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34 紅燒肉

  在某隻土鱉穿越過來之前,大夥吃飯的樣子其實都比較難看。

  特別肉食者,吃的都是帶毛的生豬肉,反正就是腥葷不忌。

  眼裡只有那一畝三分地,手底下的奴僕越多——不管是兩條腿的還是四條腿的——就意味著財富越多。

  所以都喜歡隱瞞人口,官府來查詢,一個兩個連嘴邊的血跡都不擦就搖頭:「沒有,我家沒有人,人少得很,你莫得懷疑我!」

  然后土鱉橫空出山,對著大夥說:「你們的吃相太難看了,這點東西怎麼夠吃?」

  於是他教大夥穿上好看又保暖的毛衣,腳下鋪上精美的毛毯,然後讓家裡的廚子把豬肉上的毛褪乾淨,架鍋,放油,放糖。

  最後端上來一盤香噴噴的紅燒肉。

  大夥學他的模樣,於是吃上比以前更美味的東西。

  但總是有些人跟著碗裡的看著鍋里的,吃上了好東西,還老是想著把以前帶血帶毛的生豬肉拿到桌上。

  於是分裂就此產生了。

  馮土鱉一拍桌子,罵道:「你特麼的再這樣老子就掀桌子了!」

  於是不願意改掉吃生肉習慣的李家大房,就這麼被大夥抽掉了椅子,讓他滾去角落蹲著吃。

  馮土鱉這才滿意地點頭,說道:「要優雅!」

  李慕現在就很優雅。

  纖纖素手提著南鄉特產出來的青瓷茶壺,倒入燒好的沸水,輕輕泛洗。

  (註:不是後世那種著名青瓷,是古已有之的原始青瓷)。

  洗壺後,再次倒入沸水,抹去茶沫。

  封壺後,又用沸水澆遍茶壺。

  分杯,分壺……

  動作優雅,神情淡雅,霧氣繚繞,茶香盈鼻,讓她如同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本是寧心斂神的品茶,坐在她對面的李家太公卻是嘆了一口氣:「慕娘,此次會不會太過了?」

  李慕沒有回答,把茶杯端放到太公前面,自己又端起茶杯輕茗了一口。

  然後這才淡然道:「太公,非我不仁,而是他們自有取死之道,難道怪我頭上嗎?」

  李太公臉上現出些許的悲憫之色,「終是我們李家的宗房……」

  李慕瞟了一眼太公,「太公欲立宗於平襄,覺得蜀中宗房強一些好,還是弱一些好?」

  李太公咳了一聲,臉上有些尷尬,「我只是擔心你又要再背惡名罷了。」

  李慕放下茶杯,冷笑一聲,「我豈又不知此事之後,但凡與李家宗房親近的,不知有多少人要戳我的脊梁骨?」

  說到這裡,李慕那絕美的臉上終於薄怒之色:「當初男君在街亭取得大捷,那十二郎隨太公你前來,我難道未曾警告於他?」

  「那時我就說過,這糧價之事,不要做得太過,哪知十二郎表面答應,可是待得知隴右大旱後,他又做了什麼?」

  交易所本就是為了大夥互市方便而設,能在上面掛牌的人家,少說也是一縣裡的首富人家。

  不是說不讓人賺錢,平日裡只要糧價不上二百錢,自己都不會去管。

  甚至在戰時,還可以讓糧食達三百錢一石。

  即便是一百錢進,二百錢拋,那也能賺一倍。

  更別說這幾年蜀中的糧價一般都在一百錢以下,最多也就是在青黃不接的時候才會略略過一百錢。

  平日糧價超過了二百錢就可能有百姓開始餓肚子,超過了五百錢就可能有百姓被餓死。

  這兩條線是南鄉統計局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進行統計,這才摸索出來的,被男君劃了紅線。

  所以膽敢碰這兩條線者,死不死不知道,但生不如死那是肯定的。

  李家大房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所以這才被男君重點點名斬斷了手。

  「我被男君委以重任,看管南鄉諸事,平日無不是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否則一旦有失,身滅名毀亦不出奇。」

  「那次提醒十二郎本就已經算是違背規矩,哪知大房那邊,居然還越發地大膽起來,以為仗著李姓,就可以肆行無所忌憚。」

  李慕愈說,聲色越怒。

  掌管南鄉諸事以來,隨著手裡的權勢越大,已經很少有人能讓李慕顯露出怒色。

  但很顯然,李家大房這一回,當真是讓她有些控制不住怒氣。

  「大房要尋死,那我自會成全他們,免得後頭再做出什麼事,牽累到我身上。」

  「同時還可以順便震懾那些想要兩頭占便宜的人,讓他們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

  此次不少人家參與了絞殺大房,並不是沒有緣由的。

  至少在早日平穩隴右局面上,那些人家的立場都是一致的。

  隴右早日平穩下來,毛紡工坊才能早日開出來。

  但大房又想要毛料,又想操舊業積累家財。

  這不啻是只顧吸血不想幹活,還想伸手摘果實。

  換作以前的那些黔首蒼頭,可能沒什麼事,但能參與到工坊裡面來的人家哪一個是好惹的?

