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完趙雲和姜維,日頭已經偏西,熱氣也開始消退下去。
趙雲打著飽嗝,自個去尋了住處。
反正他又不是第一次來這裡,熟悉得很。
倒是姜維,被馮永親自安排了一處小院。
站在小院的門口,馮永緊緊地拉著姜維的手,熱情地問道:「伯約,自我與你第一次見面,我便深為仰慕伯約的風采。」
他壓低了聲音問道,「丞相對伯約多有看重,伯約在漢中領有虎步軍六千人,卻不知此次帶了多少人過來?」
姜維謙虛道:「虎步軍乃是精兵,維愚鈍,未能習得統領之妙,故此次只帶了三千人。」
雖然馮永稱讚自己受丞相所重,但姜維又豈能不知,丞相最重者,馮永實是排在最前面的幾位之一。
再加上去年北伐時,丞相有意教馮永八陣圖,姜維自然也是知道的。
所以他對馮永倒沒有過多的隱瞞。
「三千?三千也不錯,有就好。」
馮永聽到姜維果真帶了虎步軍,喜動於色。
組成八陣圖的士卒越多,對將領的要求就越高。
這一點,自家大肚婆早就告訴了自己。
姜維能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就獨領三千人,似乎比自家的大肚婆還要厲害,更別說手殘黨的自己。
「那虎步軍現在何處?可方便告知?」
「隨魏將軍所領的大軍,駐守在冀城。」
馮永臉上的笑容越盛,「好,好,伯約且早點休息,若有需求,儘管吩咐下人便是。」
安置好了姜維,馮君侯心花怒放,一路上哼哼唧唧:「吾有上將潘鳳,可斬華雄,呀呀呀……」
回到自家後院,關姬早回到了屋內。
夏天蚊蟲多,雖說後院種著驅蚊蟲的花草,但總是不能驅盡,且還有水池,天一黑下來,正是蚊蟲的好去處。
屋子門口點著蒿草、艾草編起的草把,青霧裊裊升起,獨特的氣味讓蚊蟲不敢過於靠近。
馮永特意沐浴了一番,洗去了身上的酒味和羊肉味,這才去關姬睡覺的房間。
關姬正半躺在軟榻上,兩隻腳搭在腳榻上。
左右兩邊是四娘和阿梅,一人各在輕揉一條腿。
關姬的肚子已經很大了,身體不可避免地出現了水腫的現象。
特別是下肢,脹得難受,需要經常幫忙揉捏,才能讓她舒服一些。
看到馮永進來,關姬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容,越來越多的母性已經在她身上出現。
「阿郎忙完公事了?老將軍過來,可是有什麼急事?」
馮永坐到她身邊,躊躇了一下,這才說道:「是有點事。」
說著,他握住關姬的手,輕聲道,「我可能要再次出征。」
關姬的手縮了一下,另一隻手下意識地撫摸了一下肚子,「有危險麼?」
「沒有。」馮永心頭一跳,連忙搖頭,「丞相欲把涼州曹賊全部逼回河西,所以打算趁著郝昭病死的機會,拿下榆中和金城。」
關姬又問道:「誰領軍?老將軍親自領軍麼?」
「關中有十數萬曹賊,趙老將軍要坐鎮隴右,所以此次我與魏延兵分兩路,分別取金城和榆中。」
生怕關姬擔心,馮永又連忙說道,「細君可記得冀城姜維?就是丞相頗受丞相看重的那個。」
「此次他帶著虎步軍過來了,所以我會想法子把他帶上,細君且放心,不會有事。」
關姬側頭想了一下,「就是鼓動隴右胡人救阿郎於街亭的那個?」
「對。」馮永連連點頭,「此人頗有膽略,又敏於軍事,再加上丞相讓其領虎步軍,乃是少有的將才,有他在,不會出什麼事。」
