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0章 意外

  吳國荊州方面的大規模軍事調動自然瞞不過司馬懿。

  而且還有細作以極快速度把荊州南部蠻僚叛亂的消息傳了過來。

  得知在這個關鍵時候,吳國荊州南邊竟然有大規模的蠻僚叛亂,司馬懿第一個反應不是高興,而是感覺後背有些發涼。

  洛陽的那位陛下,布局竟然這般深遠?

  這一次荊州南部的消息能這麼快就傳到自己手中,要說不是早有準備,司馬懿肯定是不信的。

  再加上在這個關鍵時刻,武陵郡五溪蠻的叛亂,正好牽制了吳國荊州方面的大部分注意力。

  到時自己就可以再無顧忌地領軍西進。

  這難道當真是巧合?

  想起劉曄對曹睿的評價,司馬懿不禁嘿然一聲:

  「秦始皇、漢孝武之儔?我們這位陛下,果真是心志遠大。」

  再想起曹睿登基以來的種種作為,司馬懿眼中露出某種不明意味:

  「只是秦始皇和漢孝武能,都未免有酷烈之嫌,更何況陛下才智猶不及?」

  他坐在那裡,神色變幻不定,也不知在想什麼。

  過了好久,這才大喝一聲:「來人!」

  「大將軍可是有事吩咐?」

  守在門口的親衛入內,恭聲問道。

  「傳令下去,讓荊州水師加大力度督造舟船,敢有怠慢者,以軍法處置!」

  「諾!」

  荊州南部的消息在到達司馬懿手裡的同時,又以最快的速度傳到了洛陽。

  曹睿得到消息後,第一時間就給長安的曹真下達了軍令。

  緊張準備了整整近一個月的關中十數萬魏軍,如同山洪爆發,順著關中與漢中之間的各條通道,向著漢中洶湧傾瀉。

  曹真的主力,號稱三十萬,直接從長安出發,向著子午穀穀口方向前進。

  而守在陳倉和堳城的魏軍,亦在同一時間行動起來。

  心心念念北伐關中,還於舊都的大漢丞相,在去年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在漢中通往關中的道路口築樂城、漢城、黃金城等關城。

  一是為了防魏軍大舉進犯,二是為了方便支撐後面從漢中北伐關中。

  同時他在通往關中的各條道路上,不但派了不少哨探,甚至還在險要之處築有山寨。

  所以陳倉和堳城的魏軍,不但要嚴密封鎖了陳倉道和褒斜道的谷口,而且還要派出前鋒,清掃各條閣道的漢國關寨。

  魏軍的清掃行動很快就觸發了漢國的警戒,關中魏軍的異動,在第一時間就被傳到了諸葛亮的手上。

  各路哨探皆告急,諸葛亮的眉頭大皺。

  即便才智如他者,也無法在沒有足夠情報的支撐下,對魏軍的主力作出判斷。

  雖然隴右之戰最後取得了大勝,但不可否認的是,魏軍也曾差點反轉局勢。

  無論是略陽的失守,還是街亭的差點失守。

  甚至魏延北伐無有大功,乃至趙雲被曹真逼退回漢中。

  還有吳懿進軍過慢,導致上邽與臨渭有足夠的時間應對,被拖了相當一部分兵力等等這些事情,都暴露出漢軍的缺陷。

  而作為反面例子的,則是馮永的隴關與街亭兩場戰役,還有諸葛亮自己的下辯與隴西之役。

  這些事情終於讓大漢丞相明白了一件事情:

  士卒並不是越多越好,而是越精越好。

  所以在隴右之戰後,這兩年多來,諸葛亮一直在漢中選考良將,演兵講武,同時還裁減了相當一部分的老弱。

  相比於第一次北伐,此時漢中士卒,就算是加上後來李豐從江州帶過來的兩萬,數量也只不過是在六萬上下。

  反觀魏軍,除了從子午谷進入漢中號稱三十萬的主力,褒斜道和陳倉道亦各有號稱十萬大軍。

  面對來勢洶洶的五十萬大軍,漢中這點兵力似乎顯得太少了。

  前來稟報軍情的楊儀看到丞相面露憂慮之色,還道丞相是因為敵我相差太大,於是開口建議道:

  「丞相,這魏軍來勢眾多,我們要不要讓錦城那邊再徵發一些役夫?」

  諸葛亮搖頭:

  「曹賊雖號稱有五十萬,但據這兩年所探到的消息,關中賊軍,最多不過十五六萬。」

  「況隴右居高視下,隨時可以俯衝關中,故曹真所對漢中能用之兵,最多不過十萬。」

  「再加上現在正值連日陰雨,我們依山恃險,足以抵擋。若是能把他們擋在山中一個月,說不得還能伺機大敗之。」

  做夢都想著要進入關中的大漢丞相,這兩年多來,不辭辛勞和年高,不但找過熟知地形的人問過連通漢中與關中的這幾條道路。

  甚至每一條他都實地親自看過,當真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再加上有南鄉工程隊的支持,路口處新築起的關城,還有漢中經過這些年的復墾,已經成了大漢重要的產糧之地。

  此戰大漢根本沒有後勤之憂。

  所以手握六萬精兵的大漢丞相,還真不怕曹真的十萬大軍。

  「既如此,丞相復有何慮?」

  楊儀有些不明白。

  「吾所慮者,乃是天子……」

  諸葛亮面有憂慮之色,緊皺眉頭,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南方。

  他憂的不是漢中這點兵力能不能擋住「五十萬」魏軍。

  憂的是八月初大漢天子就已經離開錦城,正在向漢中進發。

  算算日子,天子到達漢中的時間,正好就是魏軍進入漢中的時間。

  置天子於險地這個口實,即便如大漢丞相者,亦擔不起。

  要不然陛下叫了這麼多年的相父,豈不是白叫了?