  沒錯,李家是蜀中數一數二的大族,但如今能和以前相比嗎?

  「如今不比以往啊!」

  李太公感嘆了一聲。

  就在蜀中李家的宗房轟然倒下時,遠在東邊的吳國武昌,發生了一件震動天下的大事。

  建興七年四月丙申,吳王孫權受百官所奏,命人在江邊的高山立高壇,自己登壇受皇帝璽綬,即皇帝位。

  同時在高壇上燃起大火祭祀天地、山川。

  因祥瑞黃龍現,故改元黃龍,同時宣布大赦全國。

  東吳群臣畢至,高呼朝賀。

  四十七歲的孫權冠旒冕,著天子服,接受文武將臣之拜。

  他坐在朝堂上,看著底下的眾臣,心底終於升起一股志得意滿的感覺。

  十八歲初掌江東,二十六歲在赤壁大敗曹操,三十七歲襲荊州,四十歲晉吳王,同時大敗劉備。

  到今日,終成帝業。

  想到這裡,孫權終於忍不住地高聲大笑。

  聽到孫權的笑聲,底下的眾臣更是附和祝賀。

  待群臣皆賀畢,孫權這才開口道,「朕能在今日登基,除父兄所遺基業,尚有一人居功甚巨。」

  終於能公開自稱朕,孫權只覺得有些飄飄然。

  眾臣還以為陛下是開始論功行賞,皆是豎耳傾聽。

  哪知只聽得孫權卻是說起了誰也想不到的一個人。

  「周瑜周公瑾,助兄克江東之地,然兄遭惡賊所刺,彼時朕年紀尚淺,未能服眾。」

  「且朕當時僅居將軍之位,禮節尚簡,唯有公瑾以君臣之禮待朕,又多舉眾賢,這才有江東英才之盛。」

  「當年曹操領百萬之眾,攜平荊州之威,欲與朕會獵於江南之地,又是公瑾率江東將士敗曹操於赤壁,保江東於危險之間。」

  「故朕能有今日,功大莫過於公瑾。然公瑾英年早逝,不能見今日江東之盛,實是朕心中之憾。」

  眾臣中聲望最高者張昭,當年與周瑜同受孫策之命,輔佐孫權。

  此時聽到孫權這般說,心有感觸,便舉笏站了出來,正欲褒讚孫權之德。

  哪知孫權一看到張昭,亦是同時想起了當年之事,在志得之滿之下,不禁笑道:「張公當年與公瑾共輔與朕。」

  張昭一聽,心裡不禁感動,還以為孫權是在提周瑜之功後,想要稱讚於他。

  哪知孫權下一句卻是說道:「但朕猶記得,建安七年時,曹操於官渡大敗袁紹,曾下書責令朕送質子。」

  「當時張公身為重臣之首,卻是久不能決,唯有公瑾一人,力爭此事不可從。不然朕最終不過領一侯印,仆十數人,車數輛,馬數匹,安得南面稱孤?」

  張昭聽了,臉上露出有些難看的神色。

  底下的眾臣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然後又很快安靜下來。

  哪知孫權卻是越說越上癮,「當年曹操領軍至赤壁,又是張公力主勸朕降曹操。若是彼時聽張公之言,只怕此時已經在洛陽那裡向曹賊乞食矣!」

  有意勸孫權遣送,後面又親自勸說孫權降曹操,乃是張昭所做出的最大錯誤決策。

  也幸好當時有周瑜。

  此時聽到孫權居然在稱帝之日當眾提出來,張昭即便已經是皓首蒼蒼,卻仍是老臉脹紅,牙齒咬得格格響。

  他抬頭看去,只見坐在上頭的那一位人主,早就不是那位向自己虛心請教的郎君,而是一位已經頭戴天子旒冕的皇帝。

  可能是他年老眼花,也可能是皇帝坐得太高太遠,所以他有些看不清上面這位人主的表情。

  感受到身後如火灼一般的目光,張昭知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

  他的身子在顫抖著,終於挺不住壓力,緩緩地伏到地上,久久不語。

  孫權看到昔日這位性情剛直的老師終於服軟,渾身上下更是如飲了醇酒一般,飄忽不知所向。

