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9章 膠著

  「放箭!」

  「蓬蓬……」

  在魏軍沖向漢軍的路上,箭雨覆蓋,如同蝗飛。

  那些被派出來試探漢軍營地的魏軍紛紛慘叫著,身上爆出一團團的血花,倒在地上。

  他們當中,有很多人都是只穿著布甲。

  從半空中拋落下來的長箭,直接穿透了身體。

  新鮮的血液滲透了衣物,一滴又一滴地滴落到地上,滋潤著這片土地。

  不知明年開春,又會有多少草木會因為他們的血肉,長得茂盛?

  箭雨過後,魏軍終於衝到了漢軍陣前。

  迎接他們的,是排成了一列的拒馬。

  魏軍吶喊著,舉著長槍,勾槍等,想要把這些尖銳物推拉開來。

  只是拒馬後面的漢軍又豈能讓他們如願。

  只見長槍從拒馬的縫隙里如林捅出,不少魏軍躲閃不及,紛紛倒地。

  「上盾!」

  魏軍校尉紅著眼,大聲呼喝道。

  很快有魏軍舉著大盾撞過去。

  「嘩啦!」

  拒馬搖搖欲墜。

  「再來!」

  雖然馮永手裡有專攻土木的工程營,但終究是只有半個白天和一個晚上,能建起這樣的營寨已經算是神速。

  這等拒馬只能算是臨時匆匆做成,不甚牢固。

  魏軍在傷亡了一批人之後,連番衝撞之下,終於把拒馬撞得散架。

  「沖啊!」

  看到終於沖開了一個缺口,魏軍校尉大喜,舉刀長呼,帶頭沖了進去。

  一支長箭猛然射來,直透過他的喉嚨。

  方才還活蹦亂跳的魏軍校尉眼睛一下子就失去了神采。

  一百步開外,漢軍的陣中,一個戴著猙獰鬼面具的漢軍將軍,正放下手裡的長弓,咕噥了一句:

  「就你叫得歡!」

  校尉的突然倒地,魏軍今日最成功的一次沖陣,功敗垂成,再次被漢軍反衝,逼出了陣營外頭。

  位於主帳的曹真接到消息,卻是臉上露出了笑容。

  按他的想法,自己這邊有足夠的兵力去試探蜀虜軍陣,在自己的輪番衝擊下,總能試探出蜀虜軍陣的薄弱之處。

  可是從底下反饋上來的消息看,這蜀虜軍陣委實是古怪無比。

  無論自己從哪個地方進攻,都會遇到一模一樣的抵抗。

  遇到這種情況,只有兩種可能。

  一個是馮賊能提前知道自己從哪裡進攻。

  若是馮賊此時手裡只有兩三千人,那還有可能。

  但就目前看來,蜀虜應該有近兩萬人。

  這麼大的軍陣,他連自己的軍陣都看不過來。

  又怎麼可能提前看到自己從何處進攻?

  所以剩下的只有一種可能。

  那就是他這個陣是個圓陣。

  圓陣屬於防守陣形,看起來難破,但實際上最是笨重。

  就像是一隻烏龜,只能被動挨打,卻是沒有辦法進攻。

  一旦被衝破,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想到這裡,曹真哈哈大笑,終於下令道:

  「鳴金收兵。」

  雖然今日傷亡了不少士卒,但那是值得的。

  第二日,看著魏軍的重新開始進攻,關姬突然說了一句:

  「曹真要調動騎軍了。」

  「突騎?」

  馮永下意識摸了摸懷裡,這才想起價值五十萬緡的寶物正在關姬手裡,當下只得伸長了脖子,看向對面。

  只見對面依舊如昨日那般人潮湧動,密密麻麻,黑壓壓的一片,無邊無際,看不到盡頭。

  除了這個,剩下的什麼也看不出來。

  於是馮君侯看了一眼自家婆娘:你倒是讓我看一眼啊!

