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臨時行宮。
曹睿帶著人站在宮殿門口,看到內侍帶著人小跑過來,連忙迎了上去,急聲問道,「張老將軍可還安好?」
「陛下,張老將軍一直昏迷未醒。」
內侍連忙對著曹睿說道。
曹睿目光落到後面架著紗帳的軟榻上,上前掀開一看,一股惡臭迎面撲來。
張郃躺在裡頭,緊閉雙眼,已經是皮包骨頭,形如骷髏,裹在膝蓋上的白色麻布滲出膿液,散發著陣陣腐臭味。
小腿腫脹無比,烏黑髮亮,仿佛稍微一碰就會爆裂開來。
曹睿連忙放下紗帳,捂住嘴巴,只覺得腹中一陣翻滾。
貼身內侍連忙喊道,「快,快抬進去!」
侍衛連忙把軟榻抬往前頭準備好的房間。
曹睿強忍著噁心,轉過頭喊道,「侍醫!」
宮裡的幾位醫工連忙跑過來。
「速去醫治張老將軍,務必要治好!」
曹睿厲聲吩咐道。
沒有人發現,他的手在微微發抖。
回到平常處理政務的殿堂上,曹睿臉色仍有些發白。
隴關失守,衛臻兵敗身亡,曹真損兵折將,張郃重傷不起……
短短不到三個月,一系列的壞消息讓原本意氣風發的年輕皇帝大受打擊。
擊敗孫權而建立起來的自信如今蕩然無存。
「來人,宣中書令孫資,中書監劉放。」
曹睿強自鎮定下來,下令道。
中書前身是秘書,曹丕稱帝後,改秘書為中書,置中書令、中書監。
雖然名字變了,但職權一直未變,甚至權柄益重,乃是掌握機密的要害部門,魏帝最重要的耳目。
同時中書令和中書監也是魏帝最信任的人。
孫資和劉放得了傳召,連忙入殿覲見,「臣孫資(劉放)參見陛下。」
「兩位愛卿不必多禮,且先坐。」
曹睿讓兩人入座,這才開口道,「兩位愛卿想必也知道,張老將軍受了重傷昏迷不醒,今日剛被親信部曲送回長安。」
「隴右局勢,如今已是糜爛一片,難以處理,朕日夜難眠,卻又束手無策,如今朝中重臣遠在洛陽,唯有二位,乃是朕之心腹,不離左右。」
說到這裡,曹睿又看向孫資,面有愧色,「孫愛卿,你曾對我說過,漢中之地,乃是天獄,言伐蜀非有十五六萬精兵不可。」
「又勸說我固守險關,不可輕易南下,實是金話良語。我悔不聽你言,方有武都亡將敗兵之事,如今我已知錯,萬望你莫要因此而介懷於心。」
孫資一聽,伏地連稱不敢,「蜀虜凶狡,趁大魏不備,一時僥倖得逞罷了,陛下不必自責。」
曹睿長嘆一聲,「然如今蜀虜據隴關而窺關中,朕實是心憂,如是奈何?」
孫資回道,「陛下,如今自漢中入關中,唯有陳倉一途,彼有大將軍親自守之,可無慮。而自隴右入關中,皆須經汧縣。」
「可以說,汧縣乃是比隴關還緊要的地方所在。故張老將軍親率精兵翻隴山小道,仍留兩萬人馬駐守汧縣。」
「如今所要做的,便是趁著蜀虜在隴右立足未穩,無暇東顧,儘快派良將重兵把守汧縣,修整城牆。只要汧縣不失,隴右的蜀虜則無法進入關中。」
曹睿一聽,臉上露出極不甘心的神色,「如此說來,豈不是把隴右拱手讓於蜀虜?」
「陛下,如今到達長安的關東援軍不過六萬,關中共計兵馬也就是堪堪剛過十萬。除卻要駐防陳倉、汧縣外,還需得在新北郡駐防大軍,用以防備西北邊的安定亂軍。」
「這般算來,關中十萬大軍,防守雖有餘,進取卻不足,若是再有敗績,則關中只怕再不復大魏所有。如今再加上大軍新敗,士氣低迷,需得休整,方能再戰。」
「依臣看來,陛下不如稍做忍耐,待河北大軍到來,到時是戰是守,再做打算。」
孫資神情懇切地說道。
聽到這番話,曹睿心裡更是懊悔。
若不是自己太過於貪功,著急進軍武都,導致大軍潰敗,此時應該已經可以開始反攻隴右了。
沒想到一步錯,步步錯。
不過如今就算是沒有足夠的兵力攻打隴右,那也應該可以派出大軍平定安定的亂民吧?
若是安定郡在手,就算沒了隴關,至少也可以從安定郡繞路進攻隴右。
魏強而蜀弱,大軍相持之下,蜀虜未必能堅持下去。
想到這裡,曹睿又問道,「安定郡呢?就算我們奈何不得隴右的蜀虜,那安定郡現在總可以先派大軍前往吧?」
這一回,沒等孫資開口,劉放就提醒道,「陛下,大軍征戰,糧草也須注意,如今關中的府庫存糧已經不多了,幾乎不足撐大軍一個月之用。」
「若是大軍再行征伐,人吃馬嚼,糜費更多,故臣請陛下下令,督促洛陽早日運送糧草過來。免得河北援軍到來時,無糧可用。」
「你說什麼?糧草不足?」正在盤算著扳回一局的曹睿猶如當頭澆下一盆冷水,霍然而起。
「怎麼可能糧草不足?關中已經近十年無戰事,更兼水土肥沃,十年屯糧,難道還不夠大軍三個月之用?」
劉放默然不語。
曹睿這些日子本來已經被接二連三的壞消息搞得心煩意燥,如今再聽到關中糧草不足,當下就是怒不可遏,「劉放,你說,為何會糧草不足?」
就算是中原之地,前些年有先帝大興兵事,亦擋不住穀物日漸賤價,故這才有了司馬芝建議恢復五銖錢之舉。
更別說關中久無戰事,怎麼可能會沒糧?
「回陛下,以前關中諸事,皆由安西將軍作主,臣如何能知道明細?」
劉放無奈,只得回了這麼一句。
「安西將軍?」
曹睿一愣。
那不就是自己的姑父夏侯楙?
夏侯楙與先帝交好,娶的又是武皇帝的嫡長女清河公主,身份非同小可。
曹睿聽到劉放這個話,當下就明白過來,這哪裡是不知道明細?分明是不敢說。
想通了這一點,曹睿心頭的火氣更盛。
「來人,讓夏侯……」
曹睿衝動之下,開口就欲令人傳夏侯楙過來當面對質,但一看到底下兩人,突然又停住了口。
若是換了親征之前,夏侯楙出了這等紕漏,曹睿就算是痛下殺手,亦沒有任何顧忌。
只是此行他御駕親征,原本是為了能增加威信,沒想到如今卻失土喪師,日後回到洛陽,只怕要為群臣所輕。
在這種情況下,正是需要皇家宗親支持的時候。
一念至此,他只得先強行按捺下怒火,點了點頭,「此事吾已知矣,到時自會問安西將軍究竟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