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21章 設局

  李遺提起魏延出兵陳倉,重點在於魏延,而不是出兵。

  魏延和李恢本就沒有什麼交集。

  唯一有相通的地方,就是兩者本來都是都督。

  大漢原本有三大都督:漢中都督魏延,江州都督李嚴,庲降都督李恢。

  大漢丞相進駐漢中,把魏延歸入丞相府。

  所以魏延就成了第一個被去了都督之位的人。

  北伐後,江州都督李嚴就成了第二個。

  以至於現在,李恢來信說欲辭庲降都督之位,讓李遺頓時有了一種驚惶之感。

  馮永坐回椅子上,手指急促地敲著桌子,目光閃爍不已,搖頭道:「情況不應該是你想像中的那樣。」

  他的語氣很肯定:「如今南中不比往日,單單是甘蔗種植園,就足以顯其重要性。」

  甘蔗種植園不但起著維護南中穩定,開發南中經濟的重要作用,同時也是把南夷轉化成真正大漢子民的重要措施。

  興漢會在那裡占據了過半的甘蔗種植園,再加上動員南中百姓在山上種油桐,還有去年大力在丘陵上開茶園。

  南中現在的安定局面,至少興漢會是有功勞的,同時也在客觀上加強了大漢對那裡的統治。

  所以馮永有這個自信,但凡可能引起南中動盪的大動作,諸葛老妖一定會提前通知自己一聲。

  除非諸葛老妖會放棄南中這個才剛剛興盛起來的後方基地。

  紅糖就不用說了。

  這幾年隨著養豬業的興起,加上鐵鍋在蜀中流傳,桌上一道紅燒肉,那是富貴人家的必備。

  一口下去,滿嘴油香,肥而不膩,又酥又甜,令人愉悅。

  南中產出來的紅糖,要不是有強制賣給東吳的份額,恐怕連供應蜀地都不夠。

  而且就是這麼一點賣給東吳的紅糖份額,所產生的暴利也足以讓諸葛老妖死命抓著不放。

  馮永想要用紅糖在北方開路,至少還要等上兩三年。

  更別說戰略物資桐油。

  還有對付北方草原胡人的利器茶葉。

  甚至那個正在開發的銅礦。

  別說大漢丞相會任由南中動盪,就是誰想要搞個動盪什麼的,只怕也會被諸葛老妖那個死摳門給弄死。

  興漢會因為李遺的關係,在南中得到庲降都督府的照顧,行事很是方便。

  興漢會和庲降都督之間,甚至是一種密切合作關係。

  若是事前沒有一點消息,李恢就這麼突然被針對,那麼引起的動盪可不是一點兩點。

  不說興漢會,就是李恢也不是孤家寡人。

  他的身後,代表著南中一大幫地方豪族。

  比如說李恢的姑夫爨習,就是建寧郡的豪族,現在還是南中七郡中的興古郡太守。

  最重要的是,就憑諸葛老妖的性子,沒理由這麼對付李恢。

  所以李遺這是身在局中,關心則亂。

  看到馮永說得這般肯定,李遺這才稍微有些放下心來。

  這兩年,興漢會的兄弟不遺餘力把兄長推上去,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只有兄長站得更高更穩,才能幫大夥擋住更大的風浪。

