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與國之間,沒有永恆的利益,也沒有永遠的朋友。
在這個野蠻的時代,強權就是正義。
滿嘴的仁義道德,換不來大漢的尊嚴。
只有冰冷的刀鋒,勇敢的士兵,才能保證大漢的地位。
馮永很明白這個道理。
禿髮闐立可能總結不出這個道理,但草原上本就是弱肉強食,所以他同樣明白誰的拳頭大誰就能當老大。
「那是什麼?」
在春天的日頭下,一片雪白反射著耀眼的光,伴隨著沉重而整齊的腳步齊齊向前走來。
「君侯屬下最有名的營隊,陌刀隊。」
部曲解釋了一聲,「這才是君侯手裡最出色的士卒。即便是騎軍遇到他們,也不敢輕攖其鋒,不然,人馬俱碎便是其下場。」
話間剛落,只見陌刀隊兩翼又展開兩支騎軍,如同雙臂一樣把陌刀隊護在中間。
禿髮闐立呆呆地看著,不說別的,就自己族中的精騎遇到馮郎君手裡的騎軍,只怕也沒有什麼好果子吃。
更別說那銳不可擋的陌刀隊。
恍恍惚惚間,只覺得有人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同時馮郎君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禿髮闐立,你愣在這裡想什麼呢?」
禿髮闐立聽到這個聲音,下意識地就是一個激靈。
他轉過身去,這才發覺不知什麼時候,馮郎君已經站在了他的身邊。
只見馮郎君雖然沒有披上重鎧,但是緊衣窄袖,外頭還罩了一層皮甲。
他的身後不遠處,有數位將軍在候立,人人皆是頭戴頭盔,身著鐵甲。
特別是有一人,手中還握著一條長長的馬槊,看上去卻不像是漢人。
「原來是馮郎君,」禿髮闐立有些結巴地說道,「方才看到馮郎君麾下軍士驃勇,讓人心神動搖,一時間沒注意到馮郎君到來。」
馮永哈哈一笑,摟住他的肩膀:「只是平日的校閱罷了,看一看這些兒郎們在這個冬日裡有沒有偷懶。」
禿髮闐立看到馮永那渾不在意的語氣,身子禁不住地微微一震,忍不住地試探問道:「君侯麾下虎狼之師,乃是世間少見。」
「莫說是曹賊,即便是大漢之內,亦是難得一見吧?」
馮永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道:「此話過矣!去年平襄一戰,你眼中的虎狼之師可是未曾出力。」
「丞相親手所訓的虎步軍,可比我那些兒郎們厲害多了。」
禿髮闐立聽了,臉色又是一變。
「好了,不說這些了。昨日你到來,光顧著喝酒,竟是沒有好好招待你,正好今日我要宴請軍中諸位將軍。」
「不如你也跟著入席吧?我給你介紹一下軍中的將軍。」
馮永摟著他向營外走去,一邊說道。
禿髮闐立有些反應不過來,懵懵懂懂地跟著馮永回到城裡。
宴席間,馮永主坐,禿髮闐立客坐,句扶、公孫徵、文實、劉渾、霍弋皆按次序而坐。
張嶷沒有來,因為平襄需要人鎮守。
而且此次平隴西羌胡,算不上什麼大戰事,霍弋這幾個月來一直跟著張嶷學習,這一次正好讓他過來實習一下。
至於最下邊的,則是隴右的一些羌胡部族君長。
當禿髮闐立得知劉渾乃是胡人出身,不但能與眾將平坐,而且還甚是得馮永看重,他的眼中止不住地有些露出驚愕之色。
「劉將軍算起來,可是封了侯的人物呢。」
馮永看出禿髮闐立的心思,解釋了一聲:「前些日子,因為立下了大功,所以朝廷封他為關內侯。」
劉渾一聽,連忙起身:「這都是蒙君侯不棄。」
馮永擺了擺手,「宴席之間,無須這般客氣,快坐下。」
然後舉起耳杯:「此杯,乃是預祝我們旗開得勝,早日解狄道之圍,破枹罕羌胡!」
「飲勝!」
馮永喝的是蜜酒,倒是在冬日裡練兵的句扶,劉渾,霍弋幾人,更喜歡飲烈酒。
更別說那些羌胡首領。
酒過三巡之後,一聲樂聲起,大廳的門被推開了,一陣冷氣挾裹著胭脂香粉湧入。
只聽得鶯鶯燕燕,嬌聲軟語。
馮永笑道:「有酒無色,只怕大夥飲得不盡興。這些伎姬,皆是去年我去巡視漢陽郡時,各族君長獻上來的美姬。」
說著,他點了其中兩個出色的,「去,給禿髮部的少君長斟酒。」
