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早囉!那都是老一輩的事,小人也沒見過。小人小時候曾聽阿皮說過,他就是被大漢天子派過來采銅的匠人,小人這漢話,就是從阿皮那時傳下來的。記得小時候,村寨里還有不少老人說漢話呢。」
「大漢天子派人過來采銅?」
馮永聽到這話,幾乎就要脫口而出說這不可能。
此次出來,他就是為了找銅礦的,所以他早做過準備,從能查到官府檔案來看,官方並沒有這方面的記錄。
有啞泉的地方,定然會有硐礦,所以他才一定要帶著人去啞泉看看。
中國的銅很緊缺。
緊缺了幾千年。
甚至到了自己的那個後世,別的國家都是採用黃銅做子彈殼,唯有中國是不鏽鋼,這都是極度缺乏黃銅所致。
沒想到在這裡,竟然聽到早就有人採過銅礦。
「那為什麼後來就不開採了呢?」
馮永問道。
乃古搖搖頭,想了一下,這才又說道,「聽著阿皮提過一嘴,說是外頭亂了,上頭的人只讓他們在這裡等著。沒想到等了幾十年,卻是再沒等到人。」
聽到這話,馮永沉吟了一下。
幾十年前,主事益州之人,要麼是劉焉,要麼是他的前任郄儉。
郄儉生性貪婪,在益州大肆聚斂。
劉焉入主益州本就是為了割據一方。
再加上當時蜀中大族私自侵占山澤之風極盛。
不管是誰,私下裡開採銅礦,都是有可能的,所以自然不會記錄於官府的檔案之中——但肯定不是大漢天子派過來的。
「老者可知當年開採銅礦的地方在哪?」
「聽阿皮說過,但小老也沒親眼見過,就在那頭的山中。」
乃古指了指東南方向。
「好。明日我欲去那裡看看,還煩請長者指個路。」
「大人有令,豈敢不從?」
乃古又看了一眼侍立在馮永身邊的阿梅,神色慾言又止。
馮永得到了這個消息之後,心情大好,看到老頭這個模樣,笑問,「老者可是有所疑問?」
「大人,這一回過來,要收多少東西?」
這老頭猶豫了一會,終於還是主動開口問道。
馮永一愣,「老者此是何意?」
「大人,這幾年雍大王每年都派人過來收了不少東西,大夥的日子實在是不好過,這一回能不能……能不能多留一點口糧?」
乃古吞吞吐吐地說道。
「雍闓?」
馮永一聽到這話,臉色就是一沉,「難道沒人通知老者,這裡已經重歸大漢管理?」
老者看到馮永的臉色不對,心裡一慌。
「回大人,前幾個月就有人過來說了這事,讓我們繼續給大漢天子交賦稅。」
「哪知沒等多久,卻是等來了別的人馬,說是讓我們給孟大王上繳糧食馬匹,還把寨子裡的女子擄去不少。」
看著老者畏縮的樣子,想起這幾個月叛軍和官兵來來往往,馮永在心裡嘆了一口氣,說道,「老者放心,我此次來,不收東西。」
「不收東西?」
乃古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問了一句。
馮永點點頭,「不收東西。」
得到了馮永肯定的回答,乃古卻是不敢相信,只見他陪著笑道,「王師前來,何敢不奉吃食?」
看著眼前的老人臉上的卑微笑容,馮永只覺得心裡有些發堵。
勉強地笑笑,「老者不必如此。剛來時我已經說過了,我乃是奉了大漢丞相之命,前來撫民,若是收了東西,豈不成了擾民?到時丞相也不會放過我,所以你等只管安心就是。」
說著,看了看底下的平地,深吸了一口氣,「我此次來,不但不收東西,還要教你們如何多打些糧食。」
聽到這話,乃古的身子開始哆嗦起來,跪了下去,泣聲道,「何敢煩勞大人操心這些農田之事?大人只管安坐,這納姑的農事,就交與小人。」
「小人自會督促他們,努力耕種。」
馮永又嘆了一口氣,扶起乃古,「老者,我這多打糧食的方法,你們不懂,與以前的耕種不太一樣。」
「是是是。大人說什麼,那就是什麼。」
乃古抹了抹眼角,「大人真乃仁心,大漢丞相實乃吾等阿大是也!」
馮永:……
主要的功勞是我,是我!
