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98章 漢室之後

  的確非常狠。

  走投無路的匈奴兒和鮮卑奴,在鐵騎的驅趕下,不斷地哭喊著,向鐵嶺湧來。

  「越界者,殺無赦!」

  雖然嶺上的魏軍在怒喝,但洶湧的人潮,似乎已經沒了理智。

  就算前方的人不願意越界,後面的人也會推搡著他們前進。

  司馬奐看得很明白,蜀虜這是打算用這些胡人來消耗自己啊!

  但就算是知道了對方的毒計,他卻偏偏沒有任何辦法。

  很快,有人越過了界線。

  「放!」

  猶豫了一下,漫天的箭羽終於從山嶺上射了下去。

  第一撥胡人紛紛中箭倒地。

  他們的遭遇,並沒有讓後面的人停下自己的腳步,仍是不顧一切地向山嶺下面的溝道涌去。

  溝道早就被魏軍封鎖上,同時還臨時建起了壁壘,以作關卡。

  看到胡人仍是不顧生死,想要衝破關卡。

  溝道兩邊山嶺上的魏軍,終於不再留手,箭如雨下。

  同時關卡壁壘內的魏軍,也開始出手。

  一時間,前方上頭皆是箭雨,讓人寸步難行。

  胡人瞬間不知倒下了多少。

  山嶺下,山溝里,呻吟聲,慘呼聲,呼救聲,哭喊聲,不一而足。

  如此慘狀,讓匈奴北部帥目眥欲裂。

  這個時候,他終於明白為什麼賊人會把自己放了回來。

  根本就是想要利用自己來給他們收攏族人,然後再驅使族人替他們闖關。

  如今族人困於賊人與山嶺之間,前有阻關,後有鐵蹄,進退不得。

  一方不退,族人死傷不絕。

  這是要把自己的部族逼上絕路啊!

  「好狠,好毒!」

  匈奴北部帥連連叫道,匍匐跪地,淚流滿面,高呼道,「天神啊,你救救你的子民吧!」

  相比於只能無力向天祈求的匈奴部帥,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關將軍,卻是面容平靜,絲毫沒有為胡人的慘狀而動容。

  因為這是兩軍交戰,要麼敵,要麼友,沒有第三方。

  這些胡人選擇了為魏賊效力,阻擋自己南下,那他們就是敵人。

  既然他們敗了,那就要有作為敗者的覺悟。

  勝者擁有一切,包括主宰敗者的命運。

  他們現在應當去問對面,問自己的主人為什麼沒有接納自己。

  而不是在這種時候指望敵人的憐憫。

  第一批胡人終於在扔下一地的屍體和傷者之後,終於退了下去。

  司馬奐臉色鐵青,絲毫沒有的放鬆。

  因為他知道,這僅僅是第一波。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胡人才剛剛退下去,後方蜀虜的一部分騎軍就立刻重新開始跑動起來。

  蜀虜的領軍人物,眼睛就像是能透過遙遠的戰場,能精準把控最前方的戰鬥情況一樣。

  司馬奐皺了皺眉,心裡隱隱多了一層壓力。

  只是他根本沒有時間多想,因為第二波胡人,又被趕上來了……

  整整一天,除了逼著胡人沖關,關將軍再沒有別的動作。

  這讓石苞不禁有些焦慮起來。

  「將軍,到了明日,晉陽魏賊的消息,只怕就能傳至洛陽和長安,到時所有人都會知道我們欲從河東渡河。」

  「到時魏賊定會派軍增援,我們得想辦法早日攻下關口才是。」

  當年他先在鄴城滯留,後因生活所迫,又從鄴城販鐵去長安。

  對河北這一帶,實是再熟悉不過。

  知道這些地方往來,互通消息,然後再做出反應,需要多長時間。

  所以在他看來,沒有在晉陽魏賊反應過來之前,控制住這個險要之地。

  反而是在九原縣進行休整,讓魏賊堪堪比自己早半天到達鐵嶺,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從這裡到九原,可比到晉陽近,而且己方又全是騎軍,時間上至少能比晉陽魏賊早上一天。

  關姬面容平靜,僅是「嗯」了一聲。

  這時,只聽得親衛來報:

  「將軍,匈奴人求見。」

  關將軍哪有心情去見什麼匈奴胡兒?