兩女抿嘴一笑,先是對著禿髮闐立拋了個媚眼,這才款款各自落坐到禿髮闐立身邊。
一人倒酒,一人拿起舉起杯湊到禿髮闐立嘴邊。
「少君長,且請飲酒。」
雖然漢話說得半生不熟,但勝在夠嬌滴滴。
禿髮闐立只覺得兩人身上皆是噴香無比,讓人禁不住地有些心神搖曳。
更重要的是,兩人身上的衣物竟是細絨毛衣,靠上來時,禿髮闐立只覺得手背接觸絨毛,暖和非常。
「伎姬居然能穿這等衣物?」
禿髮闐立禁不住地向她們身上多看了幾眼。
伎姬感受到禿髮闐立的目光,吃吃地笑了起來。
雖然身為族中的少君長,但族裡的女子比起這兩個穿著高檔衣物的胡女來,當真是地下天上。
他再看在座的各位,只見那些羌胡首領身邊皆有一女在斟酒,反倒是馮永和那些漢將身邊,空無一人。
就連胡人出身的劉渾,亦是自斟自酌,看上去極是喜歡杯中之物,卻是對美色不感興趣。
他還沒想明白怎麼回事,方才勸他飲酒的胡女半是撒嬌半是嗔怪地說道:「少君長不飲,莫不是嫌妾不會勸酒?」
感覺到美姬在耳邊嬌聲軟語,禿髮闐立終於忍不住地張開嘴。
馮永看到這一幕,微微一笑,這才把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只待宴席散去,兩女扶著禿髮闐立回到房中。
屋中早就備好了熱水,兩女又服侍他沐浴。
看著桶邊丟下的衣物,原本眼中有些醉意的禿髮闐立終於忍不住地撿起來,細細地摩挲。
「這等珍貴衣物,居然被你們這般丟在地上,實是不該!」
宴會上感受得不真切,此時拿到手裡,這才覺得這衣物當真是難得一見,禿髮闐立的眼睛都亮了。
「哎呀,阿郎,這算什麼?我們這些姐妹,哪個沒有幾件好衣物?都是馮君侯賞下來的呢!」
浴桶水霧蒸騰,玉臂繞過來,「君侯還說了,一年四季里,都會有不同樣的衣物。去年秋日和冬日,發了不下十件上等衣物呢!」
「只要我們做得好了,家裡和族裡,同樣少不了好處。」
胡女毫不羞澀地說道。
禿髮闐立聽到這話,心頭一動:「什麼好處?」
「好處多了去。族裡缺了糧,君侯自會安排救濟,不讓族裡會餓死人。」
「只要族裡把無用的羊毛交上去,每年還可以換回來不少的厚毛料。」
「君侯還說了,到時候會派人過來教族裡種地,教我們如何在一個地方養牛羊,不用再到處去辛苦尋找水草。」
「只要族裡安定下來,就可以方便君侯派醫工過來看病……」
聽著女人娓娓道來,禿髮闐立心裡就越是震驚:「此話當真?」
「自不會假!幾年前有一個部族的大人,叫木兀哲,現在改了漢名,叫端木哲。他領著部族投靠了馮郎君,現在族人都轉成了漢人。」
「現在他可是馮郎君最信任的人,聽說每天能喝三碗茶,就連我們族裡的大人,也都是羨慕得很呢!」
「上回有人看到他,光是身上穿的衣物,就買下一百頭羊。」
……
禿髮闐立聽到這裡,忍不住地問道:「只要依附馮郎君,就能得到這般多的好處?」
「那端木哲是占了先,所以才得了這等好處,現在隴右哪個部族不想依附馮郎君?」
胡女有些遺憾地說道,「現在只有出兵跟隨馮郎君,而且還要立下功勞的部族,才有可能轉成漢人一樣的待遇。」
「不然就只能按馮郎君的安排,種地放牧,每年要上交不少東西,但也比以前好過多了,不致於餓死凍死。」
禿髮闐立眉頭一挑,心道論起驍勇善戰,你們羌胡還比得上我們鮮卑?
「難道還有部族不願意出兵?」
「不是不願意,而是輪不上啊!」胡女搖頭道,「就如這一次,馮郎君發出徵調令,哪個部族不想跟來?」
「可是馮郎君非勇士善戰者不要,而且還專門派了漢人下去挑選,可不是誰想跟來就來的。」
禿髮闐立聽了,頓時感覺有些壓力:這麼聽起來,這隴右的羌胡,看來皆是欲從馮郎君出征立功。
奢求之心一起,禿髮闐立就有些患得患失起來。
自己部族那四千騎軍,與隴右十數萬羌胡比起來,卻不知能不能占得上風?
倒是早在浴桶里等待的兩個胡女,看到禿髮闐立低頭深思,手裡只顧摩挲著女子的衣物,不禁對視一眼。
這禿髮部的少君長,莫不是有什麼古怪癖好?
亦或者,根本就是蔫的?
所以這才借著拖延不願進來?
