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46章 陽謀(過年更新就是對大夥最好的新年賀詞)

  所謂唇亡齒寒,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這種道理小孩子都懂,諸葛恪又怎麼會不懂?

  呂壹連顧公都敢構陷,導致陛下有換了丞相的念頭。

  若是此人當真是欲對太子動手,誰知道最後會不會蠱惑陛下換了太子?

  說句不敬的話,太子生母太過卑賤,而養母又被陛下遣回老家。

  誰真要敢保證說太子地位穩如泰山,那此人不是蠢到家就是別有用心。

  要不然殿下為何常常當眾說,願意把太子之位讓給三皇子孫和?

  一念對此,諸葛恪便安慰孫登道:

  「殿下莫急,依吾看來,呂壹此舉,怕不過是他個人所為,身後當是沒有他人。」

  「為何?」

  「殿下想想,如今有能力威脅到殿下的太子之位者,都有何人?不過三皇子一人耳。」

  二皇子孫慮,前兩年剛被封為鎮軍大將軍,甚至還未封王,便已卒世。

  「然三皇子年不過剛逾十,又與殿下親厚,那呂壹總不可能是為三皇子謀求太子之位吧?」

  「再說了,陛下又豈會廢長立幼,徒亂國本?」

  陛下嫡妻本是謝夫人,只是謝夫人早逝,後面又娶了徐夫人為正妻。

  誰料到徐夫人最後卻被遣回了老家。

  直到現在,陛下一直都未曾冊立皇后。

  故所有皇子,從身份上來說,沒有高低之分,只有長幼之序。

  最多不過是看誰人母親得寵。

  故陛下欲行廢立太子之事,則必先冊封皇后。

  當年陛下稱帝,欲立步氏為後,然群臣堅持立徐氏。

  皇后之事,就這麼一直拖而不決。

  故封后之事,茲事重大,非皇家私事,就連陛下都不能一言決之。

  區區呂壹,又豈能輕易動搖太子之位?

  「臣以為,這呂壹乃是私下之事,當無他人指使。」

  想通了這一點,諸葛恪於是對孫登說道,「武昌本就是殿下當年的鎮守之地,殿下屢次上書,勸諫陛下不可重用呂壹。」

  「而遠在武昌的上大將軍、潘太常亦與殿下同,在呂壹看來,乃是由殿下指使。」

  「故呂壹構陷殿下身邊之人,原因正在於此。」

  孫登也不是沒有想到這一層:

  「即便是如此,亦不能讓此等小人蒙蔽陛下,不然長久以往,只怕就要令朝中眾臣離心。」

  諸葛恪沉吟了一會,然後搖了搖頭:

  「殿下與上大將軍數次上書,亦難改變陛下對此人的看法,可見其深得陛下信重。」

  「驟然之間,怕是難以動搖他在陛下心裡的地位,唯有徐徐圖之。」

  孫登聞言,不禁有些失望:

  「元遜也沒有好辦法嗎?」

  諸葛恪淡然一笑:

  「呂壹小人,無根無基,能在眾臣面前作威福者,不過是仗著陛下親信罷了。」

  「別看現在此人氣焰滔天,但若是哪一日陛下對其生疑,便是身首分離之日。」

  孫登嘆息:

  「何其難也?」

  「不難!」諸葛恪搖頭,目閃冷光,「呂壹之威福,全繫於陛下,若能想辦法讓陛下疏遠小人,則我等誅之易耳。」

  「如何個疏遠法?」

  「須得先有人敢面陳陛下,當面指出呂壹所為,說動陛下,查呂壹此人所為,否則我等做再多,亦是對此人莫得奈何。」

  孫登越發地皺眉:

  「朝中論起身份貴重者,莫如上大將軍與吾,我等屢次上書,皆無法說服陛下,更何論他人?」

  諸葛恪哈哈一笑:

  「殿下,正因為是朝中人,所以才說不動陛下啊。」

  「殿下想想,陛下令呂壹任中書典校郎,正是為監察百官。」

  「如今百官上書彈劾呂壹,不正是說明呂壹監察有方?」

  「所以上書者逾眾,只怕呂壹受陛下親信就越重啊!」

  孫登聞言,恍然大悟,一拍大腿:

  「此言甚是!吾竟是沒有想到這一層!」

  說著他看向諸葛恪,讚嘆道:「元遜,幸虧有你!」

  諸葛恪略有自得地一笑,他自然不會說自己也是剛想通這一層。

  只聽得他繼續說道:

  「殿下,所以這個面陳陛下的人,非但不能是朝中之臣,甚至連地方州郡官吏亦不可選。」

  中書典校郎一職,不僅僅是監察中央百官,地方州郡亦在監察之列,看似位卑,實則權大。

  「如此說來,這等人物,只怕是難尋啊!」

  即便是百官中,單獨面對陛下時,亦有不少人會惶恐。

  更別說是直言呂壹之過,極有可能會受到呂壹的報復。

  所以這個人,不但要大膽,而且還必須不怕死。

  呂壹得陛下所重,想要說動陛下,必須得能言會道。

  說好聽點是能言會道,說難聽點,那就是巧言令色。

  想起巧言令色……

  孫登連忙甩了甩頭,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事情來。

  敢直面陛下,不懼生死,不怕呂壹報復,又不能是官吏,所以只能是在民間找。

  但民間哪裡能尋得這等人物?!

