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24章 後方之事

  隨著隴右大捷的消息散布蜀地,數日後,江州李嚴上了一個奏表。

  上頭除了極盡讚美之辭外,還向天子說明,前段時間因為江州糧食未備,士卒未齊,所以沒有及時跟著丞相去漢中。

  如今兵馬齊備,隨時可以出發。

  同時還先行給錦城送過來五千石糧食。

  事關大漢的實權都督,同時還是丞相名義之下的第一人,丞相府的留府長史張裔和參軍蔣琬不敢怠慢。

  在取得大漢天子的同意後,以最快的速度,把李嚴的奏章發往前方的丞相手中。

  李嚴在這個時候突然跑出來攪局,不但讓張裔和蔣琬覺得有些棘手,就算是劉禪也覺得有些不安。

  因為他不但是先帝的託孤之臣,而且手握精兵,這個時候自告奮勇說要率軍前往漢中,誰也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打算。

  最重要的是,從江州至漢中,勢必要經過錦城。

  李嚴先是勸丞相進九錫,然後再想著割五郡自成一地,最後在北伐前,又不願意離開江州北上,已經讓大漢天子在心裡有了深深的疑慮。

  萬一他想趁著大漢絕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在前方的這個時候,圖謀不軌,那必然是一場大災難。

  留府長史張裔和參軍蔣琬經過商議後,向劉禪提出,不如想辦法先讓李中都護按兵不動,再由張裔自己前往隴右,親自向丞相諮詢事宜。

  劉禪許之,然後立刻給李嚴下了旨意:隴右大局已定,如今丞相未有增兵之意,請中都護安守江州,籌備糧草即可。

  旨意發出去後,劉禪又有些後悔,生怕會激怒李嚴,回到宮裡,一時間竟是坐立不安。

  張星彩看到皇帝如此,得知事情始末,想了一下,便笑道,「陛下登基前,漢嘉太守黃元造反,舉兵向東,時先帝與丞相皆不在錦城,陛下是如何平滅的?」

  「時有楊洪為吾獻計……」劉禪說到這裡,猛然醒悟過來,看向張星彩,喜道,「我怎麼忘了他?」

  只是他又有些疑惑道,「楊洪本就是蜀郡太守,錦城之事,理當問之。且丞相臨走前有言,若是有急事,亦可詢之。」

  「只是我聽聞李嚴之事後,一時情急,想不起此事,怎麼李裔和蔣琬他們也沒有提醒我?」

  張星彩聞言,輕輕搖頭,「陛下難道不知,這張裔和楊洪早已不相往來?張裔天資聰敏,善治繁務,可惜性情過於偏激,無法公平對人。」

  「如今他是留府長史,能不找楊洪麻煩,已經算是克制。但若是讓他主動在陛下提起楊洪,只怕也是難事。」

  劉禪驚訝地問道,「皇后如何知道得這麼清楚?張裔若當真是這等人物,那丞相讓他做留府長史,豈非是失策?」

  張星彩解釋道,「丞相北上,留人輔佐陛下,妾又怎麼可能不留意這些輔佐之人?故曾多方打聽張裔其人。」

  「張裔與楊洪年少時交情倒是不錯,前些年他不是被南中之人流放到東吳麼?其子張郁在本郡當吏員,因犯了小錯,被楊洪加以懲罰。」

  「張裔從東吳回來後,聞知此事,忿恨楊洪沒有庇護其子,反而懲罰過重,所以兩人就此斷了交情。」

  「蔣琬不過一個參軍,資歷地位本就不如張裔,加之性情寬和,不喜與人爭,又怎麼可能去得罪張裔?」