  就比如這次,兄長對自己說自家大人不會有什麼大事,至少也能給自己六七分把握。

  「兄長,二郎回蜀中準備成親,你說,我要不要也向丞相告個假,回去成親?」

  李遺又低聲問道。

  馮永看了李遺一眼,心頭一動。

  李遺這是沒有完全放下心來,所以打算回去看看。

  更重要的是,李遺要娶的是,何家旁支的小娘子。

  想到這裡,馮永緩緩地點了點頭:「也好。」

  「你回南中前,先去一趟南鄉,去見見李慕,她手上有一些東西,我會讓她交給你,到時候你順便去辦了。」

  李遺會意地點點頭。

  「元德,你且進來。」

  馮永又對著外頭喚了一聲。

  許勛一溜煙地小跑進來。

  「李家大房定下了多少勞力?」

  馮永問了一聲。

  許勛從懷裡掏出一個小本本,手指頭沾了沾唾沫,再翻了翻本子:「兄長,他們定了五百。」

  馮永冷笑一聲:「好大的胃口。」

  「他們也知道這可能是最後一次,所以胃口有些大。不過不要緊,到時候能分他們一百,他們就感激不盡了。」

  許勛笑嘻嘻地說道。

  「不,優先分給他們,就五百。」

  馮永眼睛微微眯起,臉上儘是讓人捉摸不定的神情。

  「此事,由你親自負責,務必要把這些人送到李家大房手上。」

  許勛有些不明所以,不過他也沒有多問,當下點了點頭:「小弟明白。」

  想起李遺剛才所言,馮永又不禁多問了一句:「上回你就跟我說,南中那邊,藏在深山老林里的夷人,現在也願意出來耕種了?」

  這一年多里,自己的絕大部分注意力都是北方。

  南中那邊已經走上正軌,所以基本已經撒手交給鄧良和王訓他們。

  最多也就是看一看財政報告,沒什麼大事,他一般不會過問。

  許勛一聽就連忙叫苦:「可不是嘛兄長,以前那什麼五部都尉的部族,好歹還能幫忙抓一些破壞種植園的夷人。」

  「現在呢,別說是抓,人家自己就跑出來了,說是要歸順大漢。還有那些大部族,都說要學著種地。」

  「要不現在大夥都眼巴拿出地看著兄長呢,就盼著從兄長手裡拿到勞力,實在是因為再沒有別的地方……」

  馮永聽了,心裡實是膈應,喝了一聲:「行了,別說了。」

  想起後世的歷史書很可能會記上自己這麼一筆:馮某某開啟了毫無人性的黑暗貿易云云。

  再萬一,被某個大鬍子記入《資本論》,以此證明資本的血腥……

  馮君侯心裡要說不膈應,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許勛的話,已經很能證明南中的巨大變化。

  馮永沉吟了一下,看向李遺:「文軒,你說,朝廷有沒有可能會撤銷庲降都督府,直接管轄南中?」

  李遺目光一閃,然後又搖了搖頭:「不可能,至少就現在來說,過於著急了。」

  馮永點頭,同意這個說法。

  雖然以軍事暴力過了一遍,現在又以經濟碾壓再過一遍,但還是過於著急了。

  至少要等南中的特色作物經濟完全成型,才會有這個基礎。

  而且以目前的情況看,最多也就是能直轄七郡中的四郡:越巂、朱提、牂柯、建寧。

  因為這四郡是現在開發的主要地區。

  至於雲南、興古、永昌三郡,仍是只能算半羈縻。

  「如果說,李都督當真要辭去庲降都督之位,你們覺得誰最有可能接手?」

  馮永看向李遺和許勛。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凡事都要做個後手。

  更何況李恢既然已經把這個事跟李遺提起,說明他很可能心裡已經有了打算。

  李遺一聽,臉上微微有些陰沉,卻又不得不認真考慮這個問題的可能性。

  倒是許勛,卻是臉色大變,「李都督……」

  他轉頭看向李遺。

  李遺沒有去看許勛,開口說了一聲:「若是兄長此時在蜀中,那自是兄長最為合適。」

  說實在的,放眼整個大漢,再沒有比兄長更合適的人選。

  「現在丞相不可能讓我去南中,畢竟隴右比南中還重要。」

  馮永搖頭。

  「除去兄長,論起在蜀中的人選,那只有兩人最合適,一個是蜀郡太守張翼,一個是牂柯太守馬忠。」

  李遺又說道。

  「當年平南中時,二郎與子實曾任馬太守前鋒,與我們也算是有交情。若是他繼任庲降都督,倒是無妨。」

  「只是這個張翼……」馮永皺眉,「卻是不知其為人如何?」

  張翼他當然是聽說過的,但從來沒有打過交道。

  只從史書上知道這是蜀漢時期不錯的一個人材。

  「張翼其人忠於職守,又頗有勇略,更重要的是做事嚴格按法令而行,這一點深得丞相之心。」

  「且他出身的蜀中張家,乃是蜀中大族,祖上始於助高祖皇帝成就大業的張留侯,傳至高祖張皓,官至後漢司空。」

  李遺解釋道,「故在小弟看來,張翼接任庲降都督的可能性比馬太守要大一些。」

  馮永吸了吸氣,感覺有些牙疼。

  一個雍闓都能攀出雍齒,更別說什麼蜀中李家始祖是李廣,現在出來一個張家,源頭就是張良。

  「張翼是什麼入仕的?」

  這個問題要問清楚。

  至少可以看出張家對劉備入主益州是什麼態度。

  「建安十九年的時候,先帝進入益州,就已經征僻張翼為書佐,後又被舉孝廉,至漢中之戰時,跟隨趙老將軍擊破曹賊。」

  李遺對同為蜀地大族的張家代表人物張翼倒是不陌生。

  馮永點頭,這就好辦了。

  「張家,在南中那裡有甘蔗園麼?」

  馮永又問向許勛。

  「有。不過似乎開得還不算太大,進度有些滯後……」

  許勛有些吞吐地說道。

  所有世家在南中開闢的種植園都會落後——除非是得到會首親自關照,才有可能開通綠色通道。

  興漢會優先的原則,到哪都適用。

  世家手裡沒有一家稍微像樣點的物流堂口,光是運輸這一塊,就足以成為一條他們被扼住要害的最重要理由。

  想要在蜀地開物流堂口?

  滇馬呢?

  沒有滇馬你說個卵?

