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89章 一具鎧甲引發的血案

  得知橋山第一個山寨被破,在詳細地詢問了逃回來的將士之後,郭淮不怒反喜:

  「馮賊欲從北而來,早就在大司馬的預料之中。若是有類當年攻打安定諸城之神速,吾倒還有幾分擔心。」

  「如今觀來,彼橫穿大漠,定是沒有帶多少輜重,吾看他怎麼攻下橋山!」

  興隆關前,有各處要害山寨十三座,周圍山頭小塢二十六座。

  馮賊真要一路攻過來,不知要到何時?

  想到這裡,郭淮就不禁哈哈大笑:

  「誠如大司馬所言,馮賊不翻越隴山而來,卻學霍去病橫穿大漠,實是自棄其長,邯鄲學步是也!」

  當年馮賊從蕭關入安定郡,破城何其速也?

  若是他此次帶著大軍從隴山而來,俯衝汧縣,可不比現在仰攻橋山要好得多?

  這不是自棄其長是什麼?

  笑過之後,郭淮思索了一下,忽然又下令道:

  「來人。」

  「將軍。」

  「讓人準備一下,吾要去前方看看。」

  耳聽終為虛,眼見方為實。

  雖然對橋山的防備有信心,但馮賊實是太過狡詐,不去親眼看一看,郭淮心裡有些不放心。

  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再巡察一番各個山頭的營寨,看看還有什麼疏漏之處。

  郭將軍親臨陣前,甚至還特意在最前線的寨里暫停了一天,這個做法足以讓守寨的魏軍士氣大振。

  此番普賀於所攻的營寨,本就是一個大寨。

  此時郭淮再過來加了一個堅守光環,普賀於的遊戲難度登時就從困難模式掉入了地獄模式,鮮卑胡兒連續吃了三日的大苦頭。

  鮮卑胡兒從漢人手裡學了幾個招式,在塞外橫行一時。

  此時下了馬,這才發現,此番攻營,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困難數倍。

  山上滾石檑木似乎源源不斷,砸得族中勇士慘呼不已。

  連攻三日,死傷數百人,竟是未能越過魏軍寨前壕溝半步。

  氣得普賀於在山下暴跳如雷,偏生又無可奈何。

  「那馮永定是故意的!他早知此寨難攻,所以特意讓我們前去送命!」

  夜裡,普賀於在自己的帳內連摔了幾個珍貴的瓷碗,咆哮道。

  事情到現在,已經很明顯了。

  這個山寨比上一個難打得多。

  要說馮永不是故意的……

  反正在普賀於的心裡,已經極度在懷疑馮某人的動機。

  他心裡暗暗發誓,真要攻下了長安,在擄掠完之後,他要一把火燒了長安城。

  反正只說了給漢人留下城池和土地,又沒有說留下什麼樣的。

  旁邊的郁築革建的臉色也很難看。

  不過,相比於普賀於的暴怒,郁築革建則是要冷靜一些。

  畢竟最迫切想要進入關中的,是漢人,而不是自己的部族。

  但見他目光閃爍,對普賀於建議道:

  「漢人究竟是不是有意如此,只需要試一下就知道了。」

  普賀於知道自己這位姊夫頗有幾分小聰明,當下連忙問道:「怎麼試?」

  「義從胡人!」郁築革建說道,「馮郎君只說漢人需要休息,可沒說那些聽他們話的狗也需要休息。」

  普賀於聽了,下意識地就是激烈反對:

  「讓我去求漢人幫忙?不可能!更別說那些給漢人當狗的胡人!」

  這一路過來,義從胡人和自己的部族甚至起了些許的小摩擦。

  雖然事情並沒有鬧大,但普賀於以前曾襲擊過義從胡騎。

  這兩個事情加起來,足以讓他心裡產生牴觸情緒。

  郁築革建聽了普賀於的話,就是對其愚鈍有些怒其不爭。

  他實在是想不明白,為什麼軻比能大人那等雄主,居然會有這麼一個兒子。

  「我說過了,是試探一番。漢人這幾天來,已經看到我們的攻營情況。並不是我們不想攻下來,而是難度有點大。」

  「若是漢人當真想要拿下橋山,那至少也應當答應幫我們打造一些他們所用的大楯和攻城車。」

  郁築革建說到這裡,看了一眼普賀於,語氣就是有些嚴厲起來:

  「我們這幾年才恢復了一些元氣,勇士的性命,不是這樣去浪費的!」

  雖然軻比能大人從漢人那裡學到了很多東西,但遠遠不夠。

  至少在攻城這方面,部族仍需要學習。

  漢人的工匠,是個好東西。

  這一回,普賀於聽明白了。

  他自然知道自家大人為什麼要派郁築革建跟在自己身邊。

  在聽到郁築革建的建議,他仍是有點不太情願。

  在馮永面前說了大話,現在又再去求他,拉不下臉面。

  郁築革建盯著普賀於,他當然知道普賀於心裡在想什麼。

  最終他終是嘆了一口氣:

  「好吧,我自己去找馮郎君說。」

  普賀於咕噥了一句讓人聽不清楚的話,算是不情不願地同意了。

  事不宜遲,郁築革建出了普賀於的營帳,立刻就轉身向馮刺史的帥營而去。

  在等知郁築革建來訪之後,正在研讀《兵法二十四篇》的馮刺史,不禁有些意外,然後又有些意味深長地一笑:

  「終於來了麼?」

  說著,他把兵書倒扣到案上,說道:「讓他進來吧。」

  郁築革建進來後,倒也沒有拐彎抹角,而是很誠懇地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普賀於可能會輕視馮郎君,但他不會。

  因為他一直牢記軻比能大人交代過的話。

  好女色也好,好男風也罷,這都不影響馮郎君曾經大敗魏人的事實。

  「想要從我們這裡借些大楯和攻城車?再讓義從軍協助攻營?」

  馮刺史恰到好處地「哦」了一聲,同時臉上露出些許的意外。

  郁築革建看到馮刺史這個神色,心裡微微一沉。

  漢人難道是真打算拿自己的部族勇士去送死?

  「沒問題!」馮刺史一拍大腿,「我們兩軍既然盟誓南下共伐魏賊,自當緊密配合,互通有無。」

  「馮郎君,我們兩軍……嗯?嗯!」

  郁築革建下意識地還想要說一下自己的理由,沒想到對方竟是如此痛快地答應了自己的要求:

  「馮郎君這是同意了?」

  「當然同意了,早日打敗魏賊,不正是我們兩軍所願麼?」

  馮刺史有些奇怪地問道。

  「對對對!都是為了早日打敗魏賊!」

  郁築革建連連點頭。

  同時在心裡暗暗慚愧:

  自己原先還懷疑馮郎君是故意消耗部族的勇士性命,沒想到自己竟是錯怪了他。

  想到這裡,郁築革建又是連口道謝。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馮刺史於是就更加和善起來,竟是送給郁築革建三兩上好的茶葉。

  讓郁築革建更是有些誠惶誠恐起來。

  看著郁築革建心滿意足地離去,馮刺史笑了笑,重新拿起案上的兵書看了起來。

  丞相最開始的時候,還只是讓自己看前人所著的兵法。

  現在已經讓人送來自己親手所著的兵書。

  有些事情雖沒有明說,但該懂的都懂。

  面對丞相的苦心,身為半個女婿,馮刺史當然是不能裝作什麼也不知道。

  所以還是要多讀書,不但要多讀,還要熟讀。

  馮刺史繼續在軍中手不解卷,而回到自己營中的郁築革建則是給普賀於帶去了好消息。

  「什麼?漢人願意幫忙?」

  普賀於有些不太相信地反問了一句。

  「馮郎君還是很好說話的,看來他是真心想要攻下關中。」

  郁築革建很是難得地說了一句公道話,「看來我們是錯怪了他。」

  聽到郁築革建居然替對方說話,普賀於就更覺得奇怪了,他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於是就盯著郁築革建看。

  郁築革建面色如常,他當然不會解釋自己懷裡有三兩上等茶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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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他沒打算把這三兩茶葉分出去一半。