  「所以妾想著,這蔣琬應該想在張裔離開錦城後,才會過來提醒陛下。」

  劉禪聽了,略有不滿,「此等國家大事,豈能因張裔的私情好惡而廢之?差點誤我!」

  「丞相讓張裔留守錦城,想來也是有原因的吧?畢竟張裔本就是蜀郡人,又久有聲望,讓他任留府長史,在調和蜀地吏民的關係這方面,會比其他人方便一些。」

  張星彩半是猜測半是勸解道,「陛下此時,還是先去問問楊洪為佳。」

  「何不令其進宮?」

  劉禪不解。

  張星彩耐心地解釋道,「陛下,楊洪年事已高,當年曾給先帝出策不少,後來又助陛下平黃元之亂,其人忠清款亮,憂公如家,深得朝野之望。」

  「這等國家大事,陛下應當親自前往詢問才是,陛下能事丞相如父,如今再事楊洪如師,不但顯得陛下尊重功臣元老,還能顯得陛下禮賢下士。」

  劉禪聽到這個話,這才點了點頭,「皇后所言甚是。」

  於是大漢天子吩咐下去,立刻準備車駕。

  哪知還沒等他出宮,只見出宮給太守府傳遞消息的內侍就回來說,楊洪病了,如今臥病在榻,只怕是不能見天子,免得給天子傳了病氣。

  「宜速派侍醫前往,如今樊阿去了漢中,但李當之仍在錦城,陛下可讓他去楊府看病。」

  張星彩果斷地說道。

  李當之雖說是在馮府上的人,但自他來錦城後,一直在給張星彩調理身體。

  按馮永的估計,在張星彩沒有生下孩子前,是不會讓他離開了。

  李當之得了旨意,不敢怠慢,去給楊洪診病後,回來稟報說楊太守是年事已高,所以體衰,又加上勞累過度,這才引得邪氣侵體。

  得知楊洪的病不會傳什麼病氣,劉禪打算親自前往探視。

  劉禪雖名為大漢天子,但如今大漢僅有一州之地,許多規矩不得不按實際情況作出改變。

  所以如今天子出行,倒也不用準備太多。

  羽林軍護衛著天子車駕出了宮,上了馳道,向著錦城的蜀郡太守府的方向行駛而去。

  待車駕拐了一個彎,經過丞相府前時,雖然明知丞相不在,但劉禪還是下意識地掀起車簾,看向丞相府。

  哪知這一看之下,卻是讓他一愣。

  只見不遠處的丞相府門前華蓋雲集,車水馬龍,門庭若市,熱鬧非凡。

  「這是怎麼一回事?」

  劉禪有些疑惑地問了一句。

  一直隨侍在身邊的黃胡向旁邊使了個眼色,旁邊的小黃門會意,連忙跑下去打聽。

  不一會兒,劉禪聽得黃胡在車外說道,「陛下,丞相府的事打聽出來了。」

  「上來說吧。」

  「諾。」

  黃胡上了車駕,這才輕聲說道,「陛下,丞相府前的那些人,都是前來拜訪張裔的。」

  「張裔?」劉禪看向黃胡,眉頭微微一皺,「相父在時,丞相府前都沒曾這麼熱鬧過,怎麼到了張裔主丞相府事務時,就會有這麼多人來拜訪他?」

  「陛下,聽說是張裔明日就要北上去面見丞相,所以這些人都是來道別的。」

  黃胡低下頭,當作沒聽到天子的問話,只是把自己所知的說出來,哪敢去評論丞相和張裔?

  「與張裔道別?」

  劉禪再次掀起車簾,雖然丞相府已經被甩到了後面,但他仍是定定看著後方丞相府的方向,若有所思。

  相比於丞相府前的熙熙攘攘,楊洪府上不但冷清,而且府上的大門還有些陳舊。

  劉禪進入府中,只見奴僕下人也是數量不多,當下就是另有一番感慨。

  相父以身作則,故大漢吏治還算清正。只是待他回來後,得知丞相府門口那般景象,不知當做何想?