南征大軍的帥帳里,乃古的阿大諸葛亮正站在沙盤前凝神思考,沙盤旁邊的案几上還擺著一張布絹的圖紙,正是呂凱獻上來的《平蠻指掌圖》。
他不時地拿起《平蠻指掌圖》看一會,對照著沙盤核實地形。
「「丞相,前去朱提的信使回來了。」
就在這時,只見楊儀拿著一封信走了進來,開口稟報導。
「朱提?那小子的信?」
諸葛亮愣了一下,雖然他去信問過馮永的意見,但真正的意思是考核多過於詢問。
他倒不是奢望那個十八歲的小子就能說出個什麼道理來,但引導他能多思考一下國家大事,那就算是達到了目的。
「正是。」
「拿來讓吾瞧瞧。」
諸葛亮伸手接過,發現竟然是用火漆封口的,不禁失笑道,「還挺像回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麼密事呢。」
楊儀眼光一閃,也跟著笑道,「那馮明文本就年少,如今蒙丞相垂詢,舉止有些失措,也是當然。」
諸葛亮聞言,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楊儀,也不說話,只是抽出信紙看了起來。
他還以為這其中有什麼長篇之論,沒曾想入眼的卻是讓他有些意外。
只見信紙上僅寫了兩行字:武王盟津會諸侯,桓公中原匡天下。
諸葛亮眉頭一皺,想了一下,這才笑了,說了一聲:「妙啊!」
然後又是長笑不已,「好啊!」
大漢丞相的反常舉讓楊儀一頭霧水。
諸葛亮把信紙收起來,背著手來回走了幾次,臉色欣喜,連連說道,「此子當真是每每都要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好啊!」
最後他看向楊儀,似乎想到了什麼,露出若有所思的目光,開口問道,「威公,你說我們此次平定南中後,當如何治理南中?」
楊儀一聽這話,頓時精神一振,心裡有些明白過來,看來那馮明文的來信,恐怕也與此有關?
「儀以為,丞相此番平定南中,那些夷王蠻已經膽寒,此時正是治理南中的最好時機。趁其膽破,不敢再反之際,可置兵卒,留官吏。」
「只需十年,南中必成為大漢正式的州郡,而非如今的羈縻之地。」
所謂「羈縻」,就是一方面要「羈」,用軍事手段和政治壓力加以控制;另一方面用「縻」,以經濟和物質的利益給予撫慰。
但這是通過控制當地的夷王蠻帥來控制南中,自然沒有朝廷直接治理來得有效。
朝廷控制有力的時候還好說,只要稍微有些顧不上,羈縻之地那就鐵定會叛亂。
而且羈縻之地也很考驗朝廷的平衡能力,稍有不慎,被一家獨大,那就是養出一隻白眼狼。
諸葛亮聽了楊儀的話,點了點頭,又看了他一眼,卻是沒有開口說話。
同時在心裡想道,若是在天下太平時期,此話自然是有理,可惜的是如今乃是亂世,漢賊不滅,哪來的時間和錢糧治理南中?
楊威公慧則慧矣,性子卻是過於狷狹,眼光格局卻是比不過那馮明文,可惜了!
思慮至此,諸葛亮這才開口道,「威公,把那孟獲及其宗黨鬆了綁,安置於營帳之中,再令人送些吃食過去。」
楊儀等了好久,卻是沒聽到諸葛亮讚揚的話,甚至連點評都沒有,心裡不由地有些失望。
聽到這話,不由地又開口道,「丞相,如今益州永昌二郡,夷王蠻帥皆已臣服,唯有那孟獲,實乃不要臉皮之輩,又何須對他如此寬厚?」
諸葛亮搖搖頭,笑道,「孟獲乃是益州郡眾蠻之首,若是直接殺了他,未免讓新服的夷王蠻帥人心浮動。」
「如今的他,已經是向隅而泣之人,不殺他,比殺了他還難受,你按我所說的去做就是了。」
楊儀無奈,只得出來按諸葛亮的吩咐而行。
孟獲與宗黨在別帳吃了些吃食,只見楊儀走進帳來。
孟獲見到楊儀,自覺地站起來,準備跟著他去見諸葛亮。
哪知楊儀卻是上下掃了一眼孟獲,眼中露出譏笑之色。
孟獲臉一下子脹得紫紅。
他本想著這次見到諸葛亮之後,就決定舉族而降,沒曾想還沒等見到大漢丞相,卻是被眼前這人譏笑了一番。
當下恨得把牙咬得咯咯作響,羞忿欲死。
偏偏楊儀就是這般看著他,也不說話。
「哼,你這漢官,有話就說,想殺便殺,何須這般折辱人?」
孟獲沒臉說話,但被一齊擒過來的祝融夫人卻是忍不住地拍案而起,大聲喝道。
她自有一部族,族裡以女子為尊,平日裡身份不低於孟獲,如今見楊儀這般模樣,哪裡還忍得住?
「丞相面羞,不欲與公相見。特令我來放公回去,再招人馬來決勝負。公今可速去。」
楊儀這才轉過來看一眼祝融夫人,暗自撇了撇嘴,心裡鄙夷道,蠻女就是蠻女,這般舉止,簡直就是傷風敗俗之極。
孟獲本就已經羞忿至極,此時再聽到這話,哪裡還有臉呆在這裡?只見他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好!」
說著,當先帶頭走出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