  蒼頭黔首連自己的姓名都不知怎麼寫,更別指望他們能說出什麼道理。

  甚至還是在陛下面前論說治國大道理。

  似乎那巧言令色之徒也是諸葛亮從民間簡拔,而且未入仕便已獻出定南中之策……

  真煩!

  煩死了!

  明明已經找到了解決問題的思路,偏偏又卡在了關鍵人物身上,頓時就讓孫登煩躁起來:

  「難道吾等當真拿此等小人毫無辦法耶?」

  「我們尋不得,他人未必就尋不得。」

  諸葛恪卻是從容地說了一句。

  「誰?!」

  孫登連忙問道。

  「羊衜。」

  「他?」

  孫登面露狐疑之色,看向諸葛恪,目光閃了閃。

  「沒錯,就是他。」

  諸葛恪點了點頭,肯定道:

  「羊衜有識人之明,此世人所知。若是他能發掘民間才智之士,舉薦於陛下面前,陛下定不會有所疑。」

  說到這裡,諸葛恪臉上露出冷笑,「若是此才智之士,直言呂壹之過,殿下覺得陛下會怎麼想?」

  怎麼想?

  畢竟這位才智之士可是從民間發掘,現在連民間都知呂壹乃是陰狠小人,陛下豈能還蒙在鼓裡?

  「妙啊!」

  孫登已經把大腿拍疼了,他滿面喜色,「此計大妙!」

  但見孫登咬了咬牙,繼續說道:

  「元遜說得沒錯,羊衜確實是有識人之明,此事交給他,最是合適,若是他不答應,吾便求到他應下為止。」

  諸葛恪微微一笑,胸有成竹:

  「殿下放心,他定會答應的。」

  既然你敢屢次直言東宮眾人之失,要做一個敢言正直之士,那這等為國分憂的事情,總不能退縮吧?

  要不然,豈不是成了虛偽好名之徒?

  解決了一件長久壓在心頭的大事,孫登這才鬆了一口氣。

  他舉起茶杯,想要喝口茶,這才發現茶已經涼了。

  於是他又連忙親自給諸葛恪換了一杯熱茶。

  諸葛恪看到孫登這般舉動,心頭就是一跳,試探著問道:

  「殿下……還有他事?」

  孫登點了點頭,卻是沒有方才那般陰沉之色,只是思索了一下,然後說道:

  「陛下封元遜為威北將軍,其意不言自明。在吾看來,就算是元遜不自請過江,只怕陛下亦會派元遜過江擊賊。」

  「這不是好事麼?」

  「是好事。」孫登目光盯著手裡的茶杯,良久才低沉地說了一句,「不過有一件事元遜你可能不知道。」

  「前些日子,魏國皇帝曹叡派了使臣過來,向我大吳提出,願意以戰馬換取明珠、玳瑁等寶物。」

  諸葛恪聞言就是一笑:

  「常聞曹叡喜好明珠,如今倒是親眼……」

  話未說完,他就猛地頓住,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坐直了,向孫登看去。

  孫登抬起眼眸,與他對視了一眼,然後又再次垂下眼眸,繼續呆呆地看著手裡的茶杯。

  諸葛恪咽了一口口水,問道:

  「陛下……答應了麼?」

  孫登點了點頭,聲音仍是低沉:

  「應下了。陛下言,明珠、玳瑁者,於吳國不過如石塊瓦礫,然卻可換來戰馬,增我大吳軍中之力,何樂而不為?」

  諸葛恪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勉強笑道:

  「陛下明鑑,應當就是這樣了。」

  孫登嘴角扯了一下,就當是笑了。

  當年陛下對魏國稱臣,曹丕向大吳索要寶物,陛下也是這麼說的。

  唯一的區別就在於,那個時候,曹丕是索要,而現在,曹叡是拿戰馬來換。

  畢竟……今日不同往昔啊!