  「不見!」

  親衛才剛剛轉過身,突然又聞得將軍轉了口風:

  「帶他過來。」

  「喏。」

  匈奴北部帥才進入帥帳,就立刻跪了下來,膝行至關將軍面前,全身匍匐到地上,哀求道:

  「尊貴的大人,求求你看在我的部族,也曾是大漢子民的份上,給我們一條活路吧!」

  關將軍面無表情,冷漠地看著他:

  「吾領軍南下時,可沒看到你的部族,有身為大漢子民的覺悟。」

  「是我錯了大人,真的是我錯了,我們不應該聽從魏賊的話,不應該阻擋大人……」

  匈奴北部帥抬起頭,因為淚涕直流,再加上方才的匍匐,臉上沾滿了泥土和草屑,他再跪行兩步,想要去拉關將軍的戰袍。

  誰知道關將軍眼中冷光一閃,惱怒道:「大膽!」

  下意識地右腿閃電般地踢了出去,直中匈奴北部帥的胸膛。

  北部帥一個不防,骨碌碌地就滾出帳外,一口氣沒喘上來。

  他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掙扎了幾下,竟是如上了岸瀕死的魚,沒能翻過身來。

  也就是關將軍在踢出去的時候,及時地收回了幾分力道,要不然他怕不是要當場吐血昏迷。

  有人從帥帳里出來,居高臨下地吩咐道:

  「將軍說了,你回去後,把族人聚集起來,隨時聽命,到時候將軍自會考慮放你的族人一條生路。」

  匈奴北部帥一聽,也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立刻就是翻身過來,連連感謝道:

  「謝過大人,謝謝大人!」

  第二日,關將軍給匈奴北部帥的下令,就是讓匈奴胡兒繼續沖關。

  這個命令,徹底打破了匈奴北部帥的希望。

  很明顯,不把眼前的山關衝下來,漢人是不可能放過自己的族人。

  唯一與昨日不同的是,自己主動沖關,要比被別人逼著沖關好上那麼一丟丟,至少可以有喘息的時候。

  守著山關的司馬奐自然感覺到了變化。

  他很快明白過來,看來胡人的部帥,已經是打算投靠了蜀虜。

  只是對他來說,不管是胡人有組織地沖關,還是沒有組織地沖關,區別都不大。

  他都不可能在這種關鍵時刻,讓這些胡人通過關口。

  當看到有那麼一兩次,胡人僅僅是衝到關口吶喊幾聲,就立刻轉身跑回去時,他甚至有些想嘲笑蜀虜的將領:

  與其與胡人聯手,還不如像昨日那樣,直接驅趕他們沖關呢!

  對面的關將軍放下望遠鏡,面容越發地冷漠:

  「讓匈奴部帥過來見我!」

  懷著小心思的匈奴部帥,得知漢軍將軍要見他,登時就是額頭冒冷汗。

  他來到被當成臨時帥台的一個小坡上,有些戰戰兢兢地行禮:

  「將……將軍,你叫我?」

  關將軍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冷冷地說道:

  「從明日開始,我將派人把你們部族的糧食全部收上來。衝過去,有吃的,沖不過去,那就餓死。」

  匈奴部帥的聲音有些顫抖:

  「將軍……」

  「要麼,我就像昨日一樣,親自派人趕著你們沖關,就不勞你費心了。」

  匈奴部帥只覺得自己被恐懼緊緊地纏住,在這一刻,他想起了族中老人關於漢軍種種傳說。

  他澀聲道:

  「小人,小人知道了,再也不敢了。」

  「滾下去,立刻組織好人手,聽我的軍令。」

  「是,是。」

  日頭偏西,一天裡最熱的時候剛過,匈奴人再次沖關。

  這一次,比起前面幾次,要猛烈許多。

  不但人數要多一些,甚至還粗略地排了隊列,像模像樣地衝上來。

  只是這一切都是徒勞的,這些舉著木棍骨棒的胡兒,根本不可能對關口造成太大的威脅。

  最大規模的一次沖關不成,蜀虜似乎終於知道這樣是不行的。

  於是又開始驅趕著匈奴人嘗試走西邊的河谷。

  司馬奐見此,不禁哈哈一笑,謂左右曰:

  「河谷狹小,若是蜀虜親自上陣,說不得尚有些許威脅,讓這些喪膽胡兒前去,不過是送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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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待到日頭移至山頂上方,被驅趕入河谷的胡人,又狼狽不堪地退了回來。

