不敢來對,只看那床頂去,微微咬唇,然後慢慢閉眼。
蘇武深吸一口氣來,心中倒也莫名稍稍有些怯場,一時不知如何下手。
殺人放火的漢子,怯場也只怯那一瞬,只管是把被子往上一拱,翻身壓去。
並不粗魯,慢慢來解,解那胸前系帶……
看一片雪白之色……
「蘇郎……」緊閉的眼眸,忽然睜開來,看人。
人也看她,也稍稍一愕,蘇郎?這稱呼,當真叫得人心中發麻。
「再叫一聲來……」蘇武笑著。
「蘇郎憐惜……」嘴唇咬得更緊。
便是蘇武身材健碩非常,兩相一比,即便孟玉樓不是那嬌弱模樣,在蘇武身下,也不過是小小一隻……
再看蘇郎那健碩粗壯的臂彎,雄壯的肩頸胸膛……
興許,是有幾分駭人。
蘇武不知自己駭人,只又聽一聲「蘇郎」,只管低頭去,去咬那早已被咬住的紅唇。
駭人的蘇郎,不得片刻,當真也如狼似虎,正是這年歲里的血氣方剛。
也是那披甲先登之時的心中膽怯與後怕,此時此刻,好似也有一種發泄。
也如頭前那話語,男人在外賣命,為的什麼呢?
「蘇郎……」孟玉樓手抓被角,微皺眉頭,雙眼迷離,輕聲呢喃著。
「多叫我……」蘇武粗氣在喘,如狼似虎,他陡然喜歡上這一聲蘇郎。
「蘇郎……」
「蘇郎……」
蘇郎聽來真好,蘇武好似渾身上下,無比的暢快!
殺人從來不讓蘇武暢快,每每殺人,不論殺誰,蘇武心中都有一股子壓抑在其中。
更還有那滿地重傷俘虜一個一個去捅殺!
從來不曾暢快!
直到今日。
今日,是蘇武這段時間來,唯一真正的暢快!
似也慢慢忘記了那「憐惜」之語,也好似上陣殺人一般,頭前的溫柔,慢慢換成了那幾分粗魯。
「蘇郎……」
雙眼緊閉著,嘴唇越咬越重,雙手只緊緊抓住被褥邊緣,越抓越是用力。
……
「蘇郎……奴家死去了呢……」
……
四隻眼睛看著這張拔步床的床頂。
粗壯的臂彎正是好枕頭。
汗水黏住兩個身軀。
有一雙眼轉過來了,看的是蘇郎頜下的濃密,聲音軟糯:「只待明日早起,當與蘇郎修面……」
蘇武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怎麼修?」
「下頜裡間要少一些,兩邊當有一個形狀,上面的當往左右去一些……」這雙眼看蘇郎的下巴,看得出神。
「好,就按你說的這麼修。」蘇武點著頭。
大宋朝的人,留鬍子,更會修鬍子,也要個造型好看,便是修面。
「蘇郎今日……」想問,卻又不知怎麼問。
「今日便是此生最快活。」蘇武知道問的是什麼,便是答得認真,答得也真誠。
也是此生也短,只來去賣了幾命而已。
孟玉樓聞言,輕輕吸了一口氣,好似心中也有什麼東西放了下來,似也擔憂蘇郎不喜不快。
蘇武轉頭來,對視去,這麼近,看得太清楚,也有幾分歉意:「適才……怕是粗魯了些。」
孟玉樓輕輕搖頭:「是蘇郎雄壯健碩,也是奴家力微嬌柔。」
「睡,睡吧……時候不早了……」蘇武說著,自己先閉眼。