  楊儀經丞相提醒,這才猛然想起來,不禁失聲叫道:

  「漢中軍情緊急,我竟是忘了這個!」

  說著,楊儀的臉色終於大變,只見他急聲道:

  「丞相,所幸天子尚未到漢中,不若趕快派人前去請天子返回錦城。」

  諸葛亮苦笑一聲,低聲說道:

  「大漢天子欲巡視漢中,自出錦城那時起,就已經傳了開去。若是聽聞曹賊前來,便半路而返,世人會怎麼看?」

  楊儀一怔。

  雖然後漢以來,儒風漸盛,但尚武遺風猶存。

  若是大漢天子聞賊軍來,直接就掉頭回錦城躲避,那興復漢室的話,只怕就成了一個欺騙世人的笑話。

  劉家天子臨陣而逃,談何興復漢室?

  可若是大漢天子來到漢中,親臨陣前,萬一有個什麼閃失……

  「那這可如何是好?」

  想通了這一點,楊儀惶急地問道。

  相比於楊儀的焦急,諸葛亮終究是要鎮定一些,只見他沉思片刻,最後還是咬著牙說道:

  「如今之計,唯有請陛下儘量緩行。若是能在陛下到達漢中之前逼退曹賊,那自是最好不過。」

  「若不然,那至少也要儘量穩定住漢中的局勢,萬不可讓陛下身處險地。」

  為了表示興復漢室之心,天子絕不能後退。

  但身為相父,也絕不能讓天子有半點危險。

  主意已定,諸葛亮一刻也沒有拖延,直接就派了人,立刻動身往錦城方向而去。

  把天子的事情安排完了,大漢丞相這才又想起一事,失聲叫道:「不好!」

  丞相今日的連連失態讓楊儀心裡也跟著慌亂起來:「丞相……」

  「隴右!」諸葛亮急聲道,「那小子現在還被困在武都,隴右護羌校尉府離了他,只怕無人主持大局!」

  如今隴右漢胡平安相處,甚至朝廷還能從隴右收上來不少牲口與羊毛,護羌校尉府功不可沒。

  可以說,馮永是穩定隴右不可或缺的幹將。

  如今提前讓他來漢中,沒想到半路上被大雨阻隔,消息往來極為不便。

  換了平時,諸葛亮倒不至於擔心到這等程度。

  但現在不一樣,畢竟天子正在趕來漢中的路上呢,所以這一戰,容不得有一絲閃失!

  楊儀聽到馮永之名,心頭泛起一股莫名的滋味。

  諸葛亮卻是沒有注意到他的臉色,當下又連忙再次下令,派出快馬向武都而去。

  可以說,因為錦城和隴右一南一北兩個人的行程,曹賊這一次大舉進犯,無意中正正截到了大漢最措手不及的節點上。

  漢中能第一時間得到關中魏軍異常調動的消息,隴右則要遲上兩三日。

  畢竟隴山不但把關中與隴右隔開,同時也遲緩了消息的傳遞。

  八月的隴右,天氣比起兩個月前,已經涼爽了不少。

  護羌校尉府的核心之一秘書處,張星憶正趴在桌上仔細地核實今天送上來的各類文件。

  一襲輕紗面料做成的裙裳垂下來,把她的椅子都蓋住了,若不是看到椅背,還以為她是扎馬步彎腰看文件。

  在被裙裾遮垂掩住,外人看不到的地方,一雙小腿正懸在半空,不斷地踢來踢去。

  大概是看得累了,她停下來打了個呵欠,然後又揉了揉眼。

  只聽得空蕩蕩的房間內響起了小小的抱怨聲:「還是那個沒良心的在的時候好啊,不會這般辛苦。」

  某人在的時候,有些事情她做不了主,只要直接轉過去就行了。

  有些小事,自己處理完,事後口頭說一聲就當是上報過了。

  哪像現在,無論大事小事,都要整理出來,然後再向留守護羌校尉府的女主人匯報。

  秘書處無權處理的事情,還要事先提出方案,供府上的女主人作出抉擇。

  唉,畢竟女主人可不像男主人那樣好說話啊。

  雖然女主人從未明顯表現出來,但張星憶知道,女主人對自己這個大秘書那可是盯得死死的。

  作為護羌校尉府最要害部曹之一的主官,張大秘書表示這些日子壓力有點大。

  張星憶握了握拳,給自己打氣,哼,我才不會讓你抓到把柄!