「小娘子,我可以進去了嗎?」
趙廣探頭探腦地站在門口,悄悄地問向守在門口的帶刀女婢。
正挺著微微凸起的肚子,靠在柔軟的沙發上閉目養神的關姬耳力極佳,聽到這話,開口說了一聲:「讓他進來。」
帶刀侍婢這才作出一個請的手勢。
趙廣輕後輕腳地走進去,堆起笑臉:「小弟見過阿姊。」
關姬眼都沒睜開:「你怎麼還沒回蜀地,又轉來這裡做什麼?」
趙廣期期艾艾地說道:「阿姊,小弟經過冀城時,被大人打了一頓,就把小弟趕出來了,大人讓小弟快滾,說沒有小弟這個兒子……」
關姬冷笑一聲,終於睜開眼:「怎麼?趙老將軍打你打錯了?」
趙廣臉上的清淤未散,眼角還有一條小傷口,看來這一頓打挨得不輕。
「沒有,沒有,這都是小弟罪有應得。」趙廣快要哭出來了,「阿姊,只是小弟這一回,當真是沒臉回蜀中。」
「那與我何干?」
關姬不冷不熱地說道。
趙廣看到阿梅正蹲在關姬的腳邊,輕輕地幫關姬揉腿,當下連忙也小跑過去,想要幫忙。
然後被關姬一腳踹開,「作死啊?說,來找我做什麼?」
趙廣皮實,一骨碌爬起來,「阿姊,小弟這一回過來,是想請阿姊幫個忙,能不能給兄長帶個話……」
「不能!」關姬一口回絕了,「你的兄長早就安排好了,讓你回蜀中休息一陣。再說了,你年紀也不小了,正好趁著這個機會成親。」
趙廣一怔,「成親?成什麼親?」
關姬看向這個懵懂無知的傢伙一眼,怒其不爭地說道:「那黃家蠻女,我雖是不喜,但你既鍾情於她,何不趁著這個機會娶了她?」
趙廣一聽,臉上一紅,吞吞吐吐地說道:「小弟,小弟怕……」
「怕什麼?怕她打你?」關姬又是一聲冷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也是,你自小就打不過她。」
「黃家阿姊才不會打小弟。」
趙廣卻是不樂意聽這個話。
「那你怕什麼?」
趙廣低頭不語。
去年北伐,黃家阿姊還曾鼓勵自己,要立下功業。
誰知如今功業沒立下,卻是遭到去職,哪還有什麼臉面去見她?
「你可要想好了,黃家蠻女年紀也不小了。這兩年一直在錦城養身子,聽說身子也調養得差不多了。」
「若是你想要娶她,那就趁早,不然你可以拖下去,人家可沒辦法拖下去。」
「等再過幾年成了老姑子,她就是身子再好,想要生孩子,風險也會越大。而且你不娶,說不得魏將軍就要安排她另嫁他人……」
趙廣聽到這裡,打斷了關姬的話:「黃家阿姊才不會嫁別人……」
關姬呵呵一聲,乾脆再閉上眼不去管他。
反正這個事情也輪不到自己管,趙馬氏估計早就安排好了,只待趙廣回去,成不成親,只怕也輪不到他了算。
不過是暫時降了職,了不起過個一年半載就能再回到軍中。
只是看到這傢伙要死要活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被廢為庶人,永不敘用了呢。
若不是自己懷了身子,千萬不能動氣,說不得就要再暴打他一頓。
趙廣卻是厚著臉皮湊上來,陪笑道:「阿姊,我成親的時候兄長若是不在,那有何意思?」
「且不如讓我也去一趟隴西,看看能不能幫兄長什麼忙?待兄長事情一了,說不得還有機會參加我的親事呢。」
「胡鬧什麼?」關姬聽到這話,頓時惱了,「你自己出了事,不乖乖回蜀地,再去找你兄長,想要拖累他嗎?」
朝廷看似平靜,但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阿郎這個時候儘量遠離朝堂,就是為了避免沾上事情。
「你沾上了這事,就給我老老實實地呆著,敢去隴西,我就是拼著得罪趙老將軍,也要打斷你的腿!」
關姬說到最後,變得聲色俱厲起來。
趙廣囁嚅了一下,不敢再說話。
關姬看到他模樣,終是有些心軟:「再說了,你兄長身為護羌校尉,哪有可能走得開?」
她嘆了一口氣,「不過早跟你說過了,這次又不全是你的錯,只待風頭過去,你的兄長自會再幫你想法子。」
趙廣聽了,臉色一垮,咕噥一聲:「可是蜀中的那些人又不知道,他們只知道月氏城是從我手裡丟掉的。」
一直意氣風發的趙家二郎,此時想起回到蜀中面對別人的眼光,只覺得明媚的春色都變得灰暗無光。
「趙家二郎,不負英雄之後,興漢會的第二號人物,居然也要看別人臉色行事?」
關姬「呸」了一聲:「快滾!」
PS:重感冒啊,腦袋昏昏沉沉的,感覺像是掛了鉛球一樣,又沉又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