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兩頭的蜀虜是不是精銳,月支城與涇陽城已失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現在胡遵面臨著兩個選擇。
一個是退守臨涇,等待長安的援軍。
一個是放棄臨涇,直接跑回長安。
雖說安定郡往南邊,還要經過新平、撫夷護軍等郡才能到達長安。
但自隴右一失,除了長安,關中的守軍大多都是調到扶風郡的汧縣、陳倉等幾個重要據點,剩下的則是放在安定。
就算是原本用來當作長安屏障的北地郡,現在也就是本地郡兵在守。
若是安定一失,長安以北,蜀虜基本就可以直接順著涇水長驅直下,進逼京兆。
想到這裡,胡遵有些哆嗦地問道:
「長安那邊,送去消息了嗎?」
此時的他心裡極是後悔,若是當初聽從夏侯霸的話,拉下臉皮,直接向長安救援。
那麼現在退守臨涇,好歹也能多出幾分把握。
胡守將自然不知道胡遵心裡所想,他聽到胡遵的問話,臉色就是一僵,有些吱唔地說道:
「涇陽一失守,我就直接過來,想要提醒夏侯將軍與太守,再說了,此等大事,我如何敢私自作主?」
他倒也不是在推脫,畢竟以他的地位,哪有資格直接與長安對話?
胡遵的心一下子就涼了!
不過他雖是因為安定胡氏才有今日的這個位置,但終究還是有幾分本事的。
在確定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之後,他很快就反應過來:
「涇陽的蜀虜此時只怕正在來臨涇的路上,幸好吾提前領軍回來,明日即可到達臨涇,想來應當還來得及。」
想到這裡,他連忙寫了三封手書,又蓋上自己的大印,密封好了以後,派出快馬,分別向長安送去。
胡守將看到胡遵向長安送去消息,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
胡遵只顧著安排事情,以應付即將到來的緊急情況,也沒有注意到胡守將那有些異常的神情。
安排好事情後,他又讓胡守將先行趕回臨涇,做好準備,他隨後催促大軍急行。
不管月支城與涇陽城兩頭的蜀虜現在是什麼情況,也不管最後是要死守臨涇還是退守長安,他都要先回去,儘可能地把蜀虜的情況搞清楚。
胡守將從烏氏城跑回涇陽,又從涇陽跑到臨涇,再從臨涇跑去找胡遵,如今又被胡遵派回臨涇。
這些日子來一路奔波,當真是又疲又累。
他拿著胡遵的手令,趕回臨涇,下令封鎖全城,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出,這才能緩上一口氣。
至於後面最終要如何,就看自己那位族兄最後如何決定,那就不關自己的事了。
做完這一切,他又親自到各個城門巡視,以示自己的盡忠職守。
臨涇城的突然封城,讓城內不少人驚慌不已。
前些日子就有傳聞,說蜀虜從蕭關出兵安定。
前兩日又有人傳,說是烏氏城與涇陽城已經丟失,讓不少人已經開始收拾金銀細軟準備南逃長安。
如今臨涇突然封城,看來傳聞十有八九是真的,只怕蜀虜就要過來了。
一時間,城內議論紛紛,流言四起。
那些準備南逃而來不及出城的人尤為焦慮,有不人四處打探消息,問何時能出城。
其中有一人,看到胡守將領著士卒過來巡視,更是直接尋了一個空隙喊話:
「這位將軍,某乃是滯留安定的河北人士,如今著急趕回鄉里,敢問何時能開城門?」
胡守將不耐煩地轉過身來說道:
「何時開城門,自有太守作主,某……嗯?嗯!」
他說到一半時,看清了來人的面容,當下便瞪大了眼:「是汝!」
來人看到胡守將時,暗自叫一聲苦也!
「不是我,不是我,將軍認錯人了!」
石苞急忙掩面,就欲逃走。
只是胡守將只能容得他跑路,當下大喝一聲:「此人乃是細作,速速把抓住!」
不說底下的將士,就連周圍的士吏,正值這個敏感時刻,一聽到胡守將這般喊,當下便是齊齊吶喊,把石苞撲倒,把他壓了個結結實實。
石苞被壓在最下面,只覺得身上壓了萬斤重物,一口氣沒喘上來,眼前頓時一黑!
