禿髮部最先的打算,是為了開闢新牧場,想一舉把枹罕一帶成為自己過冬的牧場。
哪知道過來後,這才發現他們眼中的雜胡,此時聯合起來,人數有點出乎意料。
於是他們改變計劃,想要干起老本行:搶掠。
以隴西郡最邊上的白石城為部族的據點,然後向北邊和西邊掃蕩,搶掠枹罕一帶的雜胡部族。
同時在圍攻狄道的雜胡反應過來之前,禿髮闐立帶著小隊人馬,向東南方向而去。
他準備繞過狄道,越過洮水,前去尋找當年和他誓盟的馮郎君。
渾然不知自己先手一步,摘了馮郎君的果實。
開了春,首陽已經讓人感覺到天氣有回暖的跡象。
阿梅和李慕伺寢了兩個月,肚子仍然是平平的,平日裡吃得挺香,每天晚上睡得挺死。
最重要的是,兩人渾然沒有一點想要嘔吐的表現。
這一點關姬尤為滿意。
至於兩女這些日子越發地光彩照人,關姬表示毫無壓力。
別說她本就風華不減,就算她成了黃臉婆,只要挺個大肚子往那一站,兩個小妾算什麼?
就連馮君侯都得小心地伺候著。
「阿郎可是不舍了?」
李慕的車駕已經走遠了,看到馮永仍是看著東邊,關姬臉上有些吃味。
天天呆在家裡也不是個辦法。
聽阿郎說孕婦要適當地活動,關姬於是仗著自己身體好,跟著出來送李慕離開。
「可是世家女呢,出身好,又乖巧,白日裡還能當個秘書什麼的,幫忙處理事務……」
馮永「嘖」了一聲:「納妾這事,不是細君說了算?莫不成細君後悔了?」
關姬一聽這話,頓時大怒,抬腳就踢過來:「死沒良心的!」
馮君侯「哎呦」一聲,疼得差點倒在地上。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差一點拉到關姬的衣袖,腦子裡電閃火花一般,想起這婆娘碰不得。
又猛地轉個方向,攥緊了身後阿梅的手,這才堪堪不讓自己倒下去。
「細君切莫動怒,小心些,不要動了胎氣。」
馮永站穩後,連忙上前安撫道,「我方才是想著東邊的事,不是什麼不舍,細君不要誤會了。」
關姬一腳踢出去後就已經後悔了。
再看到他這模樣,心裡更是內疚。
「阿郎,對不住,妾也不知是怎麼的,心裡就是不得勁,方才就如同著了魔一般……」
「我知道,我知道!」馮永連忙哄道,「懷了胎的女子都是這個樣子,脾氣不定,這個很正常。」
發點脾氣算什麼?
懷孕的婦人,情緒很不穩定,無理取鬧那是很正常的事,有時候簡直就是脾氣大暴走。
關姬這點反應,已經是在儘量控制自己的情緒了。
甚至她在懷孕期間,生怕自家老公火氣太大,還親自張羅給府上納妾。
這等女子,換到後世,你到哪找?
馮永表示這個時代的男人很幸福。
關姬看到馮永一副小心呵護的樣子,反而更加控制不住自己,委屈得眼淚都在眼眶裡打轉。
「莫哭,莫哭!」馮永連忙幫她擦去眼淚,「哭得太多,傷了身子就不好了。」
關姬倔強地說道:「才不是!妾哭上一哭,感覺心裡舒服了一些。」
「嗯,也是。適當地哭一哭,有益身心健康。」
馮君侯毫無原則,順著自家細君的話說道。
關姬一聽,頓時破涕為笑:「什麼話到了阿郎嘴裡,都變成有理了。」
「當我哄騙你呢?沒知識!」
馮永擦乾了她臉上的淚痕,這才把手套套回去,撇撇嘴,「知道什麼叫文盲不?就是像你這樣的。」
「遇到不高興的事,傷心的事,哭一哭,心裡就會舒暢一些。」
「當初在南鄉時你不也對我說過嘛,有什麼心事,找個人說出來,心裡就會舒暢很多,都是同一個道理。」
馮永一邊說著,一邊扶著她往回走。
關姬側頭想了想,「妾什麼時候和阿郎說過這個話?」
完了,這「一孕傻三年」開始出現了?
「怎麼沒說過?你當時還拿了自己當例子,說丞相夫人也是這麼教你的。」
關姬嗔怪地打了馮永一下,「什麼丞相夫人?你現在也應該叫叔母才是。別到時候引得叔母不快,妾可救不了你。」
「好好,這不是叫習慣了嘛。」
「對了,方才阿郎說在想著東邊的事情,可方便與妾說說?」
看,嘴裡說是不介意,但其實心裡還是有懷疑的吧?
