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張星憶忿忿不平的時候,同在南鄉城內的李慕正仔細地審查著上個月的帳本。
一直跟著她的那個阿香已經被放了出去,當上了南鄭工坊的大管事。
李慕又從工坊和學堂裡邊,挑出了六個比較機靈、算學比較好的女子,當作女學徒,放在身邊聽候差遣。
隨著南鄉的規模越來越大,工坊與外面發生的聯繫也越來越多,李慕要處理的事情也越加繁多。
所以她需要多培養幾個副手。
這時,只見下邊有婢女來報,「娘子,李郎君帶了人過來,說是想見娘子。」
李慕頭也沒抬,問道,「他帶了誰?」
「說是錦城那邊的人。」
「那就讓他們先等著,等我處理完了這些事情再說。」
「諾。」
婢女又悄悄地退了下去。
阿香的外放,還有南鄭工坊那邊有一批管事過來學習南鄉工坊的經驗,還要幫助南鄭那邊的工坊走上正軌等,這些事情最終都是要經過李慕來具體操作。
所以馮永親自給李慕寫了信,在信中他不但說了其中的緣由,還提起丞相有意讓她去當南鄭工坊大管事的事。
甚至某人還厚著臉皮還自報功勞地說自己沒當場答應,說是要考慮到她的意願,最後假惺惺地問她願不願意,若是不願意,那就把阿香放過去紜紜。
李慕自然不願意去南鄭。
一是她對大漢丞相有心理陰影。
二是感動於馮郎君竟然是這般重視自己。
至於第三嘛,李慕心裡自然最清楚不過,在南鄉工坊,她就是最大,平日裡工坊里的大小事務,她都能作主。
但到了南鄭的工坊,名是大管事,但肯定沒有現在這般自在。不說大漢丞相那邊,就是那馬太守,也會時時在旁邊盯著。
而且南鄭雖名為漢中治所,但哪有南鄉這般繁盛?
經過這件事,李慕覺得馮郎君當真是把自己當了心腹的,不然怎麼會為了自己而去拒絕丞相?
家族把她當貨物,馮郎君把她當心腹,應該如何選擇,不言而喻。
所以她如今已經是決定死心塌地跟著馮郎君,家族來人,那也得先等她把手頭上的事情處理完了再說。
「你去告訴城外西邊的王麻子,說他家的麻繩和麻袋不錯,下個月工坊要從他那裡多拿貨,讓他早點做好準備。」
李慕終於看完了報表,抬頭指了指底下的一個女學徒說道。
「諾。」
被點到的女子連忙點頭應下,跑了出去。
「你,去告訴南邊的何六,上個月他家的糧食有發霉的,這個月除了要補齊以外,還要再加一份補償,從他家收的糧食要減半。跟他說,若是不想給工坊供糧了,就馬上給我滾蛋,後頭有的是人在等著!」
「你,去……」
慕娘子處理事務,那是極為乾脆利落,一點也不拖延,處事公平,有功必賞,有過必罰。
被點到的女子更是沒人敢停頓,往來奔跑,傳遞李慕的命令。
慕娘子從來都是凌厲的樣子,但跟在她身邊的女子雖是害怕她的權威,但也都在咬牙努力學習,從無怨言。
連阿香這等僚女都能成了南鄭工坊的大管事,若是自己當真熬出頭,學出來,還怕比不過她?
「四娘子四娘子,且饒了我這一遭!何六知錯矣,知錯矣,再不敢有下一回了!煩請回去跟慕娘子美言兩句……」
賣了發霉糧食的何六一聽李慕傳過來的話,嚇得魂兒都沒了,也不顧是在大街人來人往,直接就哀求道。
這年頭,八牛犁曲轅犁開始展現出真正的威力。
特別是漢中,就算是小戶人家,因為有牧場的關係,官府也能給黔首百姓租個牛什麼的,再用上曲轅犁翻地,糧食打得要比往年多了不少。
也就是這兩年漢中的糧食才剛剛有產出,漢中太守府又要收糧儲糧,再加上南鄉這個耗糧大戶,所以漢中的糧價這才沒能壓下去。
不信看看錦城,特別是在平定完南中後,糧價咣當一聲差點就砸到地上。
何六本就是何家的旁枝中的旁枝,乃是走了何忘的路子,這才得了給工坊供糧的差事,若是真要被斷了這門路,何忘回頭就能當場抽死他。
糧食賺不了幾個錢,但用糧食換來的毛布份額賺得可不是一點半點。
落戶南鄉的人雖然只有三萬多,但實際上,長期往來於南鄉的人口,沒有六七萬,那也有五六萬。
最恐怖的是,這個數字每天都在增長。
連漢中太守馬謖都不知多少人靠著南鄉吃飯。
單單是那工坊牧場礦場要用到的麻繩麻袋,每天就不是一個小數目。
張家就憑在南鄉種桑麻的進項,比在錦城那邊的產業都要多得多。
張星憶除了想外出散心,張家在南鄉的產業日益膨脹,也是張家答應讓她過來的原因之一。
而且單靠張家,這桑麻根本供應不上來。
如今因為漢中麻的供應不足,已經影響到錦城那邊麻價也開始漲了起來。
這也是為什麼蜀中的世家現在為什麼這麼好說話的原因。
借點錢挖銅礦啦?
借借借!
借點錢開馬場啦?
給給給!
丞相,我們是真心實意擁護大漢的,我們響應朝廷號召,莊園裡的那些黔首都放出去啦……
可惜的是大漢丞相在冷笑:八牛犁好用伐?不放出去,難道供著當祖宗白養著?
生產力的快速發展,讓蜀中世家大族們不得不調整生產關係,把緊緊束縛在黔首身上的繩索放鬆了一些。
再不聽話,就當真是只能看著別人吃肉,自己乾瞪眼咽口水。
所以李慕說的不是大話,而是大實話,何六要是不想做,有的是大把人等著排隊做。
何六一聽到李慕有換人的意思,當下就是開始冒冷汗,「那只是小人一時不察,當真不是有意。」
「美言?」在李慕面前一聲不敢吭氣的四娘子此時高高地昂著頭,「何六,原來你覺得慕娘子是可以美言的人麼?」
「不敢,不敢,慕娘子最是重規矩……」
何六額頭的冷汗已經滴下來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仗著何家的關係,私底下是怎麼想的。」
四娘子冷笑一聲,「你既然知道慕娘子最重規矩,那就應當知道怎麼做。當初定下的契約寫得清清楚楚,按規矩來吧!」
「明白明白!」
何六抹了抹額頭,連連說道,「明日小人就馬上把差額和賠償補齊,決不會少一粒糧食。」
「這還差不多。」
四娘子當眾得了保證,這才轉身走了。
「慕娘子手下的一個使女,就能有這般氣勢?」
張星憶瞪大了眼,把剛才那一幕完完全全地看在眼裡,這慕娘子,在南鄉該是有多厲害?
然後她心裡有些羨慕起來:這南鄉的女子,原來當真如傳聞一般,能當家作主,活得倒是自在灑脫!
這般想著,某種不知名的想法在悄悄地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