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肉在裡頭多待一會,熟了再吃。」
馮永又吩咐了一聲。
雖說很多人涮羊肉圖的就是一個鮮味,但馮永寧願等它熟透了再吃。
不然後世可以開刀治療寄生蟲,或者什麼桿菌之類的,這個時代可沒的治。
可能華佗可以治,但華佗的徒弟很明顯沒這個醫術。
張星憶很是聽話地把放裡頭好一會,這才小心地問了一句,「好了麼?」
「好了,把肉蘸了汁,嘗嘗看。」
馮永看著張星憶把肉放入嘴裡,問了一聲,「怎麼樣?合不合口味?」
張星憶沒有回答,咽下去後又挾起一塊肉放入火鍋里,「待我再嘗一塊試試。」
看著她才一下子功夫,就連續涮了好幾塊肉,眼睛彎成了一抹月牙,幾人這才知道被她耍了。
關姬正要動箸子,馮永已經挾了一塊燙好的熟肉放到她面前的調料碗裡,「細君快嘗嘗。」
然後桌子底下就被人踢了一腳。
坐正後趁機掃了一眼對面,只見月牙已經被成了杏眼,嘴巴里鼓鼓的,不知道塞了多少肉。
看起來很是不滿被秀了恩愛。
「咳,四娘,你也可以嘗嘗這個紅油湯,這可是用黎椒熬出來的紅油,驅寒呢。羊肉又是溫補之物,兩者配合著吃,恰到好處。」
馮永乾咳一聲道。
「不要,我就喜歡這個清湯。」
張星憶哼了一聲,又示威似地挾了幾塊肉放到清湯鍋里。
關姬在一旁笑道,「這個家宴本就是為四娘準備的,喜歡吃什麼就吃什麼,別管你家姊夫。」
她這麼說著,手頭上卻是不慢,把肉放到紅油湯里。
馮永悻悻,對阿梅吩咐道,「去給我添碗米來。」
吃火鍋就是有一點不好,沒主食總覺得肚子裡沒底子,不抗餓。
本想問一問幾人要不要主食,但看到三女皆是下箸如飛,眼裡只顧盯著那咕嘟咕嘟翻騰不已的火鍋湯,他也就不再自討沒趣。
雖然李慕一直不說話,但很明顯這紅油湯很合她的口味,除了第一次看到她把肉放到清湯鍋里涮,剩下的全是涮紅油湯。
果然是個地道的川妹子。
馮永吃得快,三下兩下把米飯吃完,又涮完一大盤羊肉,起身道,「你們慢慢吃。」
雖然看起來三女吃得歡,但很明顯顧忌馮永在場,特別是李慕,吃的時候總是用手掩著嘴,小口小口地吃,裝得很淑女。
偏偏又嚼得飛快,箸子絲毫不慢。
看得馮永都替她著急。
喚了阿梅跟著往外走,回到後院,這才對著她說道,「庖房裡還有兩個洗好的火鍋,拿去自己的房裡升火。」
「前頭我是怎麼做的,你也看在眼裡,想吃什麼自己動手。」說著打了個飽嗝,拍了拍肚皮,「夫人那邊,用不著你侍候。」
看著她還有猶豫之色,催促道,「去啊,還愣著做什麼?」
阿梅低聲道,「可是主君,那可是金做的,婢子哪敢用這等物件?」
「金什麼金?銅就是銅,還金?」馮永不耐煩的揮揮手,「家裡還缺那點銅?快去,煩得很!」
把阿梅趕走,回到屋裡,一坐到炕上,就覺得很暖和,冬日裡暖和的時候就光想打瞌睡,一打瞌睡就想睡覺……
半躺著也不知眯了多久,感覺好像有人爬上炕來,應該是關姬。
睡得正香,也懶得睜開眼睛,嘴裡咕噥了一聲,「吃完了?」
來人還沒回答,一陣夾著火鍋味的香風已經撲鼻而來。
只是這味道,好像怎麼不太對?
馮永又吸了吸鼻子,只聽得有人柔聲道,「嗯,妾從未吃過這等吃食呢,所以吃得有些撐了,謝過阿郎。」
「謝我做什麼?這是為四娘……」
說到這裡,腦中的迷糊終於消去,終於知道哪裡不對了。
馮永一個激靈爬起來,往炕裡頭縮去,「四娘,你怎麼上來了?」
「看阿郎睡得香,又沒蓋東西,所以就想給阿郎蓋張毯子。」
張星憶揚了揚手裡的毯子,準備跟著挪過來。
馮永看了一眼門口,額頭直冒汗,「四娘莫鬧,門口開著呢,萬一被三娘進來看到就麻煩了」
「怕什麼?」張星憶把他逼到角落裡,舔了舔嘴唇,「阿姊還在前院裡與那李慕說話呢,一時半會不會回來。」
看到馮永還要說話,張星憶臉色一沉,「沒膽鬼,你再這樣,我就喊了!」
喊?
