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7章 紛紛擾擾說漢中(下)

  狗子低下頭,不敢看自家阿母,摳了摳手指頭,低聲道:「孩兒正是想和阿母說這事呢。今日主家跟我們說了,他去漢中時想帶些人去,問我們有人想跟去沒。孩兒想著,跟著主家,還能繼續念書呢,所以就想問問阿母,孩兒想跟著去,成不?」

  「跟著繼續念書好啊!」狗子阿母正拿起罐蓋子,隨口說了一句。

  「這麼說阿母是同意了?」

  「咣鐺」一聲,罐蓋子碰著罐子掉到了地上,發出一聲響。幸好地上是泥土,蓋子只是被陶罐碰破了一個小口,沒有摔壞。

  狗子阿母沒有去撿起來,急急地轉過身,問道:「你剛才說啥?」

  「孩兒想跟主家去漢中。」

  「不成!」狗子阿母尖聲叫道,「絕對不成!」

  頓了一頓,仿佛下了決心,看看四周,壓低了聲音,用只能兩人聽到的嗓門說道:「咱們就算不種這馮家的地了,也不成。」

  九月的蜀地,下了一場綿綿的秋雨,同時也帶來了絲絲的涼意。

  莊裡的孩子身體好像一下子差了許多,僅僅是一場秋雨,就已經有兩個病倒了,不能到府上幹活。家裡的大人親自跑到府上道歉,還一個勁地說自家孩子差勁,怕誤了府上的事,想辭了這份幫工。

  馮永看不過那拙劣的表演,大手一揮,直接讓管家拿出些糧食,算是結了工錢。

  兩人不出所料地都推辭了,說娃子幹不了什麼活,來府上吃飽肚子就已經是主家發了善心,不敢再收糧食了。

  「主家就不應該對那些白眼狼發那麼大的好心!」

  等那兩人走後,管家看著兩人遠遠的背影,惡狠狠地罵道:「又給他們吃飽肚子,又是教識字,連家裡都讓養上雞了,這等關頭,竟然做出這種事!」

  「好了趙叔,莫要說了。」馮永不在意地笑笑,「畢竟是自家的骨肉呢。對了,去告訴府上那些孩子,這幾日就不用來了,看著他們這兩日都沒笑過了,想必他們心裡也是難受。」

  「可府上的活怎麼辦?」

  「怎麼辦?」馮永一聲冷笑,「莊上又不是只有他們幾家人。他們可以不種我的地,可以去找別的主家,難道那些僚人也可以嗎?去,把阿梅給我叫過來。」

  果然是完全依附於主家的奴僕才是好奴僕呢!

  「主君,你叫我?」

  阿梅被叫過來後,蹲膝彎腰行了一個禮,不敢看馮永,溫順地問道。

  「你們那幾家僚人,有幾個八歲以上的孩子?會不會說漢話?」

  「回主君,我們是熟僚,和漢人生活了好多年了,都會說漢話。」

  一直以來,那些僚人都強調自己是熟僚,以此證明自己和漢人沒多大區別。

  「這就好。府上最近缺人手,你去把八歲以上,十二歲以下的孩子都挑出來,送到府里給么妹打下手。記著,給他們教好府上的規矩,不然的話,哪個出了問題,就打斷哪個的手腳,全家趕出莊子,知道麼?」

  阿梅呆住了,愣愣地不說話。

  「怎麼?有什麼問題?」

  阿梅臉上終於現出狂喜之色,跪下來猛地磕頭:「謝過主君,謝過主君!」

  對僚人,馮永有著絕對的控制權,畢竟他的手上,還捏著那些人的賣身契呢。

  就算不提這個,被趕出莊子的僚人,肯定也是只有死路一條。不要說有多少人願意收留僚人,就是有願意收留的,曾經被上一任主家趕出莊子的僚人,你敢要嗎?

  莊裡的氣氛越發的不對勁起來。

  往日莊戶走在莊裡碰到馮永時,都會笑嘻嘻地站在路邊行禮問好。可是這幾日,莊戶遠遠看到馮永過來,都會悄悄地躲開了,實在躲不過,就會低頭行禮,然後快步跑開,仿佛馮永身上有瘟疫一般,離得越遠越好。

  馮永對此無所謂,心裡甚至還在慶幸。如果不是這個事情,他肯定還沒意識到自家莊子所存在的問題。

  我還沒要求你們的孩子一定要跟著我去呢,只是說了有沒有人願意跟我去,你們就這個樣子,真當我是好欺負的?

  人心是不可測的。馮永沒有資格去指責莊戶的選擇,但莊戶也不能指責他的做法:不忠心的莊戶,我要來幹嘛?誰知道哪一天就養成了白眼狼?

  「主家這是有心事?」

  馮永正默默地坐在柳樹下發呆,渺了一隻眼的呂姓老卒走過來,問了一句。

  「哦,是呂叔啊,坐。有事嗎?」

  馮永看了一眼呂老卒,點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無事。只是過來跟主家說一聲,這去漢中的護衛都選齊了,都是還能拿得動刀槍的老傢伙。不知主家還需要我等做什麼?」

  呂老卒不敢太過於靠近馮永,隔著有些遠坐下,陪著笑臉說道。

  「沒有了。只要做好準備,等著出發就行。」馮永伸了個懶腰,看向呂老卒,又指了指不遠處正在蓋房子的工地,「那邊新房子還有兩天就能蓋好了吧?不然沒安頓好那些家眷,走得也不放心。」

  「放心吧主家,還有三四天就差不多了,誤不了事。」

  「咦?昨天管家還跟我說最多三天呢,怎麼今天還是三四天?」

  呂老卒咧嘴一笑,臉上的肉紅色刀疤開始蠕動:「那是昨天的估計,今天啊,有幾個老莊戶被咱趕跑了,不讓他們動手幫忙。」

  「這又是為何?怎麼就動上手了呢?」馮永關心地問道,新老莊戶有矛盾很正常,但是發展到動手的地步那就不是小事了。

  「沒動手,就是叫他們走開。」呂老卒嘿嘿一笑,「咱們都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人,能活下來,靠的是兄弟幫咱擋的刀槍。」說著,他指了指遠處正在幹活的工地,「那些個家眷,大部都是替咱死去的弟兄留下的,答應了要照顧好。」

  「是好事。」馮永點頭,「能理解,只怕比親兄弟還親吧?」

  「那可不是?」呂老卒一臉被人理解的激動,「咱是粗人,也不懂什麼大道理,但受恩要報的道理還是知道的。主家收留了我們這些苦命人,能讓我們能吃飽飯,就是大恩德。此次聽人說主家想要幾個孩子跟著去漢中?要是找不到人,咱那裡還是有幾個的,笨是笨了些,不像那些老莊戶的孩子那般識字,但都是聽話的好娃子,幹活也麻利。」

  馮永心頭一熱,臉上卻沒顯露出異樣,笑了笑:「呂叔都說過了,那些娃子可是你們那死去的兄弟留下來的,你們好不容易才安定下來,怎麼又忍心讓他們跟著我去那般遠的地方?」

  「留下一個能繼承香火的就行,又不是說全部讓他們走。」呂老卒一揮手,「從南中那邊都走過來了,還怕去漢中?再說了不還有我們幾個老傢伙跟著嗎?跟著主家出去長長見識,那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