  魏軍將士看到一切皆如將軍所料,不禁大受鼓舞,士氣大振。

  山下的漢軍似乎終於忍不住了,開始派出騎軍,再一次繞過山嶺,走河谷南下,看樣子是想親自上陣。

  司馬奐在山上看得清楚,連忙派人下山,前往河谷,提醒監督匈奴部族的軍司馬小心防備。

  此時匈奴左中右三部,已到達河谷口者,有近萬人。

  三個部落的魏人軍司馬,各自約束胡人,分開紮營。

  右部守東,左部守西,中部駐於河谷當中。

  三部匈奴正好把河谷堵了個嚴嚴實實。

  漢軍三千精騎順著河谷來到匈奴胡人所守要地前,但見前方不過容得數騎並行,兩邊高坡,皆有營寨立於上頭。

  其險要委實不下東邊的關口。

  東邊山上的魏軍軍司馬,看著前方河谷的蜀虜徘徊不前,未敢輕易衝上前來,不禁得意地對匈奴右部帥劉猛說道:

  「蜀虜急行而來,皆是騎軍,未有步卒,如何能衝破河谷口?」

  劉猛是劉去卑之子,神情本來有些急促不安,聽到軍司馬的話,連忙陪笑道:

  「大人英明。」

  一邊說著,一邊又忍不住地伸長了脖子,看向河谷,似乎想要把前來的漢軍看個仔細。

  軍司馬只當他是緊張,暗想這劉猛終是比不過劉去卑。

  想當年,董賊挾持漢帝去長安後,劉去卑領軍南下,拒擊李傕、郭汜等賊,侍衛天子東歸,不失豪傑之氣。

  沒成想他的兒子竟是怯於陣前。

  劉猛不知軍司馬所想,他感覺到了對方的視線,似乎更倉促了,收回目光,不敢與軍司馬對視。

  反是看了一眼自己身邊的弟弟劉誥升愛。

  軍司馬的目光也跟著落到劉誥升愛身上。

  與劉猛的侷促不同,劉誥升愛身材雖不算高,不知為何,還少了一隻耳朵。

  但這並不影響到此人的氣宇昂昂,他持著一桿比自己還要高的長槊,滿臉興奮,似乎在躍躍欲試。

  兄弟倆站在一起,就是兩個極端。

  軍司馬早有愛才之心,有心把此人收於軍伍之中,讓其領胡騎為國征戰。

  可惜的是劉誥升愛前些日子才剛從外面遊歷回來,軍司馬與之尚不算是相熟,所以只能暫且按下這個心思。

  他現在就想著,只待此戰過後,尋個機會,送劉誥升愛一些功勞,以收人心。

  只待時機成熟,再提出自己的要求,想必定能收服此人。

  想到這裡,軍司馬面露微笑:

  「少部帥以為呢?」

  劉誥升愛聽到軍司馬詢問,連忙注視河谷的目光,大聲道:

  「回大人,小人這些年在外遊歷,習了一身武藝,正欲報國,只恨賊少,不懼賊多!」

  軍司馬聞言,大是滿意,哈哈一笑:

  「吾記得,少部帥離開部族時,未至弱冠吧?在外遊歷多年,卻不知師從何方高人?」

  劉誥升愛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

  「說出來怕大人笑話,吾師乃是幽州豪俠,上韓下龍,算不得什麼高人,不過也曾出入幽州王刺史的府上,在幽州略有名氣。」

  軍司馬一聽,頓時肅然:

  「原來尊師竟是與王刺史相識耶?」

  劉誥升愛謙遜道:

  「不敢,承王刺史不棄,嘗為刺史府上的門客。」

  遊俠兒最多的地方,天下莫過於幽并涼三州,而關中次之。

  只是他們自恃勇武,重義氣而輕性命,常常以武亂法。

  或者被豪右收為門客,替主家幹些不乾不淨的事,故多不為世人所喜。

  直至世間出了兩個人:

  一個是蘭陵笑笑生,一筆寫盡俠義之事;一個是馮郎君,一文唱出真正之俠。

  這才算是重新定義了遊俠兒。

  只是這些影響,多是在漢地,魏地仍是保留了以前對遊俠兒的看法。

  劉誥升愛本是胡人,拜遊俠兒為師,倒也不出軍司馬的意料。

  畢竟但凡正經人家,誰願意收一個胡兒為徒?

  不過軍司馬再怎麼看不起遊俠兒,但聽得劉誥升愛的師長是王刺史的門客,卻也是微微吃了一驚。

  如此看來,此人武藝應當不低,要不然也不會能入了王刺史的眼。

  畢竟天下才多少個刺史?