  這般想著,他邁步進入楊洪的病房。

  「臣有病在身,不能起身迎接陛下,望陛下莫怪。」

  楊洪病魔纏身,身體很是虛弱,看到劉禪進來,連忙半撐著起來,吃力地說了一句。

  劉禪快步上前,把楊洪按著躺下去,溫言寬慰道,「楊公為國操勞,這才累倒的,要怪,也是怪我不體恤臣下,如何能怪君?」

  「陛下仁厚,臣謝過。」聽到劉禪這般說話,楊洪臉上露出感動的神色,「大漢有陛下這等仁君,實是臣等之福,百姓之福。」

  「侍醫對我說過了,楊公勞累過度,需要靜養休息。」

  劉禪說著,臉上露出愧歉的神色,「我本不該過來打擾,只是如今有一事,我久決不下,不得不過來問問愛卿的意見。」

  楊洪乾枯的臉上露出笑容,看著劉禪說道,「為陛下分憂,是臣的職責,臣歡喜還來不及,又何來打擾之說?陛下有何難事,但請道來。」

  劉禪知道楊洪精力不濟,自己不能呆太久,所以他就長話短說,把李嚴之事說了一遍。

  楊洪聽了,閉上眼想了好一會,這才重新睜開眼,神色輕鬆。

  「陛下匆憂,此不過李嚴得知隴右大捷,欲試探陛下與丞相罷了,此人定然不會在這個時候有任何不妥之舉。」

  劉禪聞言,大喜,「楊公如何這般有把握?」

  「回陛下,老臣當年,曾與李嚴共事甚久,甚至還曾與之起過爭吵,算得上是深解他的為人。」

  「李嚴確實有才,但私心甚重,又善攀附,更重要的是,其人苟利其身,不會輕易涉險。」

  「陛下,恕老臣說句大膽的話,若是當真有人敢在這個時候有異動,其首倡者絕對不可能是李嚴。而且李嚴也不會輕易響應叛逆,除非大漢當真是大勢已去。」

  看到楊洪這般肯定地說出這番話,劉禪心裡的石頭終於放下大半,但仍是有些不解,「楊愛卿既然說他是試探,那他就不怕我當真讓他率軍前往漢中?」

  「丞相不在,陛下定然不會輕易做出改變大漢局勢的舉動,李嚴又豈會不明白這一點?說白了,他還是欺陛下年少,不足掌控大局。」

  劉禪一聽到這個話,臉色就是一變,心裡就惱怒起來:這個李嚴,委實可惡!還想要欺我到什麼時候?

  楊洪與李嚴有過節,再加上不齒其人,雖然看到劉禪的神色變化,但也不會給李嚴說好話。

  只聽得他繼續說道,「再說了,就算當真有這個萬一,他也不吃虧。」

  劉禪仍是不明白,「這個又是為何?」

  楊洪笑了笑,「陛下,如今漢中不比往昔,他身為託孤大臣,身份尊貴,到了那裡,自會有人逢迎於他,哪裡會少得了好處?」

  「再說了,如今隴右雖然幾成定局,但北伐仍遠未結束。他正是看到隴右大捷,有利可圖,所以先送糧草,若是再率軍前往,以後真論起功勞,怎麼也少不了他那一份吧?」

  劉禪聽了楊洪這番分析,這才恍然大悟,同時也有些氣餒,自己比起這些老臣子,終究還是計算不過——總感覺所有人都比自己厲害的樣子?

  看到楊洪神色越發地疲倦,劉禪只得安慰他好好休息。

  只是臨走前,劉禪最後還是忍不住地多問了一句,「楊公,丞相駐守漢中前,讓張裔做留府長史,我聽聞你以前與他相熟,你覺得其人如何?」

  楊洪有些詫異地看了劉禪一眼,似乎很意外他問出這番話來。

  只見他這一回卻是沉吟許久,這才開口道,「論起才幹,張裔確實能勝任留府長史一職。」

  劉禪等了好一會,也沒聽到下文,「就這樣?」

  楊洪這才又看了劉禪一眼,這才緩緩地問道,「陛下可是聽到什麼流言?」

  劉禪搖頭,「沒有。」

  楊洪嘆了一口氣,「陛下,丞相既然讓張裔做留府長史,那就定然是有考量的。張裔才幹不但能勝任留府長史一職,而且忠心大漢。」

  「當年他因為南中之亂,被雍闓捉拿至東吳,在東吳流放隱居數年,仍不改其志,矢心回到大漢,就算是孫權派人追趕亦不回頭,實是難得。」

  「此等忠義又有才能之士,正是當用,陛下莫要因為流言而懷疑他。」

  聽到楊洪這些話,劉禪猶豫起來。

  看到劉禪這副模樣,楊洪終於有些擔心起來,如今正是北伐關鍵時候,張裔乃是丞相留在錦城處理事務之人,身份非同一般。

  若是後方出事,則勢必會影響到丞相北伐大計,當下他終於不顧忌諱地問道,「陛下難道當真對張裔有所成見?」

  「楊公,我知你與他有過節,不想在背後說人,以免擔了惡名。但他明日就要北上去面見丞相,方才我路過丞相府時,看到府門前熱鬧無比。」

  「聽說有數百人前來與他道別,丞相在時,丞相府都沒這般熱鬧,他才任留守長史一年,就成了這個模樣。」

  劉禪說到這裡,嘆了一口氣,「只是他既然是丞相所任,楊公又說他確能勝任,那此事便算了吧。」

  楊洪聽了,反而笑了,「陛下,此乃是好事。」

  「怎麼說?」

  劉禪奇道。

  「張裔如今北上面見丞相,前來拜訪他的人,大多定然是為了隴右之利,這說明大漢上下,皆是同欲。」

  「上下同欲,則大事可期,興復漢室的希望就越大。這不是好事是什麼?再說了,那些人之所以拜訪張裔,是因為他任留府長史一職,而非其他。」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夫千乘之王,萬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猶患貧,而況匹夫?」

  「陛下不能強求人人皆如丞相那般淡泊簡樸,世間的大多數人,還是會逐利的,所以他們去拜訪張裔,乃是自然之理。」

  劉禪聽了,這才恍然大悟,施禮道,「朕謝過楊公指點。」

  楊洪強自一笑,下一刻卻是再也支撐不住,眼睛一閉就昏了過去,嚇得劉禪連忙疾呼,「侍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