  普賀於沒能從郁築革建臉上看出異常,只能點了點頭:

  「好,既然如此,那我們明日就加大攻城力度。」

  有了漢軍支援的攻城器械和義從軍的協助,就算郭淮再怎麼給魏軍加堅守光環。

  但在普賀於和郁築革建的死命督促下,鮮卑胡人不要命地進攻,山寨上的魏軍終是有些漸漸挺不住了。

  「殺!」

  耗盡了寨里的滾石檑木,填平了寨前的壕溝,推掉了寨前的鹿角,撞開了寨門……

  每前進一步,都有鮮卑部族的勇士倒下。

  普賀於早就殺紅了眼,只待寨門倒下後,他不顧郁築革建的阻攔,親自領軍沖入寨內。

  寨內殘存的魏軍還試圖反抗,但這些日子以來連續不斷的廝殺,早就透支了他們的力氣和精力,讓他們疲憊不堪。

  此時的他們,哪裡比得上輪番休息的胡人?

  很快,寨內的魏軍被屠戮殆盡。

  憋屈了許多天的鮮卑人終於歡呼起來。

  只是在這個歡呼起里,有著一絲那麼不和諧的聲音。

  「幹什麼?這是我們的東西!」

  「什麼你們的東西,難道我們沒有出力嗎?」

  「沒錯,沒有我們的幫忙,你們能拿得下來?誰搶到就是誰的!」

  「你找死?!」

  「喲呵?想動手?怕你們?」

  「鏘!」

  「嘩!」

  兵器出鞘的聲音。

  「幹什麼?」

  普賀於殺屠數名受傷的魏兵,心頭才覺得出了一口惡氣,此時看到寨內有人起了爭鬥,連忙大喝。

  「大人,他們在搶我們的東西!」

  部族的勇士看到普賀於在踏步走過來,臉色一喜,連忙指著對面告狀道。

  普賀於的目光順著部族勇士所指,落到正持刀以對的義從胡人身上。

  義從胡人絲毫不畏懼,迎著普賀於的目光,甚至還冷笑一聲:

  「普賀於首領,這個營寨,我們也有功勞拿下來,怎麼?難道連收點戰利品的資格都沒有?」

  守寨的魏軍都是精兵。

  精兵就意味著武器好,鎧甲也不差。

  這些都是所有胡人為之垂涎的東西。

  就算是這些年來,因為漢軍制式兵器不斷更新換代,涼州義從胡人從大漢手裡得到了不少好武器。

  但鎧甲這種東西,是永遠不可能落到他們手上的。

  別說是他們,就算是不禁武器的大漢,個人所能用的兩樣東西,是絕對的違禁之物。

  一個是重弩,一個是鎧甲。

  誰要是敢私藏,直接就是以造反論。

  眼下兩撥人所搶的,就是一具身披鎧甲的魏兵屍體。

  準確地說,是屍體上的鎧甲。

  看到屍體上的鎧甲,普賀於就立刻明白過來,他義正辭嚴地對義從胡人說道:

  「此戰,乃是我部族勇士不懼生死,用許多性命換來的,你們不過是在旁協助,就算是要戰利品,那也得等我們挑選之後……」

  「放屁!沒有我們的攻城車,你們不知還要死多少人!」

  都是廝殺漢出身,義從軍是馮郎君的狗,又不是普賀於的狗,甚至和普賀於還有些過節。

  看到普賀於一開口就想拉偏架,領頭的義從胡人直接開罵道:

  「誰不知道你們是窮鬼?等你們先挑,怕不是只給我們留個褻絆(內衣),說不得連褻絆都要被你們扒去!」

  普賀於聞言,臉上微微一變。

  事實上,他確實是有這個打算。

  有些魏兵身上的衣服,布料看起來不錯,就算是沾了血跡,拿回去洗洗就是了。

  此時被人叫破,頓時就有些惱羞成怒:

  「你想找死?竟敢侮辱於我!」

  才打完了魏賊,大夥火氣皆未消去,眼看著就要起內訌。

  這個關鍵時刻,只聽得一個聲音傳來:

  「大家怎麼都亮著兵器?難不成還有魏賊麼?」

  眾人轉眼看去,兩個俊美男子正陪著一個身材高大的郎君走入寨中。

  上等牛皮靴子踩在倒下的寨門上,「咔咔」作響……

  同樣的情形出現,不是馮郎君是誰?