  於是問題又繞了回來,能大批量產滇馬的牧場,有且只有興漢會一家!

  馮永自然不會去責怪底下的小弟們吃相太難看。

  「此次你回去後,拿著我的手信去給錦城的維哲(鄧良),讓他注意關照一下張家。」

  馮永立刻下了決定。

  既然張翼最早投靠先帝的那一批益州派,那就沒什麼必要擔心的。

  如果他當真是第三任庲降都督,就算再怎麼執法嚴厲,難道還能執法到自己人頭上?

  肯定是要執法到不服管教的南中夷人頭上的啦!

  即便到後面他不任庲降都督,也算是結個好人緣。

  與兩人商量事情完畢,馮永這才算是能安心地回到後院。

  後院有自己的大肚婆,有自己的俏小妾,還有一個正似笑非笑看著自己的張家小娘子。

  只是馮永眼裡誰也沒看,他的眼裡,只有一個大肚子。

  雖然關姬穿著寬鬆的衣物,但仍是掩不住肚子的隆起。

  馮永傻笑著,搓了搓手,想要上前摸摸那個隆起的肚子,又有些退縮。

  倒是關姬拉住他的手放了上去,「這些日子,胎兒開始動了呢!阿郎摸摸,說不定能摸到。」

  馮永輕輕地撫了兩下,就把手收了回來:「我才方從戰陣上下來,手上的血氣重,怕嚇著孩子。」

  「妾怎麼說也是將門之女,阿郎謀略天下無雙,我們的孩子還怕什麼血氣?」

  關姬卻是沒有這個忌諱,伸手過來,挽著馮永的手臂往回走。

  張星憶看著兩人在自己面前膩歪,咬得牙都酸了。

  阿梅的幸福就簡單得多。

  從大早上開始,她就一直在忙裡忙外,做好的飯食幾個案幾都放不下。

  看著馮永坐在那裡狼吞虎咽,一直幫忙夾菜的阿梅臉上儘是滿足。

  吃到最後吃撐了,鼓著個肚子,和旁邊並列而坐的大肚婆有得一拼,馮永這才拍了拍肚皮,讓人把飯食撤下去。

  「看到阿郎吃得這麼香,妾也覺得有胃口了。」

  關姬側過身來,幫馮永擦了擦嘴角。

  馮永滿足地打了一個嗝,「還是家裡的飯吃得香。」

  「那李遺奉丞相之命從漢中來,在這裡等了好些日子,沒誤什麼大事吧?」

  關姬關心地問了一句。

  「雖是大事,但對我們來說,也不算是什麼要緊。真有要緊事,文軒就直接去隴西尋我了。」

  馮永寬慰道。

  孫權準備稱帝這種事情,現在還沒有發生,不能亂說。

  退一步說,就憑關姬現在這種情況,真要提起這個事,萬一讓她想起荊州之變,搞得情緒不穩定,那就更不好了。

  「那就好。」關姬嫣然一笑,臉上儘是放鬆的表情,「阿郎此次去隴西平亂,為國征戰,當真是辛苦了。」

  「妾沒能陪在身邊,只能盼阿郎能一路平安。如今看到阿郎歸來,心裡當真是不勝歡喜。」

  馮永強忍著臉上的表情不變,否則就會讓關姬看出異樣。

  只見他毫不在意地說道,「不過是區區胡人罷了,細君有什麼好擔心的?細君在平襄處理後方事務,也是辛苦呢!」

  「妾倒沒有辛苦,」關姬看向坐在下邊的張星憶,「平襄的事務,大多是四娘處理,我倒是輕鬆。阿郎可得好好謝謝四娘。」

  馮永只覺得身上的都是毛刺,刺得自己渾身不舒服。

  他乾咳一聲:「四娘,謝謝你了。」

  張星憶大喇喇地坐在那裡,嘴裡「嗯」了一聲,眼睛也沒去看馮永,只顧拿著果酒在品嘗,「我只是幫阿姊罷了,可沒幫你,你自不必謝我。」

  「是,是。我替細君謝過四娘。」

  馮永又乾咳一下。

  哪知這一句卻是惹惱了張星憶,她暗地裡銀牙咬得格格作響。

  趁著關姬不注意,狠狠地瞪了馮永一眼。

  馮家大婦身懷六甲,身子日漸沉重,平日嗜睡,哪還有以前的機警?

  今日為了等馮永,已經一天沒睡了,如今身心放鬆下來,開始支撐不住了。

  馮永親自把她送入房內休息,待她睡著,這才悄悄地出來。

  向阿梅問清了張星憶的住處,又偷偷摸摸地溜過去,賊頭賊腦地敲了敲房門。

  房門很快就打開一條縫,裡頭就閃電地伸出一隻胳膊,一把把他拽了進去。

  還沒等馮永看清裡頭,眼前就有一把明晃晃匕首劈頭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