  哪知關姬壓根就沒往他這裡看一眼。

  絲毫沒有注意到馮君侯想要看看的渴望神情。

  想起那個被諸葛老妖黑掉的望遠鏡,馮君侯心裡更是鬱悶。

  關姬舉著望遠鏡,看向自己的兩翼,沒有發現魏軍有沖陣的跡象。

  這讓她有些奇怪。

  「確實是突騎,曹真看起來似乎是直接讓突騎正面沖陣。」

  「他瘋了?」

  直接讓突騎衝擊正面也不是不行,但那是要用步卒消耗敵人的前提下,然後尋找機會撕裂敵陣的口子。

  昨日才是試陣呢,按道理,今日應該是雙方步卒在軍陣的某個方向進行正式較量。

  這種較量,說白了,就是一種消耗戰。

  拼的是雙方的兵力,還有將士的意志。

  因為這種消耗,很多時候不僅僅是一天。

  而是持續兩三天,三四天。

  時間長的,甚至一個月。

  像當年的漢中之戰,就整整打了兩年。

  所以像這種雙方各有數萬大軍相持的戰場,一開始就投入騎兵。

  要麼是有一方已經掌握了戰場的主動權,要麼是就是個鐵憨憨,輕易浪費了戰場上最寶貴的作戰力量。

  曹真不是個鐵憨憨,至少看起來不是。

  突騎並沒有立刻上陣,最先上來的,仍是消耗品步卒。

  一波又一波的魏軍湧上來,填平了工程營夜裡重新開挖的壕溝,推開了陣前的最後一道鹿角。

  終於,遠端騰起瀰漫的滾滾黃塵,越來越多,最後竟是遮雲蔽日。

  隆隆的馬蹄聲漸漸清晰了,如同暴風驟雨般的鼓點,迅速地放大於漢軍的聽覺和視野里。

  關姬的神色終於凝重起來。

  「放箭!」

  突騎雖然被兩波箭雨射下了不少人,但剩下的,仍是毫無滯留地繼續向前沖。

  「舉槍!」

  高高的長槍如林而舉。

  「進!」

  魏軍騎兵面對著這如林長槍,咬著牙,壓低了身子,握緊了手中的長戟或者長槍。

  雙方猛烈地撞到了一起,激起血紅的聲浪。

  突騎帶著巨大的衝擊力,手中又有長戟長槍,雖然前面一排慘死在長槍下。

  但漢軍的長槍亦紛紛斷裂開來。

  陌刀營發展到現在,經過了不少實戰,比最初時,已經完善了不少。

  長槍隊,環刀隊等,皆有配置。

  魏軍突騎的這一次衝擊,還沒有等到陌刀隊上場,就已經被長槍隊給消耗掉了。

  漢軍營中的胡騎很快散布出去,繞著從兩邊不斷遊動,時不時的追逐想要逃回去的魏軍騎兵。

  但是很快,魏軍的第二波突騎緊跟著衝上來了。

  第二日對陣的激烈程度,遠遠超出了關姬的預計。

  這讓她不由地握緊了手中的望遠鏡。

  幸好有阿郎這等寶物,否則今日只怕就要被曹真打個措手不及。

  關姬在慶幸,而曹真卻是開始煩躁起來。

  整整一天,他調動了大量的兵力,集中於蜀虜的同一個位置不斷衝擊。

  有好幾次,明明已經可以亂了蜀虜的前營,可是不知為什麼,沖入陣中的士卒最後又一次又一次地被趕出來。

  這種感覺,就如同是看到了勝利就是眼前,就差一點,就差一點。

  可是這一點卻是老是溜了出去,讓人委實是氣悶無比。

  夜裡,曹真睡不著,便出營巡視。

  但見將士雖是士氣不減,但相較於前幾日,那等必勝之氣卻是不見了。

  可見今日的傷亡,終究還是有些影響了將士。

  「大司馬,我等明日不若休整一日,然後再戰?」

  郭淮建議道。

  「不行!」

  曹真斷然拒絕,「如今我軍士氣尚可,想那馮賊,遠道急行而來,又激戰兩日,想必比我們要疲憊得多。」

  「明日讓這批士卒下去,再調後頭的營隊上來,重新沖陣。」

  第三日對陣,仍如第二日一模一樣。

  看著對面蜀虜的軍陣總是差一點就要被破,勝利就在眼前。

  可是衝進去的士卒卻又一次又一次被驅趕回來。

  馮賊所設軍陣,就如一個巨大的輪彀,在不斷地轉動著,把一切想要加入其中的東西甩出來。

  明明總是一次又一次地突破,可是總是看不到最後的突破。

  無論自己選擇哪個方向,蜀虜似乎總是早有準備,總是比自己提前在那裡等候。

  這讓他有一種束手束腳的感覺。

  於是曹真開始變得有些煩躁起來:難不成我軍中,有蜀虜的細作?

  可是也不應該啊,就算是有細作,總不可能每個營中都派了細作吧?!

  他之所以選擇在十月突襲隴右,自然是有過考量的。

  因為隴右在十一月肯定已經下雪了。

  只要自己能進入隴右,能不能打敗隴右的蜀虜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可以在隴右建立起立足點。

  只待到了十月底或者十一月,隴右一下雪,漢中的蜀虜就沒辦法派出大軍增援隴右。

  雙方唯有休戰,等到來年開春雪化了再戰。

  那麼大魏就可以趁著休戰,加強防備,重新在隴右站穩腳跟。

  哪知對面的馮賊居然比自己的動作還要快,直接突襲安定。

  想到這裡,曹真不禁罵了一句:夏侯霸和胡遵兩個豎子!

