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綜聞言,冷笑一聲,「查肯定是要查的,但就憑你這張嘴,連個信物都沒有,又如何證明那周魴是真心來降?」
「韓將軍此話差矣!周將軍身在吳境,雖有心向北,但怎麼可能第一次通消息就會拿信物前來?若是半路被截,豈非是自落把柄於人手,陷自身於死地?」
「唯有相互約定,各遣使者,往來熟知,定下大事之後,這才會贈信物以示誠意。將軍亦是投北之人,難道連這點道理也不懂?」
細作說到這裡,眼中露出狐疑之色,看向韓綜。
韓綜收回寶劍,淡然一笑,「我自然知道,方才只不過是在試探你罷了。」
說著,還劍入鞘,然後上下打量了一下來人,問道,「某觀先生氣度不凡,敢問尊姓大名?」
「不敢當不敢當,小人上董下岑,將軍喚小人處讓即可。」
「原來是董先生,但請稍候,某去去就來。」
韓綜點頭示意董岑不要亂動,然後走向不遠處的校尉,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
校尉聽完,臉上露出狂喜之色,果斷道,「不管此事是真是假,都先把人帶回去,自有大司馬定奪。」
得了周魴欲投北的消息,韓綜一行人不敢怠慢,匆匆吃完,然後就馬不停蹄地一路向北,不再停留。
曹休得到消息,先是大喜,然後又疑惑地問向來人,「即便周魴不滿孫權之事是真的,吾又如何能相信他是真心來降?」
董岑似乎早料到有此問,當下便拱手道,「大司馬若是不信,但請派人與小人回去,到時周太守自有降表送上。」
曹休喜笑顏開,「若是如此,自是最好。」
然後宴請來人,主賓盡歡。
宴畢,韓綜密見曹休,勸說道,「南人多詭計,周魴本是吳郡大族中人,根基在江東,只怕未必會輕易來降,大司馬還是小心為上。」
曹休雖喝了不少酒,兩眼卻是澄清,聞言笑道,「吾知韓將軍忠心,但此事事關重大,不論真假總是要先行試探一番才是。」
韓綜投北一年多來,屢次親自帶兵劫掠南邊,曹休雖不齒其為人,但他也知道,韓綜已經是沒有任何退路了,用得好,實是一條好狗。
當下便願意解釋一二,「陛下剛登基不久,正是耀武以懾虜寇之時,不然何以有前年吳寇和今年蜀虜犯境之事?」
「如今陛下親臨關中,以督隴右戰事,東吳鼠輩,最是喜歡趁人之後,說不得他們覺得此時正是偷襲大魏的良機。」
「若是等他們主動來襲,那我們就只能被動防守,還不如我們先發制人,震懾吳寇,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韓綜聞言,臉上現出佩服之色,「大司馬對吳虜了解之深,竟是如指掌間。」
奉承了曹真一句後,他又有些擔心地問道,「只是如今大魏正是在西邊用兵之時,若是再在東邊起戰事,兩頭作戰,會不會心有餘而力不足?」
曹休卻是自信一笑,「韓將軍多慮矣!」
「昔日武皇帝和先帝在時,屢次從揚州征江南,故江淮之地一直以來就屯有重兵,再加上這些年中原久無戰事,穀物低賤,軍中糧草充足,軍用不虞有缺。」
「所以這一次周魴來降,不管是真是假,我都打算南下狩獵一番。他若是真降,那自是最好,若是假降,那我就將計就計。」
還有一點曹休沒有說,那就是:陛下需要武功來穩固威望,剛升任大司馬一職的自己又何嘗沒有這個需求?
如今的自己,剛剛成為大魏軍中的最高統帥,若是沒有一場耀眼的功勞來證明自己,別人又如何會心服?