便是明日都有事,事還多,蘇武不會因為這些事誤了明日操練。
孟玉樓也都是早起,要查看城外送來的諸般菜肉……
兩人都活得不輕鬆。
「嗯,蘇郎好眠好夢。」便是蘇郎這臂彎,真好,只管貼著臉,閉著眼,好睡。
天也只有蒙蒙亮,蘇武眼睛就睜開了,已然就是這個生物鐘。
只待蘇武稍稍一動,便是身旁呢喃一聲,也睜開了眼。
不等蘇武先起,孟玉樓已然起身,露在蘇武視線里的,便是那一片光潔後背。
起身的人很急:「想著早起幾分呢,還是沒醒來,修面費時……奴家這就去準備……」
邊說著,孟玉樓自己穿衣,下床,要站起,一站又坐了下來,竟是一時站不起。
蘇武剛一抬手,她又再站,扶了一下拔步床上的雕花,便站起來了。
蘇武嘆了一口氣:「明日再修也行……」
孟玉樓躬身去穿鞋,只道:「蘇郎每日見的不是一般人,都是府衙里的相公們,豈能少了臉面?」
穿了鞋子,自也就去了,片刻就回,修面的刀很小,當是女子修眉的刀,也能用。
蘇武穿罷衣裳,坐在座椅上,外間天色還不太明,再點了燈。
燈放在桌上,蘇武坐在桌旁。
那小眉刀,慢慢在蘇武頜下來去刮擦,鬍鬚堅硬,聽得到那沙沙之聲。
孟玉樓修得認真,時不時站定看幾番,又動手,再看左右看幾番,又動手。
不是很久,很快,孟玉樓收了刀:「蘇郎,今日就先這般,莫要誤事,明日起早,再精細來瞧……」
蘇武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點頭:「挺好。」
「蘇郎快去……」孟玉樓手拿布巾給蘇武掃了掃胸前衣服上的碎胡茬。
卻見蘇武雙手一環,把人摟在懷中,低頭去看。
「哎呀……」孟玉樓好似受到了驚嚇,再來抬頭,雙目一對。
就看蘇郎俯身在自己額頭一點,只管羞得紅臉燥熱,低頭去躲。
「走了!」蘇郎雙手一放,起身,去了。
先去軍中,再練。
再去府衙,有人來招,有事。
還是後衙那個小書房裡,程萬里只把一封公文遞給蘇武:「游擊將軍,嘿嘿……從五品下,如何?」
「多謝相公!」蘇武拱手來禮,這回莫名有些不同,只覺得心下並不那麼興奮,但臉上自是有激動的。
「好說好說……還有錢來呢,五千貫的賞,甲冑也還來二百套,如何?」程萬里當真昂首挺胸,滿心自得。
「唉……」蘇武先嘆了口氣,再說:「不易啊。」
蘇武說不易。
程萬里點著頭:「是不易啊,此番你有新官職了,東平府兵馬都總管,許多州府還沒有這總管之職呢,這才是正兒八經的入品武官,你啊,如今不一樣了,便是去東京,也能在樞密院裡列班了。」
「相公也不易,倒也不知這回相公可有升遷封賞?」蘇武問道。
「有呢,加了散官,朝奉大夫。」程萬里似乎也不很高興,興許是他如今心也大了,這點東西當真不算什麼。
什麼時候加個館閣貼職,那才叫榮耀,比如龍圖閣待制?或者,真敢想一想,龍圖閣直學士?
那出門去,哪個不拱手稱一聲:程學士?