「也沒什麼。就是有點擔心趙廣。」
關姬一聽,頓時有些意外地問道:「二郎又怎麼了?」
聽聽,又?
嗯,確實是「又」。
「細君可曾記得,上回月氏城被曹賊偷襲城破之事?」
「自然記得。這不是上個月的事情麼?」
馮永嘆氣道:「是啊,上個月發生的事。那月氏城名義上可是在趙廣的管轄之下丟掉的,更別說月氏城究竟是怎麼丟的都不知道。」
「趙老將軍治軍嚴謹,從小到大,對二郎更是輕則責罵,重則棍棒相向。最重要的是,趙老將軍可是隴右都督。」
「趙老將軍為了避嫌,只怕不會輕饒二郎。所以我覺得,二郎只怕不好過這一關。」
「就算冬日嚴寒,消息再怎麼不好往來,這一個多月過去了,對二郎處罰的消息也應該到了。」
「方才送李慕離開,想著她會經過冀城,所以我就想起這一回事。」
關姬聽到這番話,這才恍然:「聽阿郎這麼一說,二郎豈不是要遭殃?」
她向周圍看了看,確實全是可依賴之人。
這才輕聲地說道:「二郎可是阿郎最重要的幫手呢,又是興漢會的臉面,這一回,阿郎似乎沒怎麼幫二郎?」
馮永苦笑一聲,指了指天上,又的指了指東邊。
「這等天氣,還有首陽和蕭關相隔近六百里,就算是我想要幫,也來不及啊!」
現在興漢會有幾個標誌性人物。
一個是龍頭老大馮永,這個自不必說。
一個是綏邊將軍趙廣,領軍守蕭關。
剩下的幾個,李遺、李球、王訓等,要麼是丞相府的參軍,要麼是一郡的長史。
身份雖然不低,但都不是一把手,只能算是興漢會的第二階梯人物。
若是趙廣因為月氏城之事而受到什麼處罰,對於興漢會這個剛剛有了雛形的山頭來說,算是一個挫折。
「在妾想來,趙老將軍再怎麼說,也是二郎的大人,不至於會過於重罰。」
關姬安慰道。
馮永搖頭,「若是換了平常,自然是沒有什麼關係,但現在不一樣。」
說到這裡,馮永看向關姬,緩緩地說了一句,「細君莫要忘了,蜀中還有一個李嚴呢。」
關姬一怔,「李嚴?」
「對,李嚴。」馮永點頭,「據四娘的看法,丞相定是要對李嚴下手的。」
「那和二郎有什麼關係?」
關姬仍是不明白。
「我師門裡有一句話,不知細君聽說過沒:老大和老二打架,老三死了。」
關姬聽到這句話,臉上更是茫然。
馮永仔細解釋道:「如今丞相和李嚴,就是大漢位置最高的兩位重臣。」
「如今丞相欲扳倒李嚴,李嚴肯定不會坐而待縛。在這種情況下,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把朝廷這池水攪渾了。」
「這樣他才能繼續拖延時間,尋找機會,甚至想到法子反擊丞相。」
「隴右諸事,皆是由丞相安排後上報朝廷,二郎算是丞相親點的蕭關守將。」
「更重要的是,趙將軍在彈劾李嚴表上署名第二,」馮永又指了指自己,「我不但在上面署了名,而且還親自寫信給李豐。」
「這可算是把李嚴得罪死了。如今出了這麼一檔子事,細君覺得,李嚴在困獸猶鬥之下,有可能做出什麼樣的事來?」
關姬聽到馮永這番話,臉上終於出現擔憂之色:「這可如何是好?」
看到她的模樣,馮永反而是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
「無妨。丞相和趙老將軍是何等人物,豈會容得李嚴翻起風浪?我所擔心者,就是二郎可能要多吃些苦頭。」
板子不挨得重一些,怎麼逃過丟失城池的罪責?
