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66 叛逃

  建興五年的十二月有兩個,稱閏月。

  在即將進入閏月的時候,南鄉的漢水邊上,有一隻小船,大漢丞相站在岸邊,正在給人送行。

  諸葛亮臉帶凝重,又有些悲憂之色,「子晉,此去兇險,千萬小心。」

  男子神色卻是淡然,聞言微微一笑,「模身無長技,卻得先帝與丞相厚待,一直惶恐,如今能為大漢復興盡綿薄之力,豈能有貪生之念?」

  「子晉千萬莫要這般說,到了魏境,我只願你能小心留得有用之身,待你我重聚之日,一同把臂言笑,同慶漢室興復,賀己之願得償,豈非妙哉?」

  諸葛亮鼓勵道。

  雖明知自己此行生死難測,丞相所言之事亦太過久遠,但郭模仍是止不住地露出神往之色,仿佛看到了大漢天子重歸舊都之盛況。

  「若當能見到那日,模就是拼著違了禁酒令,亦要大醉三日不醒。」

  諸葛亮亦是露出笑容,感慨道,「到了那時,哪還有什麼禁酒令?你只管喝,我幫你倒酒。」

  「好!丞相此言,模已經記下了。」郭模精神一振,「到時只望丞相莫要忘記今日之言。」

  「定不會忘!」

  諸葛亮神色堅定。

  郭模哈哈一笑,轉身走上小舟,對著丞相抱拳道,「天色不早了,模這就走了,丞相,後會有期!」

  「珍重!」諸葛亮深深地鞠躬,「若大漢得以復興,子晉居功甚偉,亮代天子謝過子晉捨生取義之舉。」

  「漢之志士,當該如此!」郭模大笑,轉過身去,對著漢水長嘯一聲,然後又是一聲長嘆,「桃花影落飛神劍,碧海潮生按玉簫。」

  「某所憾者,便是沒有親眼看到那桃花紛飛中舞出的落英神劍,是何等美景,還有那玉簫所奏的碧海潮生曲是何等仙曲。」

  諸葛亮跟著大笑,遠遠地對著郭模高聲說道,「子晉放心,那落英神劍吾不敢說,但那碧海潮生曲,我還是有幾分把握能找到的,只待子晉平安歸來日,我定會雙手奉上!」

  「哦?丞相知那蘭陵笑笑生是誰?」

  大漢丞相神秘一笑。

  「阿嚏!阿嚏!」

  率軍過了漢壽關的馮永連打了幾個噴嚏,裹緊了身上的羽絨服,咕噥了一句,「怎麼肥似?不會這麼倒霉就感冒了吧?這山谷也不算太冷啊。」

  建興五年的最後一個月,大漢丞相在漢中厲兵秣馬,只待諸事準備完畢,就隨時準備要出漢中北伐。

  吳黃武六年整整一年時間裡,武昌一帶,山賊水匪日見猖獗。

  武昌守將韓綜屢破賊匪,但仍不能止,匪患之禍,竟有愈烈之勢。

  自入寒冬以來,江淮一帶又結了冰。

  天寒地凍,路上往來的商旅,已近絕跡,匪患這才稍了收斂。

  韓綜上了奏章,說天氣太冷,將士缺乏禦寒衣物,吳王孫權令人給武昌將士送來了一批毛布。

  閏十二月,武昌城外的一個莊子,突然響起了犬吠聲,然後有人大喊一聲:「賊子!」

  聲音未落,發聲的人就倒了下去,他的手捂著脖子,雙眼直直地看著天上。

  一群穿著厚毛衣的士卒,拿著兵器,闖入莊子後不由分說就開始屠莊。

  茅草屋那破舊的門板,根本擋不住匪兵的一腳,只聽得「怦」地一聲,屋裡的人一聲驚叫,抓起秸杆遮住自己,躲到角落瑟瑟發抖。

  屋裡的男主人手持木棒,對著闖進來的匪兵強撐著陪起笑臉,「好漢,家裡沒有什麼東西……」

  匪兵手裡拎著刀,一縷血線順著刀尖滑下,他側了側腦袋,目光落到角落裡的年青婦人,眼中露出意味不明的貪婪笑意。

  似乎是覺得眼前的男人太過於礙眼,突然猛地揮刀劈了過去。

  男主人連忙退後幾步,只是茅草屋能有多大?就這麼幾步,他就退到了泥牆邊上。

  匪兵咦了一聲,跨步上前,正準備再來一下,卻是沒注意到門後還有一個婦人,只見她拿著一根木頭,直接砸向匪兵的後腦。

  匪兵覺察到身後的不對,當即就往旁邊閃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完全避開,婦人的悶棍敲到他的右肩上,讓他的手臂一時間揮動不靈敏。

  這就夠了,男子趁著這個機會,木棒直接敲在對方的太陽穴上。

  匪兵晃了一晃,沒有倒下,正欲再提刀上前,只是手臂有些遲滯,腦門又嗡嗡作響。

  只聽得風聲呼呼,「咚」的一聲,男子的木棒再一次狠命敲來,一下,兩下……

  匪兵終於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男子上前,搶過掉在地上的刀,咬緊牙關,往對方的心口狠狠一搠。

  那匪兵一聲慘呼,當場死去。

  「快,快!」

  男子對著不知所措的婦人喊了一聲,「關門!」

  婦人這才如夢初醒,連忙把門重新推上。

  「咚」地了一聲,還沒等她把門關緊,門又重新被大力踢開,一把長刀直接捅進了她的胸口,然後她的身軀被人一腳踢倒在地。

  「三癩子這是失手了?」

  來人殺了婦人,一點也不含糊地直接就奔男子。

  男子來不及格擋,正欲後退,只是這一回沒有人幫他,他哪是來人的對手?