  一個被生俘,一個舉城而降,安定被馮賊以最快的速度占據,徹底打亂了自己的計劃。

  因為自己可以沿加中道北上蕭關,斷了馮賊的後路。

  那麼同樣的,如果自己不去管已經占據安定的馮賊,只要自己從汧縣進入隴右,馮賊肯定也會順著回中道南下,威脅汧縣。

  到時候自己的後路就有危險。

  現在自己領軍北上,斷馮賊歸路,又逼他前來,以為可以一舉破之,沒想到竟然成了相持不下的局面。

  馮賊不滅,則蕭關難下。

  曹真想到這裡,不禁大是憤懣。

  於是把自己手頭的精兵編成了十隊,每日輪番衝擊蜀虜營寨。

  讓曹真煩躁的事情還不止這個。

  因為從汧縣應當送到的一批糧草並沒有按時送達。

  他此次從汧縣領軍急行,糧草帶的不多。

  再加上汧縣本就是布有重兵,積有不少糧草,可以分批把糧草送上來,所以倒是不用太擔心。

  但糧草不按時送達,在這種時候就是重罪。

  「末將有罪,大司馬,這回中道,也不知從哪冒出來一支賊人,襲擾糧道。」

  「末將負責運送的這批糧草,被人夜襲,幾乎全都被燒掉了。」

  負責運糧的魏軍將領全身上下烏漆麻黑,就連臉上的黑灰都沒有擦掉,聲淚俱下地向曹真哭述道。

  正待領軍再戰馮賊的曹真看著這個連夜趕過來的傢伙,只覺得一股怒氣就要從胸腔噴薄而出。

  「回中道哪來的賊人?」

  曹真厲聲問道,右手按住了劍柄,幾乎就要按捺不住自己的衝動,直接斬下這個人的腦袋。

  「末將也不知。只知這批賊人,極是精悍,非一般賊人所能比。強弓硬弩,長箭重矢,極是厲害,怕是來歷不淺。」

  曹真本已是惱火至極,哪知一聽這「長箭重矢」這四字,心裡就是一突。

  這幾日……對面蜀虜有一批賊人,用可不就是長箭重矢?

  想到這裡,他連忙讓人把兩支箭矢拿上來。

  這兩支箭矢,一為弓用,一為弩用,皆是自馮賊軍中而來。

  這幾日來,軍中騎軍步卒,一旦被這等箭矢所中,皆是穿甲透體而過,除非是軍中披甲之士,才有可能擋得住。

  其制式與尋常箭矢有所不同。

  那運糧官一看,連忙喊道:「對對對!就是這等箭矢!」

  「那賊人,不但善於偷襲,而且是有備而來,居然還帶了油,會使火箭……」

  油?火箭?

  曹真想起隴右之戰時的種種傳聞,當下牙齒咬得格格作響,最後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馮賊!」

  他終於忍不住自己的心頭怒火,拔劍而出,直接劈了出去,寒氣掠過運糧官的髮際,嚇得他一個哆嗦,連忙趴下:「大司馬饒命啊!」

  「來人,傳令下去,明日讓士卒飽食一頓,舉軍攻營!」

  雖然不知道馮賊是如何派人到了回中道那裡,但曹真明白一個後果。

  今日這一批糧草能被燒掉,那麼明日後一批糧草也有可能會被燒。

  自己在這裡拖得時間越久,大軍的糧草供應壓力就越大。

  得知馮賊有偏師在威脅自己的糧道,曹真現在的念頭只有一個,那就是及早破了馮賊,攻下蕭關。

  然後重新整軍,鞏固關中防線。

  至於最後能不能翻過隴山,一切就看天意。

  「曹真這是瘋了嗎?」

  即便是軍中吉祥物馮馮君侯,都能察覺到魏軍的沖陣與以前幾日不同。

  以前他們是選擇了中央重點突破,現在是壓上了全軍,全面衝鋒。

  這是明擺是要打爛仗,用人數把自己這邊活活拖垮。

  他這樣打,就算能打敗了自己,只怕也沒有力氣去翻過隴山。

  因為這種打法,戰後光是休整,都要花費不少時間。

  關姬眉頭也跟著皺了起來,好一會兒,她才緩緩地吐出一口氣:

  「阿郎,是該讓二郎的甲騎準備出擊了。」

  「具裝麼?」

  關姬點點頭:「甲騎具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