  被人念叨成凶神惡煞的某個女主人,此時正在後院安然而坐,看著地席上自家的一對兒女,臉上儘是慈愛的笑容,

  雖然馮家的一對兒女出生時間相差不過一個時辰,但性格的差異在很早的時候就顯露出來了。

  女兒雙雙比較活潑好動,現在自己一個人坐在那裡,右手緊緊地握著紙捲成的小紙筒,時不時揮動著,打到地席上,發出「嚓嚓」的響聲。

  然後她就咧著嘴,「哈嗨哈嗨」地自顧自地笑起來,也不知在樂什麼。

  至於弟弟阿蟲就粘人多了,不管被放到地席上的哪個方向,都要爬回關姬的腳下才肯安靜下來。

  然後每過一會,還會伸出雙手,想要抓住關姬,想要引起阿母的注意。

  然後關姬臉上綻放出笑容,彎下腰去,與他玩一會,再把他放得遠一些。

  阿蟲就又開始「呀呀呀」地爬回來,有時經過自己阿姊身邊,還被阿姊拿著紙筒打一下。

  後院裡充滿了其樂融融。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份安靜。

  關姬抬頭看去,只見張星憶出現在門口,拎著裙裾一路小跑:

  「阿姊,不好了,關中的曹賊有情況!」

  看到張星憶這副模樣,再看到她手上拿的公文粘著紅色的羽毛,關姬心頭一沉,連忙站起身。

  伸手接過張星憶遞過來的文書,快速地瀏覽了一遍,她的臉色一下子就變得嚴肅起來。

  這是才從隴右都督府傳過來的文書,張星憶剛拿到手裡,就立刻放下所有事務,親自送到關姬手上。

  看完公文的關姬一刻也沒有耽擱,當機立斷馬上吩咐道:

  「讓軍中,參謀部,秘書處,所有主官都到府上議事廳!」

  張星憶點頭,轉身又跑了出去。

  「來人,幫我換衣!」

  關姬喝了一聲。

  一邊說著,一邊抬腿就要離開。

  哪知阿蟲正好伸手過來想要抓住她的裙角,沒抓住,再看自己的阿母就這麼離開,終於張嘴哇哇兩聲。

  關姬沒管他。

  緊跟著哭聲響了起來。

  關姬轉過頭來,看到乳母哄不住,再看看一旁正咧嘴傻笑的女兒。

  當下鳳眼一挑,對著兒子厲喝一聲:「不許哭!」

  事實證明,虎女威風不減當年,上能鎮夫婿,下能壓兒子。

  準備張嘴大哭的兒子也不知是不是被嚇著了,哭聲又變成了「呃呃」聲。

  喝令兒子停下哭聲,關姬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居家常服很快換成了窄袖緊身的戎裝,束起頭髮,武藝高強、俊美無雙的關家四郎又出現了。

  虎步生風,一身戎裝的關索進入議事廳,走到主位上,轉身冷眸向下看去:

  張嶷、句扶、趙廣、楊千萬、霍弋等護羌校尉府的主要將軍已經到齊,還有參謀部的參謀長公孫徵,工程營的文實在列。

  就連張星憶都有一個位置,而且還是最靠近主座的位置。

  看到關索進來,所有人都是齊齊地見禮:

  「見過關將軍!」

  關索略一點頭,示意道:「皆坐。」

  雖然表面看起來,張嶷的官職是最大的,但季漢自昭烈皇帝那時起,大漢軍中就有以小制大的傳統。

  比如說漢中之戰時,征西將軍的黃忠需要翊軍將軍趙雲授予兵力。

  而同樣的,攻取上庸後,副軍將軍的劉封能統領征北將軍申耽,甚至還能經常欺凌孟達。

  這與昭烈皇帝開國艱難過程有關係。

  畢竟為了安撫後來降將,在名義上總是要給他們封官。

  但實際的權力,卻仍是掌握在昭烈皇帝最信任的人手裡。

  因為這個傳統,所以馮土鱉在離開平襄時,也有樣學樣,假自家細君以護羌從事的身份領護羌校尉府事。

  有秘書處和參謀部這兩個部門在,只要不出什麼大事,關姬就算只做個樣子,也能讓護羌校尉府正常運轉。

  誰知現在偏偏就出這麼個大事?

  沒有馮永這個主心骨在,所有人臉上都些遲疑不定之色,心裡似乎有些沒底。

  就連張嶷,也是眉頭緊皺。

  此時的他,還不是歷史上那個多次平定南夷之亂,同時還任越巂太守十五年之久,深得夷人愛戴的將軍。

  他只是被馮永提前發掘,正在不斷成長的年青將領。

  而關姬不一樣。

  她親歷荊州之變,在生死邊緣遊走,拼了命才逃回了蜀地。

  再加上有黃月英的親自指點,甚至把丞相的八陣圖都傳給了她,所以馮君侯讓她假護羌校尉府之事,並不算是任人唯親(黑哨)。

  關姬坐下後,掃了一眼在下邊的眾人,沒有多說廢話,直接就開門見山地說道:

  「據都督府那邊傳過來消息,關中曹賊有不小的動靜,極有可能不是進犯漢中,就是進犯隴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