  「老臣有愧,意慮淺短,有負盛托,如今陛下大業已成,老臣豈敢再竊居高位,棧戀不去?加之年老力衰,不勝理事,求乞骸骨。」

  說到這裡,張昭心中之悲涼,溢於聲色,不禁有些悲從聲來。

  孫權卻是起身,下了陛階,親自扶起張昭,「張公,你豈不知我性情耶?方才只不過是嘲啁罷了,開個玩笑而已。」

  說著哈哈大笑起來。

  眾臣看到孫權這般,這才暗鬆了一口氣,跟著大笑。

  更有大膽者,高聲道:「昔日陛下年少時,大司馬曾管江東錢糧,陛下私下但有所求,大司馬從無有應。」

  「然陛下掌管國事,卻以大司馬忠誠,信任重用,直至貴重之位。陛下身為天子,胸懷四海,又豈會記前仇之事?」

  此話一出,眾臣又是連聲稱道。

  孫權扶著張昭,更顯得親近。

  張昭卻是覺得自己後背有些濕漉漉的。

  他被扶起後,再大著膽子看向孫權,發現皇帝臉上帶著笑容,仍是那個熟悉的吳王,這才放下心來。

  只是方才之言,卻又鑿鑿在耳,不敢輕忘。

  他對著孫權行禮道:「陛下,老臣方才之言,藏於心中久矣!非是一時有感而發。去年冬日裡,老臣就因病臥榻不起。」

  「這些年來,越發感覺自己精力不濟,如今陛下登極位,老臣也可以放心了,故願還官位及統領部屬,退居養老。」

  孫權轉過身,向皇帝位走去,在沒有人看到他神情的時候,他臉上的笑容似有若無地變幻了一下。

  直到再次面對眾臣,這才重展笑容,「張公年老功高,輔朕三十載,如何此時要棄朕而去?即便張公欲刺,朕亦不許。」

  說著,他宣布道:「詔,拜張公為輔吳將軍,位僅亞於三公,封婁侯,食邑萬戶。」

  眾臣一聽,頓時轟動。

  張昭三辭不得,只得無奈接受。

  接下來,孫權大封眾臣。

  同時正式追尊父孫堅為武烈皇帝,兄孫策為長沙桓王。

  又立子孫登為皇太子,封長沙桓王,即孫策的兒子孫紹為吳侯。

  一切事畢,這才派出使者出使西蜀,建議兩國並尊二帝。

  待漢國得知此事,朝野議論紛紛。

  更有憤然者,於朝堂上直言:

  「先帝所以與東吳結盟,是因為當時大漢新敗,又欲併力滅賊。如今東吳僭越稱帝,實是大逆。

  加之去年大漢北伐大勝,說明大漢即便獨力亦可伐賊。孫權稱帝後,所欲者,不過是鼎足而立,非是真心與大漢併力滅賊。

  如今孫權其志已滿,為保鼎足之勢,定然再無北伐之心,只想安守現狀,無心與大漢併力討賊。

  故此時再與東吳盟好,不但沒有任何好處,且名不正言不順,與制不合,當顯明大義,斷絕盟約。」

  此議一出,所附者甚眾。

  就連正在準備親事的趙廣都不得安寧,能在趙廣面前露臉的兄弟紛紛找上門來,詢問兄長之意。

  「我怎麼知道兄長之意?」趙廣不耐煩地說道,「兄長此時遠在隴右,只怕連消息都沒能傳到那裡!」

  「二郎啊,其實我們也知道,那孫權稱不稱帝,大漢當如何應對,非我們所能參言。」

  雖然興漢會日益龐大,但要說有資格能參與朝廷之事的,也只有遠在隴右的兄長。

  剩下的,熬上十年八年進入朝堂,那就算是行了大運。

  「所以我們關心的是,若是大漢與吳國絕交,這交州和荊南的粗糖,還能不能進來了?」

  要是不能進來,那麼明年的紅燒肉就得省著吃了。

  要不然,沒有糖,你吃個卵的紅燒肉?

  若是此時大漢拿下了關中就好了,東吳敢在這個時候稱帝,直接就發兵荊州,最後全部拿來種甘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