  僅是三招,那男子一個不防,手臂就被砍了下來,血流如注。

  他咬著牙,正待拼命,對方卻是一點機會也不給他,直接就在他的腹部劃了老長的一道口子。

  在他意識消失前,他聽到了年青婦人的哭叫聲,以前那綽綽影影的混亂,還有那得意而猖狂的淫?笑……

  「阿兄,救我!」

  男子聽到了自家妹子的最後一句話,腦袋終於垂了下去,眼睛依舊睜得大大,仿佛在訴說著自己的不甘心……

  武昌附近的莊子被洗劫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來,引起了城裡的震動。

  武昌守將韓綜大怒,召來所有部曲將領,「誰幹的?!」

  只見他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們假扮水匪,掠劫往來商旅行人我不管,跑去別的地方洗劫我也不管,但在武昌城眼皮底下做這等事情,豈非是陷我等於水火之中?」

  眾人面面相覷,皆是有些心虛,因為他們也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的手下乾的。

  縱容部下一年多來,因為有將軍的包庇,一直以來都是平安無賴,所以他們越發地大膽和無忌起來。

  若是手下擅自洗劫武昌城外的莊子,那當真是一點也不意外。

  「那莊子,可是與將軍有什麼聯繫?」

  有人試探地問了一句。

  韓綜冷笑一聲,「與我沒什麼聯繫,但與江夏的郡丞有聯繫,那個莊子,乃是他外舅家的。他與我一向不合,偏偏你等做事又不乾淨,留了線索。」

  「如今他已經懷疑到我身上了,現在吳王詔我回建業,說是要徹底調查武昌匪亂之事,而且還說了,這一年多來,匪亂不斷,皆是汝等剿匪不利。」

  「我還得了消息,吳王不但從建業派了人過來,而且還打算把武昌將吏以下,當並收治。若是那匪亂之事再被查出,我等只怕皆是死無葬身之地!」

  此話一出,眾人神色大變,臉上皆是露出恐慌之色。

  韓老將軍乃是江東三世功臣,為江東立下赫赫戰功。

  韓將軍承襲老將軍侯爵之位,大夥本以為有他的庇護,大可無憂,沒想到事情竟發展到這等地步。

  「吳王果真要對我等下手耶?」

  有人有些不相信地問了一句,同時又抱著一些希望。

  「我等久隨老將軍,素有戰功,只是一時糊塗,犯下錯事。將軍何不求於吳王,只盼能讓我等戴罪立功?」

  「吳王性子,我不比你清楚?」韓綜長嘆一聲,「非是我對吳王不敬,莫非你等忘了兩年前張溫之事?」

  張溫先是差點被孫權所殺,後因為眾人求情,這才罷黜了事,但家人仍被流放交州那等疫瘴之地。

  偏偏罪名又有強加的嫌疑,故這才深受江東朝野的同情。

  「這幾年來,吳王定人之罪,多由喜好,就如交州士徽,吳王本已承諾饒其一命,但後面如何?」

  韓綜冷笑道,「你們想想,我等做的這些事,難道比張溫之罪會更輕嗎?死罪那是必然,至於家中妻女,能落為營妓苟活就不錯了。」

  這些人把別人家妻女壓在身上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但一想起自家妻女會淪為營妓,卻是大起憤慨之心。

  只見他們之間互相遞了眼神,又看向上頭的韓綜,當下氣氛就有些詭異起來。

  「將軍,那我等可如何是好?」

  「我自身亦是難保,又怎知曉如何是好?」

  韓綜臉上儘是絕望之色,眼角偷瞟了眾人一眼,嘴裡說道,「我能想到的,就是自向吳王請罪,一力擔下這罪名。」

  「吳王若是只怪罪我一人,那自是最好。若是不行,你等便尋得機會,自行離去,也免得落個刑罪加身……」

  韓綜話未說完,底下終於有人忍不住地站出來,大聲規勸道,「將軍不可!這些事情,乃是大夥一起做下的,將軍即便是一力擔下,我等豈非就成了無情無義之徒,更何況吳王亦不可能只追究將軍一人之責。」

  「想那張溫,乃是吳郡世家,只因欲加之罪,其家人都未能避免流放之苦。我等不過軍卒,與那世家子弟不可同日而語,犯下此等大錯,又怎麼可能會令吳王網開一面?」

  眾人一聽,皆覺得大是在理,心裡最後一絲希望也被掐滅。

  「那我等當如何?難不成就此等死?」

  韓綜說著,給了那人一個眼色。

  「天下非姓孫所有,此處不留我等,難道就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嗎?」

  此話一出,所有人皆是大驚失色。

  「我深受吳王大恩……」

  韓綜面露掙扎之色,同時暗中觀察部將的神情,只見眾人皆是互遞眼神,雖有吃驚疑惑茫然,唯獨少有憤然,他心裡大喜:此事終成矣!