馮永額頭的汗已經開始流下來了。
「阿梅在旁邊的屋子裡頭呢!」
「哼,給她十個膽,她敢亂說?」張星憶面無懼色,「莫要囉嗦!就一會!」
馮永不敢再動彈。
然後滿懷皆是火鍋味。
溫存了一會,張星憶這才幽幽地說道,「妾也知道阿郎的難處,有時候也不是沒想著要放下。只是妾做不到啊!」
說到這裡,她轉了個身,在馮永的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劇痛傳來,馮永不敢吭聲。
「疼麼?」
「疼?」
「疼就對了,妾心裡也一樣疼。」
張星憶縮了縮身子,「不過每每想起阿郎對妾的心意,妾覺得這些疼都是值得的。阿郎,妾想要……」
馮永身子一抖,下意識地就看了一眼門口。
「想要阿郎專門給妾做的火鍋秘方。」
「好,我這就寫給你。」
張星憶也不是不知輕重的人,知道關阿姊隨時會回來,當下便戀戀不捨地從炕上下來,親手給馮永鋪好紙張。
火鍋的流程沒什麼複雜,三下兩下就能寫清楚了。
張星憶把紙折好,收入懷裡,柔聲道,「謝過阿郎了,但凡這阿郎送與妾的東西,妾定會細心存著。」
「又不是什麼保密的東西。」
馮永覺得她有些大題小作了。
「這火鍋自然不是什麼保密的東西,但那首桃花賦呢?難道阿郎也不想保密麼?」
張星憶眼中柔情更甚。
「什麼桃花賦?」
馮永想了半天,也沒想起自己寫過什麼桃花賦,暗道莫不成有人借我的名頭寫了什麼文章?
張星憶又挨了過來,輕聲道,「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馮永一聽,虎軀,豚軀,犬軀,突然一震!
「四……四娘如何知曉這首詩?」
然後馮永再想起當年的一樁怪事。
自己當初去秦府時,剛好遇到了杜禎,那傢伙居然不跟自己打招呼,直接掩面而逃。
原來根源在這裡呢。
張星憶不回答,卻又念道,「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犬軀再震!
馬大嘴,我就不應該救你!
讓你直接病死獄中也好,被丞相砍了頭也罷,總比現在被你坑了強!
四娘為何會對自己這般深情,此時我終於知道答案了。
就在這時,只聽得外頭傳來腳步聲,關姬步伐匆匆地走進來,看到兩人在屋裡,當下就是一愣,臉色變得有些古怪起來。
「阿姊,我在問姊夫要火鍋的秘方呢。」張星憶揚了揚手裡的紙,嘻嘻一笑「以後漢中的牧場那邊,少不得會有牛掉到哪裡摔死。」
關姬的臉色這才放鬆下來,笑道,「少造點孽吧,牧場的羊多,吃羊肉就挺好。」
她對著張星憶說完這句,然後又馬上對著馮永說道,「阿郎,速去前廳,趙叔過來了。」
「趙叔?」馮永第一個反應就是留守錦城莊子的老管家,「我沒叫他過來啊!難道莊子出了什麼事?」
「是趙老將軍!」
馮永一驚,連忙急步向外走去,「趙老將軍怎麼會突然過來?而且也沒人提前過來通知啊!」
「先把這外衣給穿好,外頭冷。」
關姬跟在後頭追上來,邊給馮永披上外套,邊說道,「看著趙叔的神色也不像是有什麼急事,就是不知為何會突然過來。」
回到前院的大廳,果見趙老爺子正大馬金刀地坐在桌前,李慕正在小心地侍候著,幫忙把整盤的肉都倒到火鍋里。
桌上看樣子是收拾了一遍,專門給老爺子重新整理出一桌來。
趙老爺子正眼也沒瞧一眼馮永,只顧盯著熱氣騰騰的火鍋,嘴裡說了一聲,「來了?」
仿佛他才是這裡的主人。
還沒等馮永回答,老爺子又吩咐李慕,「再去拿些肉來,這點還不夠寒牙的。」
李慕不敢怠慢,連忙小跑著出去準備。
「坐啊,呆站著做什麼?」
趙雲指了指身邊的椅子。
「哦,好,坐。」
馮永這才回過神來,在趙雲的身邊坐下。
李慕很快回來了,手裡端著一個腦袋般大的盆,恭維道,「古時廉頗,老時仍能食斗米,十斤肉,披甲上馬。」
「老將軍虎威,飯食不差廉頗,自冀城馳至平襄,卻是不見疲色,比那廉頗更甚一籌。」
趙雲哈哈一笑,指了指李慕,「我知道你,你就是那個南鄉的誰誰來著?」
「妾乃李家人,賤名慕字。」
李慕很是知機。
「對,就是那個南鄉慕娘子!」
趙雲笑聲不歇,「是個連男兒都自嘆不如的巾幗人物,不簡單啊!」
「謝老將軍誇獎。」
李慕臉上帶著謙卑的笑容,微微一福。
趙雲轉過頭來,看了一眼馮永,「你小子果然有眼光!」
啊?啥意思?