看來興漢會的發展勢頭,確實要受到一些挫折了。
關姬嘆了一口氣:「沒想到阿郎和二郎遠在隴右,竟然還是逃不脫朝廷的風波。」
然後又有些愧疚道:「妾實是愚昧,現在非但幫不上阿郎什麼忙,還誤會阿郎是……是……。」
她說著說著,臉上有些發紅。
馮永乾咳一聲:「咳,細君別這般說,其實我也是一直沒想到這一節。還是四娘,呃……」
「四娘?」
原本心有愧疚的關姬耳朵動了一下,頓時目光如炬地看過來。
「是,四娘前些日子不是連續送了幾封信過來嘛?」
裡頭當然不僅僅是催著李慕回去。
「信上跟我說了一些她的想法,讓我注意一下,所以我這才想到這些的。」
張星憶暫時代替李慕守著南鄉,興漢會的情報有一部分也匯集到了她那裡。
她在分析之後,竟然能預測分析出朝廷風波可能對自己和趙廣產生的影響。
這一份敏銳,讓馮永不得不服。
關姬聽到這個話,點了點頭,「四娘啊……四娘在這方面,確實比妾厲害多了。」
馮永連忙哄道:「張家文,關家武嘛!四娘乃是皇后的親妹妹,有這份能力,也不算是讓人意外。」
「別說是細君,就算是我,不也一樣沒有想到嘛!」
剛聽到月氏城丟失的時候,馮永也覺得並不算是什麼大事。
或者說,對趙廣的影響並不算太大。
因為只要知道內情的人都明白,這個主要責任並不在他身上。
但有時候,政治這種東西,它是不講道理的。
關姬瞟了他一眼,一隻手撫到腹部:「放心,妾還沒那么小心眼,連遠在千里之外的人都要嫉妒。」
馮永乾笑一聲。
懷孕好哇,懷上了,氣度都不一樣了。
然而關姬的大氣度並沒有挽救趙廣的命運。
馮永的擔心很快成了事實。
幾日後,冀城那邊終於傳來了公文:趙廣被下了將軍號,撤去蕭關守將一職,由馬岱代替。同時楊千萬也受到牽連,連同被貶。
這個處罰是由趙雲親自提出,丞相親自點頭,算得上很重了。
若不是馮永得到了張星憶的提醒,估計也會為趙廣打抱不平。
不過對於這些年來一直順風順水的趙廣來說,這個打擊只怕不輕。
「妾覺得,阿郎還是寫一封信給二郎,安慰一番,免得他想不開。」
關姬看到公文,建議道。
馮永點點頭,想了一下,忽然笑道:「其實也不算是壞事,二郎這幾年太順了,這一次讓他受些教訓也好,免得以後吃更大的虧。」
關姬嘆氣道:「也只能這麼想了。」
「還有一事,二郎也應該辦了。」
拋開被貶一事,趙廣這一回算是閒了下來。
「何事?」
「與黃娘子的事。」
馮永看向關姬,臉上帶著笑意:「二郎只比我小一歲,細君都已經懷上了,二郎也應該娶妻了。」
關姬聽了,咕噥了一聲:「反正妾不喜歡那個黃蠻女。」
「二郎喜歡就成。黃娘子也算是幫了我們不少忙,這兩年她一直在錦城那裡調養身體,應該已經調養得差不多了。」
「若是二郎與她成了親,可以得到不少的助力。」
雖說馮永很討厭魏老匹夫,但不得不承認,正值當打之年的他,算是大漢的第二員猛將。
而魏老匹夫曾受黃忠之託,視黃娘子若親生。
再加上黃娘子的身家……
嗯,前漢中首富可不是白叫的。
「趙老將軍會同意麼?」
關姬問了一聲。
「二郎又不是嫡長子,為什麼不同意?」
馮永表示這個不是什麼問題。
「這一回二郎被貶了將軍號,掛了個閒職,阿郎打算後面怎麼辦?」
「等他成完親,我再去求丞相,把他調到護羌校尉門下吧。」馮永嘆了一口氣,「只是好不容易才發現一個騎將,又要調走了。」
「這劉渾,倒是好命。」
關姬看了一眼公文,說道。
張郃的死終於得到了確認:膝蓋上中了一箭,重傷不治身亡。
消息傳到大漢,讓大漢丞相大是歡喜。
親手射中張郃的劉渾官升三級,賜關內侯,同時授破虜將軍。
這麼一來,劉渾十有八九是不能呆在自己門下了,不知要榮升到哪裡。
馮關氏卻是想到另外一層。
劉渾是四娘親自推薦給阿郎,如今大放異彩。
再想起死守街亭的柳隱同樣是四娘推薦給阿郎,雖然明知道不妥,可是關姬還是有些酸溜溜的。
馮永倒是沒有關姬那麼多的心思:「人家本來就是有才,只是以前沒有遇到伯樂罷了。」
反正劉渾以後再怎麼樣,自己也算是他的老上司。
而且他又是從自己門下出去的,這一份香火情,怎麼也不會斷了。
「伯樂?」關姬有些不明所以馮永的話,「伯樂識馬?」
「對,就是伯樂識馬。」馮永點頭,「世有伯樂,而後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也。劉渾算是一匹千里馬吧。」
這世道,出挑的人物,並不是最有才的,而是最幸運的。
比他們有才的人物,沒有他們的運氣,早就已經戰死在沙場上了。
比如說工程營的文實,若是沒有自己,就不會遇到民團,說不得早就進入了哪只野獸的腹中,亦或者是躲在哪個角落默默無聞度過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