  看到馮刺史,普賀於眉頭就是一皺。

  義從軍看到馮刺史,當即就是大喜。

  在了解了雙方的爭執後,馮刺史看向普賀於:

  「普賀於首領,郁築革建來求我幫忙的時候,可不是你現在這個態度。」

  馮刺史的聲音並不大,但普賀於方才所言,有失公允。

  如今再這麼被人當眾點出有求於人這個事情。

  讓普賀於只覺得臉如火燒,羞憤欲死。

  他甚至看到了馮刺史臉上盡力掩飾的鄙夷。

  熱血直衝腦門之下,普賀於終於按捺不住自己的衝動,伸手按住刀柄:

  「你什麼個意思?!」

  「鏘!」

  姜維與趙廣齊齊上前半步,刀出半鞘!

  「嘩啦!」

  方才還歡呼的眾人一下子就分成了兩個陣營,劍拔弩張。

  馮刺史盯著普賀於,淡淡地說道:

  「你確定要跟我動手?」

  這時,只聽得不知誰在角落說了一句:

  「這些鮮卑胡兒,最是無義!先前襲擊我們義從軍的,聽說可不就是他們?」

  「嘩!」

  這句話猶如水滴掉入了燒滾的油鍋。

  普賀於因為暴怒而開始扭曲的臉,即便是太過黝黑,也可以看出泛起了血紅色。

  他好像一頭狂野的猛獸,用沙啞的聲音惡狠狠地叫道:「誰說的?」

  有人站出來,面帶輕蔑之色:「敢做不敢承認麼?雜胡!呸!」

  「我要殺了你!」

  普賀於已經失去了理智。

  「攔住他!」

  馮刺史厲聲大喝。

  面對馮永,普賀於可能還要多考慮一下。

  但什麼時候,這些給漢人當狗的傢伙,也敢這麼當眾挑釁自己了?

  真要是忍下了這口氣,那在族人眼裡,他怕是連婦人都不如,以後指望有威信去領導部族?

  大鮮卑的勇士,什麼時候會聽一個窩囊廢物的話?

  普賀於的動手,馮刺史的下令,相當是給劍拔弩張的雙方發出了明確的信號。

  山寨一下子就陷入了混亂之中。

  「大人,大人,不好啦!」

  山下的營帳,一個鮮卑胡兒連滾帶爬地衝進了進來,把正打算偷偷喝茶的郁築革建嚇了一大跳。

  他正要破口大罵,只聽得鮮卑胡兒用嚎喪的聲音叫道:

  「大人,普賀於大人,被人殺了!」

  「咣當!」

  珍貴的瓷碗掉到地上,上好的茶葉濺了一地。

  郁築革建猛地揪住胡兒的衣領,厲聲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誰被殺了?怎麼會被殺了?魏賊不是已經敗了嗎?」

  「是漢人啊,不是,是那些胡狗,也不對,不知道是被誰殺的,當時很亂,太亂了……」

  鮮卑胡兒語無倫次,驚魂未定。

  「emmmmm……」

  山寨里,馮刺史看著身上被捅了七八刀,還中了五六箭,死不瞑目的普賀於,摸了摸下巴:

  「這死得有點冤啊!」

  你說這中了七八刀也就算了,怎麼在這種混戰中,這種破甲長箭是從哪冒出來的,怎麼盡往他身上招呼呢?

  現在山寨已經被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大量的無當營和親衛營將士接管。

  鮮卑胡兒在方才的混亂中,死的死,逃的逃。

  山下,楊千萬和禿髮闐立,已經開始調動大軍,向鮮卑胡人的營地逼進。

  解開外鎧,再解開鎧甲下面的袍子,袍子裡頭還有一層細鎧,馮刺史吐出一口長氣:

  「這天真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