馮永下意識地看向李慕,正好碰到李慕看過來的目光。
只見她臉上微微一紅,有些羞意地低下頭去。
「老爺……咳,老將軍,這個……」
「行了行了,老夫不就和你家如夫人說了兩句話?看你這沒出息模樣!」
「你和二郎是親親的兄弟,老夫身為長輩,難道這樣也算是失禮?」
趙雲沒好氣地打斷了馮永的話,對著李慕揮了揮手,「行了,下去吧。老夫自己來。」
李慕福了一福,又羞答答地看了一眼馮永,這才轉身走了。
你倒是解釋一下啊,這可是關係到你的名聲!
馮永眼睜睜地看著李慕走了出去。
趙雲撈起鍋里的熟肉,放到碗裡隨意沾兩下,連續吞了近半碗肉,這才滿意地呼出一口熱氣,點了點頭,「你小子果真是個會享福的。」
「吃得好,用得好,就連挑個如夫人,那也是頂尖的人物。」
老不正經地翹起大拇指,讚揚了一聲。
「老將軍,她不是我的如夫人。」
馮永無力地試圖辯解一聲。
「滾!這種話騙騙別人也就算了,還能拿來騙老夫?」趙雲鄙夷地看了一眼馮永,「當老夫眼瞎呢?」
「不是你家的如夫人,那就是侍婢了?這就過份了。這女子可不比普通女子,正室配不上,但先給個妾室的名分,不然就太寒人家的心了。」
趙老爺子頭頭是道地教訓道,「以後你再立下大功,說不定可以給她抬個媵妾,這才不負人家幫你打理這麼大的產業。」
「好好好,老將軍說得是。」
馮永對老爺子插手自家後院之事敢怒不敢言,「卻是不知老將軍此次突然過來,可是有什麼緊急之事?」
說到正事,趙雲這才臉色一正,然後又涮了一大堆羊肉,這才問了一句,「丞相不是讓你給李豐寫信麼?你寫了沒?」
「已經寫好了,只是還沒來得及送出去。」
馮永心裡一驚,還沒來得及想清楚老爺子是怎麼知道這個事情,只得先解釋了一聲。
「到時候交予我就成,我來幫你送。」
趙雲又呼嚕呼嚕地吃下一大碗肉,嘆息道,「可惜沒酒。」
能不能好好說話?
馮永滿腹牢騷,老傢伙這次突然過來,很明顯就是與李嚴之事有關。
他只得起身,又去外頭拿了一壇蜜酒回來,順便吩咐關姬一聲,讓所有人不得靠近大廳。
「你小子就是沒你那個如夫人有眼色,非要我說出來才會拿出好東西。」
趙雲看到酒罈子眼中就發亮,搶過來喝了一大口,這才打了個嗝,「這酒好啊!」
「老將軍,咱們說正事,正事。」
要不打不過這老頭,真想把他拎起來逼問。
「好,正事。」趙雲又吃了一大口,這才說道,「隴西那邊的羌胡,這個冬日可能有異動,需要你這個護羌校尉親自跑一趟。」
馮永一驚,「隴西的羌胡?」
隴右四郡,其中三郡的羌胡都已經鎮壓和安撫完畢,唯有隴西,因為地域過大,而且大漢只控制住了東面。
所以馮永打算把隴西的羌胡留到明年解決,沒想到竟然這個時候出了問題。
「對。」趙雲點頭,「我得到消息,今年不但隴右有旱情,而且涼州那邊也出現了大旱。涼州的羌胡,這個冬日不好過。」
馮永眉頭一皺,心裡有些懊悔,「是我疏忽了。早應該想到這一層的。」
古人不知道什麼叫從大海那邊過來的低氣壓和濕空氣,難道自己還不知道涼州的降雨來源?
這一點上,自己確實大意了。
他正在想著,只見趙雲從懷裡又拿出一個東西,遞了過來,「在去隴西之前,把它給簽了。」
馮永有些莫名地打開一看,當場就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看了看門口,這才壓低了聲音念道,「彈劾李嚴疏?」
「在末尾。」
趙雲指點道。
馮永的目光落到最後,只見上頭署著趙雲、鄧芝、馬岱三人的名字。
「本想著讓你先把信送到李豐手裡,然後再過來找你的,可是隴西出了這麼個事,所以只好提前讓你知曉了。」
趙雲又喝了一口酒,仿佛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情,「隴西太遠了,這冬日又太冷,到時老夫也懶得到時候再跑去那裡找你。」
「這個本來你是沒資格署名,但因為你寫了信勸說李豐,所以按丞相的意思,就是讓你也簽上。」
趙雲看了一眼馮永,略有些驚訝,「你倒是能沉得住氣。」
你懂啥?
我家的四娘早就跟我分析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