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用炭筆寫行不行?」
馮刺史試圖垂死掙扎。
「當然不行!」
花少主警惕地盯著他,眼中帶著狐疑:
「別以為我不知道,炭筆寫的東西,時間久了,就會模糊不清,乃至不見。」
她定定地看著馮刺史,突然跳起來,把箱子緊緊地壓住,「你該不會是存了騙我的心思吧?」
馮刺史感覺到了莫大的侮辱,額頭青筋突起:
「我騙你?我需要騙你嗎?你知不知道,錦城那邊的大族,多少人想從南鄉買教材都沒有門路?」
「你個臭妹妹!給你送上門你居然還懷疑我,氣死我了!」
雖然花少主聽不懂馮刺史話里的某些詞語,但她聽懂了馮刺史這番話的大意。
只是馮鬼王在南中的惡名實是太過深入人心。
花少主對這等大事,哪敢有一絲大意?
只見她倔強地昂著頭,堅持底線毫不動搖:
「那你給我寫個契約,我就相信你!」
馮刺史恨恨地看著她,咬著牙道:
「好,給你寫就給你寫!」
攤紙,研墨,落筆,筆走龍蛇,一氣呵成。
馮刺史寫畢,又讓阿梅拿來自己的街泉亭侯大印,狠狠地拓了上去,這才遞給花鬘:
「給,拿去吧!」
花少主半信半疑地接過來,看了看上面的字,又看了看馮刺史,欲言又止。
雖是迫於上頭的君侯大印有某種威懾力,花少主躊躇了好一會,還是忍不住謹慎地問了一句:
「這字……怎的這般,讓人看不懂?」
「沒文化!這叫草書,懂嗎?
馮刺史故作不屑地一甩袖子,轉身出了客廳。
花少主也算是學漢文化多年,自然知道漢字有多種寫法。
只是這草書吧,她實在是有些欣賞不來——除了最下頭「馮永」那三個字寫得還挺不錯。
再看一眼上頭的君侯大印,懷著對未知文化的敬畏,花少主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小心地吹乾墨水,收到自己懷裡。
關姬扶了扶額,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阿梅悄悄地抿嘴一笑。
李慕則是面色古怪。
幾人終是默契地沒有出聲。
直至到了夜裡睡覺的時候,關姬最終還是勸了一句:
「阿郎,你的字,也該好好練練了。也就是今天遇到了花娘子,若是換了別人,怕是要鬧出笑話來。」
「啥笑話?我在師門裡就只練過炭筆,有本事他跟我比這個?」
馮刺史嘴硬道,「這不是師門沒教過嗎?我有什麼辦法?有本事他笑我師門去!」
馮刺史的師門神秘莫測,牛逼不解釋。
關將軍對心中的學問聖地不敢胡亂評價,當下只得轉了個話題:
「今日做法,會不會太過?一大箱水玉呢,才賣了三百套教材。」
「若是被他人得知,說不得會說阿郎你欺負弱女……」
自曹子建派使通信以後,馮刺史的才名,就算是得到天下人承認了。
可不敢再像南中那樣……
好不容易得來的名聲,要好好珍惜才是。
「三百套教材就是個添頭而已。」
馮刺史看到關姬那略有擔心的神色,知道她是關心則亂,一時沒有想通這其中的關節。
當下便耐心解釋道:「實際上這一箱水玉,買的是辦學堂的資格。」
南鄉那邊,有多少人提著豬頭肉都找不到廟門呢!
只要涼州考課選才真成了氣候,馮永到時候再翻一倍的價錢,蜀郡那幫世家大族,咬著牙也會答應下來。
遲遲不答應蜀郡世家開學堂的要求,就是以後為了能更好地收割韭菜。
別看花少主是個女子,但丞相南征之後這些年,她能以孟獲之女的敏感身份,帶著兩部族人重新在南中立足。
見識又豈會缺乏?
又怎麼可能看不到南中未來的趨勢是什麼?