關姬皺眉:「雖說如此,但終究是一員降將。」
然後她的臉色變得鄭重,「張嶷、句扶兩位將軍,才是阿郎可信賴的心腹,乃是阿郎應當倚重之人。」
「此次算是姜維歸降大漢後首次領軍作戰,他有無才能,是否可靠,至少也要看征戰過後才能知曉。在此之前,阿郎切莫要輕信他人。」
馮永本想再解釋一番,但看到關姬的鄭重之色,最後只能是點了點頭,「好,我知曉了。」
倒是張星憶,聽到兩人的話,突然哼哼兩聲。
關姬沒好氣地拍了一下她的腦袋,「有話就說,怪聲怪氣的。」
張星憶不敢對關姬發脾氣,卻是氣鼓鼓地瞪了一眼馮永。
「阿姊莫非忘記了鎮守大夏縣的劉渾?」
「哦,對,劉渾倒是一員勇將,聽說他對統領騎軍頗有心得?」
關姬恍然,「既然是兵分兩路,那阿郎不如走南路取金城。到時順便把劉渾也帶上,想來趙老將軍不會有什麼意見。」
說著又點了點張星憶的腦袋,「知道這個人是你舉薦的,你的眼光厲害,行了吧?」
張星憶洋洋得意。
馮永咳了一聲,「隴西狄道通涼州金城的道路,是我親自打通的,我甚是熟悉。想來老將軍十有八九是要派我走這一路,問題不大。」
然後他又嘆了一口氣。
「當時老將軍讓我平隴西羌胡之亂,打通狄道,我還以為丞相有意對涼州用兵。」
「沒想到最後卻是只打兩個城池,而且聽趙老將軍的意思,丞相是打算先取下關中,再平涼州。」
張星憶聽到這個話,忍不住抬頭斜視了某人一眼。
關姬看到她這個樣子,失笑了一下,伸手把她拉起來,「看你這模樣,莫不是有什麼想法?」
張星憶坐到馮永和關姬中間,把馮永擠到一邊。
然後這才開口道,「我倒是覺得丞相先取關中,再平涼州是對的。」
「說說?」
關姬拍了拍她的手,很有興趣地問道。
「阿姊莫不成忘了在漢中開有莊園的那些人?」
張星憶問了一句。
關姬皺了皺眉,「你是說大漢的那些功臣勛貴?」
「對啊。關中可就在漢中的頭頂上呢,如今曹賊在關中置有十數萬大軍,如泰山壓頂。」
張星憶冷笑一聲,「此次曹賊試探各個關口,只怕不知有多少人睡不著覺呢。」
關姬下意識地抬頭,目光越過張星憶,正好對上馮永驚異的目光。
看得出來,阿郎似乎並沒有想到這一層,於是關姬鼓勵張星憶道,「還有嗎?」
「當然還有。」
張星憶看了看緊閉的門口,又看了看阿梅,確定自己的話不會傳出去,這才繼續往下說。
「先帝能在蜀中延漢祚,靠的是誰?還不正朝堂中的那些勛貴功臣?」
「若是丞相不顧關中的曹賊,卻先平定去遠隔了一個隴右涼州,誰知道他們會怎麼想?這長安舊都,可是在關中,而不是涼州。」
馮永倒吸了一涼氣。
雖然四娘說得很隱晦,但他終於聽懂了。
先平涼州還是先定關中,各有各的好處。
但還是那句話:政治的正確才是永遠的正確。
大漢現在高舉著「興復漢室,還於舊都」的旗幟,眼看著舊都就在眼前,你若是不去取,反而轉身取涼州,指不得會有什麼風言風語出來。
諸葛村夫不是說要還於舊都?
這舊都不在涼州吧?
莫不是要養寇自重?
有可能,很有可能……
你看他連錦城都不回來,領著大軍呆在漢中,肯定是別有心思……
積羽沉舟,群輕折軸,眾口鑠金,積毀消骨,不外如是。
雖說隴右俯瞰關中,讓關中的曹魏壓力甚大。
但關中十數萬魏軍又何嘗不是壓在漢中的頭頂上?
在漢中開有莊園的人家,基本都是大漢的最堅定支持者。
你連他們的利益都不能保證,誰還會給你賣命?
涼州辣麼遠,關中那麼近,你不先打近的,先去打遠的,算什麼一回事?