程學士……
嘿嘿,便是想一想,程萬里心中都能笑出聲來。
「恭喜相公。」
「哎呀……」程萬里夢裡回了現實,搖搖頭:「還當再接再厲,你我上下一心,再立新功。」
「不知那加禁廂編制的事,如何了?」蘇武問。
「那事啊……倒也有回文來,只說呢……若是求援之類的,自當調撥援軍來,加禁廂之數,著實難。」
程萬里答道。
蘇武有些失望。
程萬里又說:「這事啊,本就難,只待來日,我再來去多言多說,能成!」
程萬里也有了以往沒有的自信,只因為此番童樞密當真有給他個人的私信來,話語裡,勉勵之語不少,這是以往從來都不曾有過的待遇。
蘇武又不失望了,這件事辦成,那真是意義重大,程萬里既然這麼說了,興許還真能成。
還有一件事,宗澤,不過應該沒這麼快,蘇武便沒急著問。
就聽程萬里又說:「這幾日有一大事,童樞密信中有說,也教京東東路各地配合行事,這事啊,便也到你身上了。」
「不知何事?」蘇武便問。
「此事啊,隱秘非常,我也不解其中詳細,只知道一隊人從東京來,往咱們這裡路過,只說要派人護送著,正好你立功之事到了東京,童樞密就點名你我,主要是你,讓你接到這一隊人之後,一路護送去登州萊州之處。」
程萬里說得鄭重其事。
「相公也不知其中詳細?」蘇武不太信。
程萬里搖著頭:「我真不知其中詳細,只管讓你帶兵護送著去就是,往登州萊州之地去,只管隨著聽命,不必多問多言。」
看來程萬里是真不知道。
但這肯定是一件大事,不然童貫不會如此來交代,還要讓心腹親信程萬里麾下剛剛立功的兵馬護送。
這隊人又從東京來,這山東地面,能有什麼天大的事?
蘇武只答:「下官聽命就是,倒也不知哪日來?」
程萬里答:「興許明後日就從陽穀那邊來了,興許……還待兩三日,反正很快就來。」
「那下官帶兵馬去陽穀等著?」蘇武又問,東京的大事,自當著重應對。
「嗯,如此甚好,勞煩你了。倒也不要帶太多兵馬,反正此番隱秘,你就帶麾下那三四百騎,如此也好趕路。」程萬里點著頭。
「知曉了,明日就出發。」蘇武點著頭,滿心在猜在想,山東地面,還能有什麼大事發生,搞得這麼神神秘秘。
主要是這事還落在了剛剛立功的蘇武身上來。
許也是因為東平府就是進山東的門戶之地,也因為程萬里與蘇武又剛好立功,童貫心中便覺得東平府的兵馬好用。
想不得那麼多了,蘇武起身一禮:「那下官先回營中準備一二。」
「速去速去。」程萬里點著頭。
蘇武自去。
那東平府衙第一謀士便有來了,進門先說:「父親,你有沒有發現,蘇武今日好似與以往不同了呢?」
「啊?什麼不同?」程萬里問。
「我也說不清楚,反正就是看起來不同……」乖女皺眉在想。
「我怎麼沒看出來他哪裡不同。」程萬里沒好氣。
「哦……我知道了。」乖女恍然大悟,說道:「他修了面,今日看得清爽許多,父親,是也不是?」
「啊?」程萬里也想了想,點了點頭:「好似是修了面呢……」
「嘿嘿,是吧?」乖女為自己細緻細膩的觀察能力感到很高興。
「修面有什麼的,他如今不同以往,自當注意一些,身言書判嘛……」程萬里笑著說。
「嗯,身言書判呢,不過這是文官的事情。父親,你當真不知此番事情詳細?」乖女也問。
「為父實在不知呢,隱秘非常,童樞密如此交代,更也不敢多去過問,為官之道,不該知道的,就不必知道了。」
程萬里如此閒話。
「此番蘇武去,我覺得他回來的時候肯定能知道,到時候問問他去。」乖女一臉的好奇,她可沒有當官的覺悟。
「你要知道這些事作甚呢?」程萬里問著。
「我乃知府相公的謀士,豈能不知東京城裡發生的那些大小事?若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何以為知府相公出謀劃策,萬一其中是那立功升遷的機會,豈不錯過?」
乖女笑著來說。
「哈哈……只管你最會說呢……」程萬里笑著,不免也起了幾分好奇,到底什麼事這麼隱秘?
連參與此事的人都不能知道?難道是童樞密與我程萬里有嫌隙?
一想到這裡,程萬里還有些慌了,不應該吧?
(兄弟們,我使盡渾身解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