  大吳國主,可不再是魏國所封的吳王了。

  而是大吳皇帝。

  不過孫登仍是總覺得心裡膈應得慌。

  諸葛恪仿佛看出了孫登的心思,安慰道:

  「此事陛下並沒有隱瞞,正說明陛下心胸坦蕩,沒有別的心思。」

  「況且蜀國與魏國之間,不也有商隊往來?現天下三足鼎立,相互之間換取些東西,也是正常之事。」

  蜀魏之間有商隊往來是沒錯。

  可是蜀國現在的物資那般搶手,也從未聽說過曹叡會親自派出使者與劉禪交換物資……

  只見孫登嘆了一口氣:

  「我怕的是,此恐曹叡離間吳蜀兩國之計耳。」

  事實上,這一次曹叡很是大方。

  所給的戰馬不但數量眾多,足有千匹。

  而且價格很公道,甚至可以說是讓大吳占了大便宜。

  孫權屢次派人前往遼東,帶了無數的奇珍異寶,給公孫淵又是封官又是晉爵。

  換回來的戰馬都沒有這一次曹叡來得有誠意。

  但也正因為占了這麼大便宜,孫登心裡才隱隱覺得哪裡不太對。

  聽到孫登的擔憂,諸葛恪沉默了一陣,最後也跟著嘆了一口氣:

  「即便是離間之計,我大吳亦不得不收下這些戰馬。」

  天下誰人不知大吳戰馬緊缺?

  魏賊有並幽二州,蜀國有涼州隴右。

  唯有吳國,屢次欲交好遼東而不可得。

  曹叡這一次,算是拿捏住了陛下的心思。

  千匹上好的戰馬,對於吳國來說,實在是太多了,多得吳國君臣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

  但吳魏兩國斷絕交往已有十年,現在突然有了往來,而且還是兩國國主之間的往來,誰敢說蜀國不會起了疑心?

  就算是不起疑心,只怕蜀國君臣心裡頭也會不痛快。

  畢竟荊州之事,永遠是吳蜀兩國繞不過去的疤痕。

  更何況吳蜀可是起了祭壇,燎火告天,公開誓盟。

  若是吳國再在暗地裡背蜀而和魏,怕是天下人都要笑吳人無絲毫信用。

  到時吳國君臣,如何立足於世間?

  「殿下既有此憂,何不告知陛下,也免得吳蜀二國之間,生了嫌隙?」

  「吾又何嘗不想?」孫登苦惱道,「只是一來吾未知陛下心中究竟是何想法。」

  「這其二嘛,則是謗訕國政一案,風波未平。吾若是行錯一步,被呂壹抓住機會,在陛下面前進饞言,只怕……唉!」

  說到這裡,孫登與諸葛恪對視一眼。

  兩人心中都有了一個決斷:呂壹此人,已是朝中大患,必須及早除去才行!

  「殿下若是不方便,何不讓上大將軍進言?」

  諸葛恪提醒道。

  孫登仍是有些猶豫:「事到如今,呂壹十有八九是欲對吾不利。」

  「若是呂壹對陛下進言,吾居東宮,卻與武昌的上大將軍書信往來頻繁,甚至還能指使上大將軍。」

  「到時陛下問起,吾又如何解釋?」

  身為太子,孫登既是君,也是臣。

  陛下在登上尊位後,重用呂壹的原因,孫登也是明白一二的。

  其實就是為了更好地控制百官群臣。

  只是這等帝王心術,可意會不可明言。

  上大將軍鎮守武昌,半個吳國皆在其掌握之下。

  若是自己仍在武昌還好說,與上大將軍商量國事乃是正常之事。

  但現在自己已回建業,若是仍與上大將軍有密切往來,甚至一封書信就能說動上大將軍。

  那可就是不知進退,犯了禁忌啊!

  諸葛恪看到孫登為難,當下便自告奮勇地說道:

  「若是殿下不便直接與上大將軍商量此事,那吾便寫信給大人,讓大人把殿下心中之憂,轉告給上大將軍,如何?」

  孫登大喜,上前握住諸葛恪的手:「如此甚好!」

  諸葛瑾乃是大將軍,常年鎮守荊州,與上大將軍陸遜交情匪淺。

  若是由他轉告,則不會有泄密之憂。

  建興十二年十月,剛占了魏國一個大便宜的孫權經陸遜提醒,認識到這很可能是魏國的離間之計。

  於是孫權很快寫了一封信,派人送往蜀國。

  誰知道這個時候,一個意外的情況發生了。

  信使在過江夏,準備進入南郡地界的時候,偏偏就遇到了南下劫掠的小支魏軍。

  這封信,最後自然是落入了魏軍手裡。

  然後被魏軍以最快的速度,送至洛陽。

  這些年來,魏吳兩國在荊州的邊境,雖少有大戰,但雙方小股軍隊相互入境劫掠之事經常發生。

  這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孫權在得知此事後,也沒有太過在意。

  於是又重新寫了一封信,準備再派人送到諸葛亮與漢家天子手裡。

  PS:吳國荊州邊境因為地形複雜,加上水網密集,所以雙方常有小股軍隊入境騷擾。吳國不止一次被魏國截過信。

  就連歷史上諸葛亮最後一次北伐的前一年,孫權寫給諸葛亮相約一齊進攻的信,都曾被魏國截住。

  這就是沒有襄陽這種險要之處來防守北方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