  這般想著,軍司馬對劉誥升愛的看法,又稍稍拔高了一些。

  兩人正說著話,但見河谷上空,突然「叭」地一聲響,但見一朵絢麗的煙花,突然在半空中綻放開來。

  此時日頭已半落山頭,餘暉下的煙花,與半掩半遮的火紅日頭,交相輝映,顯得極為美麗。

  軍司馬哪見過這等事物,當下又是驚訝又是有些讚嘆:

  「這等時候怎麼會有星墜?」

  劉誥升愛咧嘴一笑,解釋道:

  「這等星墜,吾亦能做得出來。」

  「什麼?」

  軍司馬懷疑自己聽錯了,有些愕愣地看向劉誥升愛。

  但見劉誥升愛把長槊插進地里,然後從懷裡掏出一管竹子也似的東西,點燃之後,放向天空。

  又一朵極美的煙花在空中綻放開來。

  劉誥升愛放完煙花,拔起長槊,對著軍司馬露齒一笑。

  這時,只聽得劉猛也不知怎麼的,身子顫抖起來,有些驚恐地叫一聲:「阿弟!」

  劉誥升愛沒有看他,嘴裡只是大喝:「阿兄,還等什麼!」

  但見他一邊說著,一邊舉槊閃電般地往軍司馬面門捅去!

  變故陡生!

  軍司馬根本沒有想到,眼前的胡兒竟敢對他動手。

  他下意識地往後一仰倒,卻是慢了半拍,整個鼻子都被削飛。

  他看到軍司馬倒地,雙手一翻,再舉槊插去。

  只是劉誥升愛的馬槊太長,正適合在馬上使用,站在地上,卻是有些不便。

  軍司馬早就趁勢一滾,再次避開。

  他又驚又怒:「你要造反!」

  「光武皇帝後裔,大漢歸義侯劉渾在此,殺賊復漢,何來造反一說!」

  劉渾聲如雷震,再次舉槊欲刺。

  軍司馬周圍的親衛終於反應過來,紛紛拔刀衝過來,欲救下上官。

  劉猛聽得自家阿弟所言,知道自己再無退路,當下咬牙拔刀:「殺賊復漢!」

  軍司馬被親衛護到後方,捂著臉,狠厲大喝:「朝廷大軍一至,汝當滅族!」

  劉猛目露凶光,「吾父為曹操拒退董賊餘孽,護送天子,事後非但被曹操棄之如敝履,就連部族,亦被分裂。」

  「這些年來,畢軌欺我族人,擄我妻女,掠我牛羊,視我族如豬狗,吾乃漢室之後,豈容賊人任意欺凌!」

  劉渾大喝:

  「阿兄跟賊人廢什麼話?殺了他們,迎接王師,族人還怕沒有好日子過?」

  「殺了他們,殺了他……呃!」

  軍司馬連連叫道。

  他的話音未落,一支破甲重弩不知從何處射來,直透他的衣甲。

  「殺!」

  周圍突然響起了喊殺聲,帥帳周圍一片混亂。

  這是一場早有預謀的刺殺。

  軍司馬平日裡在匈奴各部可以為所欲為。

  被困於太原和西河兩郡的南匈奴,北有休屠部和鮮卑胡,南有魏國大軍。

  除非想要被滅族,否則就算是軍司馬孤身一人,匈奴部帥亦要對其言聽計從。

  軍司馬在匈奴部落里作威作福慣了,只道這些南匈奴,已經被自己馴服。

  卻是渾然沒有想過,兩漢養了南匈奴數百年,豈是他們區區二十來年的時間所能相比的?

  更別說這些年來,畢軌欺凌胡人過度,就連看門狗步度根被逼得叛逃。

  也就是南匈奴無處可去,只能忍氣吞聲。

  再加上匈奴右部的部帥劉去卑,本是匈奴右賢王和谷蠡王,一直是自認光武皇帝之後。

  而劉誥升愛帶著馮郎君的承諾,悄悄地提前返回族裡,給自家阿兄描繪了一番美好景象。

  自認漢室之後,魏人的欺凌,反賊復漢,馮郎君就會帶來美好生活………

  當劉猛看到河谷里的大漢旗幟後,他終於反了!

  這一次畢軌匆匆召集了南匈奴北上,各部本來就有些混亂,這就給了劉渾最好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