  「刀斧已經加身,難道將軍就願意就此等死麼?將軍不為自己著想,難道就不為家中父母妻兒所想?」

  此話雖是逼問韓綜,但實是逼問眾人。

  「將軍,反了吧!」

  有人也跟著站出來,「江東容不下我等,我等便投靠北邊,怕什麼?想那曹魏,屢次誘番陽強宗大族為亂,今年不正是出了一個彭綺,說要為魏討吳麼?」

  「若是將軍乃是江東大將,身份不知比那宗族高了多少,若是能舉兵向北,想必那曹魏定會大加歡迎。」

  「沒錯!將軍,此時正是生死關頭,不能再猶豫了!」

  「對啊!」

  ……

  有了帶頭的,底下的人終於紛紛加入勸說的行列,即便是有猶豫者,此時終於亦下了決心。

  畢竟能以官兵身份,做出假冒賊匪,殺人劫財的人,還能指望他們有多少廉恥之心?

  「好!」

  韓綜咬牙點頭道,「反就反了!」

  他看向眾人,目光凌厲,「我等若是舉族投北,那就是把身家性命互相託付彼此,大夥須得齊心協力,不得有一絲異心。」

  「那是自然!」

  韓綜當下便令人殺牛飲酒,歃血為盟。

  盟畢,韓綜對著眾人說道,「從今日起,汝等便是綜的親族兄弟。來人!」

  韓綜喚來下人,吩咐道,「去把我那些姑姑、阿姊小妹,還有婢女侍妾,全部喚來,就說我要拜祭大人。」

  眾部將聽到韓綜這番話,皆是有些疑惑,不知他要做什麼。

  不一會兒,韓府上的女性到齊,韓綜指著她們,對部曲眾將說道,「你等看上哪個,盡取之。如此一來,我等便是姻親族人,再無隔閡!」

  此言一出,不但他的那些姑姑姊妹,就是部曲眾將們都是驚駭無比。

  「你這個罔顧人倫的畜牲!」

  這時,只見韓綜的生母,韓府的老夫人從門後衝進來,流淚指著他大罵道,「世間竟有你這等無心無肺之人耶?」

  「把老夫人扶下去,讓她好好休息,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得驚擾老夫人!」

  韓綜厲聲喝道。

  「畜生!畜生……」

  老夫人被強行架了下去,罵聲仍遠遠地傳來。

  「阿郎如何開這般大的玩笑?」

  平日裡一個深受韓綜寵愛的侍妾大著膽子,走過來剛說了一句話,只見韓綜轉身拔出掛在牆上的劍,直接把她捅死。

  韓綜提劍站在大堂中間,雙目赤紅如火,「吾乃是真心欲與爾等結親,汝等還站著做什麼?」

  女眷中本欲反抗者,見此人瘋狂模樣,皆是噤若寒蟬。

  部曲們看到平日裡只能遠觀而不可親近的女眷,如今縮在那裡,只等自己上前挑選,不由地呼吸急促起來。

  再加上如今已經是再無後路,他們已經是亡命之徒,所有人都開始變得瘋狂起來。

  「將軍,某對六娘子仰慕已久,若是能得六娘子青眼,雖死不悔!」

  「准了!這侯府里廂房多的是,今日就是你的大婚之日!」

  「多謝將軍!」

  那人大喜,直奔女眷那裡,迫不及待地把一個女郎拉出來,又看向韓綜,韓綜點頭,那人大喜,抱著女郎就跑了。

  眾人看到這等情景,哪裡還能按捺得住,紛紛上前搶人。

  一時間,呼救聲,叫喊聲,哭泣聲,不一而足。

  韓綜哈哈大笑!

  韓當之子韓綜,因為守喪期間有淫亂不軌之行,曾被孫權遣陸遜代為訓斥。

  韓綜心懷恐懼,先是縱容部曲劫掠往來商旅行人,後又騙部曲說事情敗露,吳王欲收並眾人治罪,以此逼反眾人。

  建興五年閏十二月,韓綜與部曲殺牛飲酒,歃血為盟,又以府中親戚姑姊,侍妾婢女作為工具,皆送與部曲。

  後把其父韓當的棺材挖出,攜母親,率部曲男女數千人投奔魏國。

  遠在建業的孫權得知,差點噴出老血!

  老子為何去年要對這個罔顧人倫的豎子那般寬容?

  如今叛逃之前竟然還把三千柄好刀換來的毛布給騙走了……

  入你阿母!

  吔屎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