就比如隔壁的豫州刺史賈逵,非但不給自己面子,甚至還敢當面頂撞,讓自己下不來台,實是可惡。
韓綜聽到這些話,明白過來原來大司馬早有打算,這才放了心,「是末將多此一舉了。」
「吾自督江淮之事以來,每戰吳寇,皆是勝之,這吳寇在我眼裡,不過是小丑耳,何懼之有?」
曹休呵呵一笑,臉上儘是傲然之色。
黃初元年,曹休接替病逝的前大將軍夏侯惇屯駐汝南郡召陵縣,負責抵禦孫權,剛一到任,就先破歷陽,後又派兵渡江偷襲,燒掉了吳軍設在蕪湖的軍營數千家。
黃初三年,曹丕親征,兵分三路討伐孫權,曹真在西,曹仁在中,曹休在東。最後三路大軍唯有曹休取得大捷,曹真沒有戰果,曹仁慘敗。
黃初七年,也就是前年,曹睿剛登基,孫權分兩路來犯,又被曹真大破之。
所以說,曹真對東吳的輕視是有理由的——因為他面對東吳,從來就沒有敗過。
最重要的是,若是周魴當真願意舉郡來降,那麼這其中的利益實在是太大了,大到曹休忍不住願意嘗試的地步。
只要自己南下廬江時,再另派大軍從荊州下南郡,江夏下夏口,三路齊進。
有了周魴的接應,取得了鄱陽郡,那就可以截斷荊州與吳地的聯繫。
若是大事能成,那麼三路大軍最後可以合成一路,直接東進,平滅東吳。
若是事情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順利,至少自己也可以擋住東邊的孫權大軍,讓西邊兩路大軍有機會平復荊州。
如今蜀虜全國之兵皆在隴右,定然無力阻止大魏占據荊州。只要有了荊州之地,大魏甚至還可以隨時從南北兩頭進攻蜀地。
退一萬步說,就算是事有不諧,不能長久占據鄱陽,但那裡已經算是東吳腹地,即便是只能占據一時,也足以對吳寇產生重大的打擊。
曹休想得越多,越是覺得此事事關重大,次日就迫不及待地派人與周魴的使者回鄱陽。
待派去南邊的人回來時,給曹休帶了一封書信,還有一小束頭髮,乃是周魴當面曹休使者的面親自割下來的。
同時跟著回來的,還有兩個人,一個是董岑,一個是劭南,皆是周魴的心腹之人。
曹休大喜之下,連忙打開書信看了起來。
只見上面寫著:
魴名位不昭,又遠隔江川,得明公君侯垂日月之光,照遠民之趣,實令歸命者心有戴賴。
故廣陵太守王靖,因郡民之變而受責,後雖勤自陳釋,但終不受解,因立密計,欲北歸命,不幸事露,誅及嬰孩,由此可見孫權之薄情。
魴因小過見責於孫權,郎官詰問,不絕於江。且鄱陽郡民,山越夷人,看伺空隙,欲復為亂,為亂之日,魴之處境,凶於王靖,故不得不求於明公君侯……
書信里不但寫了周魴欲北歸的苦衷,同時還泄露了東吳欲大舉北犯的打算,甚至詳細地指出各路兵馬:
如今諸葛亮兵指隴右,孫權亦欲舉兵呼應:呂范、孫韶等入淮,全琮、朱桓趨合肥,諸葛瑾、步騭、朱然到襄陽,陸遜、潘璋等討宜城梅敷。
孫權親率中軍自掩石陽,別遣從弟孫奐治安陸城,修立邸閣,輦貲運糧,以為軍儲。
再在後面指出了只要孫權一出兵,則江邊兵力空虛,最多只會留三千兵力守武昌。
建議曹休直接進軍皖城,然後周魴自己率厲吏民,以為內應。只要兩軍匯合,則江北皖城,江南鄱陽皆為大魏所有。
同時還寫道:所遣董岑、邵南,乃是家門中人,魴親之信之,有如兒子,是以特令齎箋,托叛為辭,目語心計,不宣唇齒,骨肉至親,無有知者。
這兩人乃是周魴最信任的人,只待曹休揮軍南下,則可以留一人為質,令一人持信前來,通知自己起事。
下邊再次提醒曹休,到時孫權所領的中軍,乃是主力,到時會大舉進攻石陽,只怕石陽城小兵少,不足以守,望「明使君速垂救濟,誠宜疾密」。
甚至還可以讓人拖住攻打石陽的孫權,同時到達皖城的曹休還可以從西邊斷孫權後路,立下不世之功。
信的最後,周魴提出了一個要求:
今舉大事,自非爵號無以勸之,乞請將軍、侯印各五十紐,郎將印百紐,校尉、都尉印各二百紐,得以假授諸魁帥,獎厲其志,並乞請幢麾數十,以為表幟。
曹休從頭看到尾,越看臉色越是欣喜。
這周魴不但派來了人質,還派來了聯絡人,甚至還把吳寇準備北犯的消息透露給自己——雖然自己早就想到了吳寇會這麼做,但周魴透露出的這個消息,也從側面證明了他是真心投靠。
至於他最後所要的那些官職,雖然多是多了些,但只要真能斷了孫權後路,擒拿寇首,就是再給他多一些,那也是無妨!
說不得此戰後,大魏當真如自己所想的那般,直接平滅了吳寇!
曹休一念至此,終於忍不住地仰天哈哈大笑:既然周魴說了吳寇不久會有所動作,到時只要稍加偵探,那就知道周魴所說的是真是假。
若是當真如他所說,那此人歸義之心,就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想起韓綜亦是受責於孫權,這才驚懼而投北,曹真心裡就更信了幾分。
周魴來信中所言之事,乃是驚天大事,曹真不敢私下自作主張,連忙寫了奏章,再讓人日夜兼程把奏章和周魴的信送往長安。
同時他又派人前往江東,安撫周魴,讓他且先耐心等待一些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