所以不管是現實中的利益集團,還是政治需要,先取關中才是第一選擇。
「更何況先打涼州,誰知道要費多少時間?費多少錢糧?」
馮永正想著,只聽得張星憶又說道,「當年霍驃騎為了打通河西之地,三次用兵涼州,總計騎軍不下十萬,所耗錢糧更是不可勝數。」
「而在光武皇帝時,隗囂占據隴右,隔絕涼州與關中,而時據涼州的竇大司空(竇融)卻能歸附大漢,自西邊與大漢夾擊平滅隴右隗囂。」
張星憶目光晶亮,臉上帶著自信的神色:「由此亦反推,只要能平定關中,涼州根本無須擔心,自會歸服。」
「但若用兵涼州,反是讓關中有可趁之機,且有勞師損耗之憂。諸上種種,你覺得先定關中,還是先定涼州為好?」
她終於轉過頭來,盯著馮永問道。
「自然是先定關中!」
馮永脫口而出地說道。
同時他的腦里浮現出隴右的大概地圖,想要渡過黃河,基本都是在金城到河關這一帶。
金城,就是後世的蘭州。
即便是後世,蘭州仍是中國,乃是亞歐大陸的交通樞紐。
只要金城掌握在大漢手裡,那麼大漢就可以隨時進軍河西之地,可謂進可攻,退可守。
攻打城池,要麼是拿人命去填,要麼就是有內應開門。
幸好,馮君侯有第三種方法,那就是拿石頭把城牆砸個稀巴爛。
馮永於是問向一直默默給關姬揉捏小腿的透明人阿梅,「明日就要給趙老將軍演示那些器具,製造局都準備好了嗎?」
「回男君,已經安排妥當了。」
阿梅連忙站起來回答道。
關姬突然打了一個哈欠。
因為今天趙雲突然過來,所以關姬心裡有所牽掛,白日裡沒有像往常那樣小睡。
此時談了那麼多話,睡意很快就湧上來了。
關姬示意了一下,根本不用開口,張星憶就連忙主動起身,幫著阿梅扶著關姬準備就寢。
馮永打了個招呼,剛走到門口時,裡頭已經傳來了阿梅背誦千字文的聲音。
他轉回自己的屋子,剛點上燈,還沒等關上門,後頭就有一個人影突然跟著竄了進來。
然後馮永身上就掛了一個沉甸甸的人兒。
「四娘,你怎麼來了?」
馮永顫著聲,低低地說道,「真要被三娘發現就惹大事了!」
現在關姬可是珍稀保護對象,半點差錯也不能出。
「阿姊一躺下就睡著了,你怕什麼?」
張星憶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疼,疼……」
馮永連忙求饒。
張星憶絲毫沒有鬆口的樣子
馮永又不敢用力。
過了好久,張星憶這才「呸」了一聲,「你當真以為阿姊什麼都不知道麼?」
說到這裡,她恨恨地說道,「那個阿梅,要是沒有阿姊的指使,今天敢這樣算計我?」
「你今天離開後,阿姊非要玩『斗曹賊』,她們倆個合夥欺負我,你給我的錢沒幾下就輸光了!」
張星憶的聲音帶著哭腔,「阿姊故意欺負我,你家的小妾也欺負我!」
馮永憐惜地拍了拍張星憶的後背,歉然道,「我知道這些日子你受了不少委屈,只是三娘懷了身子,脾氣不太好,你且忍忍。」
張星憶從他的身上滑下來,仰起頭,她的臉龐因為光線的原因,藏在了黑影里,但大眼睛卻是閃著莫名的光芒。
「若是以後我有了身子,你也會這般寵我,事事都依著我麼?」
馮永的小心肝一顫,他只覺得喉嚨有些發乾,「四娘,這等事,怎麼能亂說?你還小……」
張星憶粗暴打斷了他的話,「我又不是說現在,我只問到時你會不會也像寵愛阿姊這般寵我?」
聽到她這種大是不同尋常語氣,馮永莫名有些害怕,不敢有一絲猶豫,「那是自然。」
「好,且信你一回。」
張星憶粲然一笑,右手往下一探。
然後手中就多了一把匕首,只見她晃了晃匕首,「若你敢食言,我就先殺了你,然後再自殺,生不能做夫妻,死後黃泉一起走也不錯。」
「你不是說過麼?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還有你寫的那個什么小說本子,不願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
張星憶再次把臉揚了揚,讓馮永可以看到她臉上的堅毅,「不管是《桃花吟》也好,還是《長干行》也罷。」
「文為心聲,既然你專門寫了那等絕世文章給我,我就是學一學卓文君,把心全給了你又何妨?」
「但若是你敢學那司馬相如做負心郎,我可沒卓文君那般好脾氣,到時看我如何與你玉石俱焚。」
馮永冷汗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