「某……某不是……細……細作!」
他只覺得自己進氣少,出氣多,只得鼓起最後的氣息,斷斷續續地喊道。
只是他聲音微弱,別說人們聽不到他在喊什麼,就是聽到了,又有誰會聽他的?
胡守將領人上前,分開人群,讓士卒把他綁了。
士卒綁人時,只覺得他身上鼓鼓的,當下伸手一掏,掏出不少的好東西,其中還夾著幾張紙,極是精美。
胡守將拿過來一看,居然是糖票和布票,當下眼睛就是一亮,指著石苞說道:
「還敢說你不是細作,既非安定人,何來這般多的金銀細軟?這些票子,你又做何解釋?」
對關東來說,這些票子可能不過是一張紙。
但對於靠近隴右和漢中的關中那些有門路的人來說,漢人的糖票和布票簡直是比五銖錢還要硬的硬通貨。
因為漢人每年都會有專門的商隊過來,只要拿著這些票子,就可以去和他們換真正的紅糖和毛料。
也不是沒人打過偽造這些票子的主意,只是這漢人的票子,不說是紙還是墨,皆是用獨門秘方製作的上等物品。
單單說這不小心沾了水,只要不揉碎它,曬乾了以後上頭的字體居然不會模糊,就足以讓人驚嘆。
更別說,傳聞上頭還有獨門的秘字,只有漢人能看得出來。
所以說,從石苞懷裡掏出來的票子,除了漢人,根本無人能做出來。
石苞大喊冤枉:「將軍,這些票子,是關……」
說到這裡,他臉色一白,再也喊不下去了。
關將軍……可不正是漢人的將軍?
別人可能沒注意到這個「關」字,胡守將卻是對這個字十分敏感。
石苞一提起這個字,胡守將頓時就想起了涇陽的事情。
當下他就恨不得把石苞當場打殺了解恨:這惡賊委實可惡,若不是這個惡賊謠言蠱惑人心,涇陽城如何會這般輕易丟失?
都是此賊的錯!
只是不說自家那位族兄太守讓自己封城,卻是沒有再說下一步當如何做。
就連族內最後要做什麼決定,自己亦是未知。
此人先在涇陽城散布流言,如今又拿著金銀票子來到臨涇,其目的不言而喻。
想到這裡,胡守將只得忍下惡氣,喝令道:
「把這個細作押入死牢,任何人不得接近!」
若是族內決定與漢人合作便罷,若是不然,且看吾如何泡製你!
至於石苞身上的東西,自然被搜淨了,讓胡守將發了一筆不小的意外之財。
石苞這些年來,一直走背字運。
上回在涇陽大難不死,本以為已經轉運了,沒想到這些財物在自己身上還沒捂熱,就又丟了出去。
當下讓他簡直就要懷疑人生:莫不成吾當真是天生窮鬼?沾不得錢財?
建興八年九月,漢護羌校尉馮永兵出蕭關,遣關索領大軍攻烏氏、涇陽,自領精騎攻月支城。
安定郡的魏軍大部被馮永所引,關索趁機快速攻破烏氏、涇陽二城,打開了安定門戶,進逼郡治臨涇。
馮永又以計破月支城,與關索遙相響應,夾擊臨涇。
長安魏軍守將鮮于輔得知涇陽城與月支城丟失,連夜領長安大軍北上,欲救援安定。
哪知才行到半路,便得到胡遵已經舉城投降的消息。
鮮于輔大吃一驚,只得駐守新平郡,以防蜀虜繼續南下,同時派出快馬,把安定郡淪陷的消息通知南邊的曹真。
長安北邊屏障之一丟失的消息,讓關中大為震動。
無數的快馬通過潼關,一路狂奔,向許昌而去。
在決定讓曹真出兵攻打的蜀虜的時候,曹睿就往東巡幸許昌。
表面上說是巡視舊都,實際上是為了防備東吳趁機出兵。
安定丟失的消息傳到許昌,讓隨從的大臣大是震驚。
更兼從關中傳過來的消息,說曹真領軍行於子午谷,因為連續暴雨,棧道毀壞,大軍不得不鑿路而行。
如今已經快要一個月了,卻才剛走到一半。
少府楊阜素來剛正不阿,得知關中戰事,急得連夜上書:
「今吳、蜀未平,而天屢降變,諸軍始進,便有天雨之患,稽閡山險,已積日矣。轉運之勞,擔負之苦,所費已多,若有不斷,必違本圖。」
「今大司馬使六軍困於山谷之間,進無所略,退又不得,非王兵之道也!」
曹睿答詔曰:「大司馬主關西諸事,想必其自有想法。且陣前軍情萬變,吾等千里之外,豈能自亂陣腳?」
王朗在建興六年剛死,他的兒子王肅任了散騎常侍,緊跟著楊阜上書勸說曹睿:
「平途之行軍者,有千里饋糧,士有飢色,樵蘇後爨,師不宿飽之說。更何況大司馬深入阻險,又逢霖雨,山坂峻滑。」
「大軍於深山峽谷而不能展,糧草遠比平途難繼百倍,實乃行軍者之大忌也!」
「今又有悍寇馮賊,北侵安定,擾亂關中,大軍困於深山峽谷,若被葛賊抄小徑而擾之,不能及時退回關中,則馮賊無人可制,關中危矣!」
曹睿回答:「此言過矣!馮賊安能囂張至此?風聞此人於蜀地,有巧言令色之稱,想來不過趁勢成事的小人罷了!」
哪知在一旁的楊阜聞言,頓時大怒,大聲斥道:
「馮賊狡詐,又善用兵,安能小視?敢問陛下,大魏軍中,能與張郃將軍相比者,有幾人?」
曹睿語塞。
楊阜得理不讓人:「臣久治關右,素知羌胡桀驁,那馮賊入隴右不過三年,便深得羌胡之心。」
「若是任其得到安定,則可與北地郡北邊胡人相交,介時再現隴右羌胡之事,關中只怕再不復大魏所有!」
所謂隴右羌胡之事,指的便是太和二年,蜀虜趁大魏不備,襲取隴右,羌胡聽聞馮賊之名,叛魏而從賊。
張郃與馮賊大戰於街亭,相持不下,哪知最後卻被羌胡自背後襲之,乃有大敗。
而北地郡處於長安的正北方,乃是關中最重要的屏障之一。
「若是北地郡北方的胡人亦從隴右羌胡之事,到時西北有馮賊,正北有叛胡。」
「再加上隴右的趙雲、漢中的葛賊,長安三面皆敵,何以守之?大魏除了退出關中,別無他法。」
曹睿無奈,只得應道:「既如此,那吾便傳詔給大司馬,讓其退兵便是。」
「正該如此。」
得到了皇帝答應退兵的承諾,眾臣這才鬆了一口氣。
哪知曹睿在商議完政事,退回後宮,當場就變了臉色,他一掃案幾,只聽得「叮零匡啷」一陣響。
「簡直混帳!夏侯霸當真是無能至極!安定足有兩萬精兵,怎麼會連十日都守不住?」
他臉上儘是扭曲的怒容,咬牙切齒地罵道:
「馮賊數壞吾大事,實乃吾之大恨!若是日後能擒之,必當啖其血肉!」
想起夏侯玄(夏侯尚之子)藐視自己之意,不屑皇后之弟;
夏侯楙(夏侯惇之子)又販賣軍糧,導致關中大軍無力收復隴右;
如今夏侯霸(夏侯淵之子)再來這麼一出,氣得曹睿又是一捶案幾,「咚」地一聲作響:
「夏侯三家,本皆是皇家之親,如今對曹家毫無益處便罷了,還拖累皇家,要來何用!」
他這個話本是氣話,不過是惱怒之言,不想卻是被近侍廉昭聞之,暗記心頭。
廉昭乃是曹睿的新晉親臣,其人頗好言事,喜歡記眾臣小過以報皇帝,取得皇帝信任。
前段時間劉曄在曹睿面前進饞言,言尚書令陳矯有專制之心。
陳矯懼,又逢廉昭欲扳倒劉曄,以獲皇帝獨寵。
廉昭便趁機與陳矯聯手,把劉曄善於揣摩上意的一面暴露在曹睿面前。
曹睿本還不相信,後來以心中相反之意試之,果真如廉昭所言,遂疏遠了劉曄。
劉曄初聞曹睿說是要西幸長安,後來見皇帝卻是去了許昌,本已是憂懼。
後來廉昭又想著法子把皇帝試探他的事讓他知道,劉曄終於崩潰發狂。
曹睿見此,更是厭惡劉曄,便罷了他的侍中之職,出任大鴻臚。
廉昭由是越發地顯貴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