以大漢為主導的經濟圈,你不想方設法融入漢文化,反是想著要保留自己的所謂特色,最終只能被歷史潮流所淘汰。
不拘是南中的夷人,還是涼州的胡人,他們可能提煉不出來這樣的道理。
但本能的潛意識,也會讓他們的身體很老實地去學習大漢的文化,努力融入這個圈子。
這就是一個強大王朝的天然屬性。
因為它是規則的制定者。
「就連南中種植園裡給人種地的夷人都知道,懂得說漢話,和不懂得說漢話,待遇都不一樣。」
馮永滾到被窩裡,悠悠地說道,「花鬘又怎麼可能連這點道理都不懂?」
關姬聽了馮刺史的解釋,這才恍然過來,跟著躺下來,戳了馮刺史一下:
「就你們這些當官的心黑!」
馮刺史一聽這話就不樂意了:
「啥意思?關將軍,你別忘了你現在也是個肉食者,狠起來你連自己都罵?」
「妾可不會那些彎彎道道……」
「不會那些彎彎道道?意思你喜歡直來直去?這個我也有啊!」馮刺史一掀被子,「不信你看,直不直?」
「啐!登徒子!」
……
建興十年的涼州,第一場雪比去年來得更晚一些。
直到進入十一月,這才紛紛揚揚下了一場小雪,把地面覆蓋上一層薄薄的白色。
馮刺史站在庭院中,有些憂慮地說道:
「這天氣太過反常,寒熱不定,雪下得不夠的話,明年怕是會有旱情。」
雖說比起後世,現在的涼州草木要茂盛很多,而且偶爾也會有一些雨水。
但涼州境內的幾條主要河流,大部分水量還是靠祁連山上的積雪和冰川融水補給。
雪下得太多,第二年就會有澇災。
比如說去年白災,今年開春時,因為弱水暴漲,居延澤那邊,聽說就鬧了水災。
而今年雪來得有些晚,若是冬日裡雪下得偏少,那明年河流水量不足,就有可能有旱災。
想起後世的各種水利工程,馮刺史不由地咕噥了一句:「靠天吃飯,真是窩火!」
從南中過來的小夷女花少主,正欣喜地伸出手去,想要接住那似有若無的雪粒。
聽到馮永的話,不由地好奇地問道:
「雪下得少不是好事嗎?我聽說涼州去年因為雪下得太多,差點鬧得不可收拾。」
馮刺史斜眼看了一眼花少主:
「瑞雪兆豐年沒聽說過?」
「廢話,我又沒見過下雪!」
花鬘理直氣壯地說道。
雪她是見過的,畢竟是南中孟家之女,見識肯定少不了。
但南中那邊的雪,都是在危不可爬的高山上,最多只能遠遠地看著。
親眼看到下雪,這還是第一次。
「下雪不冷化雪冷,待到開春雪化時,雪水滲入地下,就會把藏在地下的蟲子凍死,來年的糧食就可以減少蟲害。」
「而且雪水對於糧食來說,其實是一種肥水,可以讓莊稼長得更好。」
馮刺史隨意地解釋了兩句,就讓花少主覺得長了不少見識,她好奇地問道:
「還有這個說法?我還道下雪的時候很冷,雪化了就是暖和了呢。還有雪水怎麼對糧食來說就成了肥水了?」
馮刺史擺擺手:
「這就涉及到比較深的學問了,以你現在的水平,說了你也聽不懂。」
「不想說就明說,還扯什麼高深學問!」
花少主哼了一聲。
馮刺史呵地一聲冷笑,「一斤雪和一斤水哪個重?」
「當然是水重!」花少主彎腰,小心地抓起一層雪,「這雪跟鵝毛一般輕。」
馮刺史對花少主豎起大拇指,然後對著正在庭院裡撒歡的雙雙和阿蟲喊道:
「練字時間到了,快回去,不然你們的阿母又要生氣了!」
關大將軍雌威甚重,一對兒女連忙乖乖地往回走。
馮刺史一手拉著一個,還嘀嘀咕咕地對他們說道:
「以後不許跟傻子玩!」
雙雙抬起頭,奶聲奶氣地問道:
「大人,什麼是傻子?」
馮刺史一手提溜起一個,走得飛快:「回去我再跟你們說。」
阿蟲抱住自家大人的胳膊,轉過頭來,黑溜溜的眼珠子,盯著後面的花鬘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