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7章 十六歲的蹉跎少年

  阿梅這丫頭有個很奇怪的習慣。

  自馮永給了她一個侍妾的身份以後,再加上讀書識字,還有馮永教給她的各種知識,讓她在他人面前越來越有自信。

  就算是在世家女出身的李慕面前,她覺得不合理,一樣也敢提出異議。

  但這僅僅是限於他人面前。

  在馮永面前,她總是有一種天然的自卑感,只要馮永眉頭一皺,她就會縮手縮腳的。

  估計是馮永給了她太多的壓力——只要她一學會某種知識,還沒等喘口氣,主君又馬上甩出另一種更高級的學問出來,讓她不得不重新努力去學。

  主君那裡仿佛有無窮無盡的學問等著她去學。

  在別人面前引以為傲的學習能力,在主君的學問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反正主君老是罵她太笨了。

  此時的她又露出一副愧疚的樣子,仿佛小時候沒有去嘗一嘗啞泉的水是什麼味道,就是對不起主君一般。

  偏偏馮永就是看不得她這副模樣,揮了揮手,「行了,你先下去吧。」

  張表從句扶那裡聽到馮永說是答應考慮一下他所提的建議,心裡原本還有些美滋滋的。

  沒想到馮土鱉竟然是拖了好幾天都沒有給他答案,這讓張表心裡開始有些打鼓。

  等丞相從南邊專門派人給馮永送來公文,張表心裡就有些心慌了。

  原以為此子年少得志,自己堂堂一個郡丞願意屈身相待,應該已經是投其所好了,再加上又許諾了這般多的好處,難道還打動不了他?

  半縣耕地任其處置,不要說是普通人,就是蜀地世家子出身的張表自己,如果有人給了自己這麼一個巨大的好處,也要耳熱心跳一番,更何況是年僅十八的馮永?

  然並卵!

  理想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

  誰曉得二九郎君穩如狗?

  十八歲的馮郎君這一考慮,就是考慮好多天,丞相六擒孟獲的消息傳過來,張表終於按捺不住了。

  現在就是傻子都能看出丞相根本就是在玩孟獲——說得好聽點就是為了讓蠻人心服,說得不好聽點的就是要把蠻人玩到服。

  整個益州郡和永昌郡北邊的那些蠻僚,已經被輪了一遍又一遍,無數的夷長蠻帥抱著丞相的大腿叫大人。

  不,是叫大人的大人!

  因為那些蠻夷稱丞相為諸葛阿公……

  照這樣下去,孟獲還能撐多久?

  到時候丞相平了孟獲,回過頭來一看,嗯?雍闓都死了這麼久了,怎麼朱提郡的堂郎縣還有夷亂呢?你叫張表臉往哪擱?

  丞相會注意到堂郎縣嗎?

  肯定會的。

  因為當初雍闓就是盤踞在這裡的啊。

  為什麼那龔祿會被夷人所害?還不是夷人看中了他急於平亂的心理,這才想法子讓他中了奸計?

  為什麼要著急平叛,還不是因為如今平南中之亂才是大漢最大的事?

  不但大漢天子在看著,丞相在看著,全大漢上下也都在看著。

  在這個時候丟了臉,那就相當於丟了前程官途。

  當然,張表也不全是為了要前程官途。

  他在要前程官途的同時,還是想要為百姓做些實事的。

  畢竟如今大漢的官場整體風氣,還是蓬勃向上的。

  所以他想要坑馮永,倒也不全是為了自己——同時也是為了朱提郡和堂郎縣的百姓。

  馮永一個人是不敢吞下半個縣的耕地的,至少名義上不會,不然會被大漢丞相吊起來打。

  所以這半個縣的耕地,肯定是由他身後的興漢會裡的人一起吃下去——馮永準備帶著興漢會那幫官二代權二代墾殖南中,這個事情隨著菉豆的事流傳得挺廣。

  有興漢會那些權貴二代在西邊擋著,剩下的半個縣耕地,那就可以給百姓分一分,不用擔心受到那些不服王化的夷人的騷擾。

  當然啦,自己要是從中能撈些好處,自己肯定也不會拒絕就是了。

  哪知他連臉面都不要了,那馮永竟然還這般不爽利,當真讓人有些惱火,但一想馮永背後那龐大的關係網,又讓他不得不投鼠忌器。

  欺馮永年少不懂事,暗中坑他一把可以,但真要敢用強……說不定被輪的反是他自己。

  前長水校尉廖立的教訓歷歷在目啊!

  如今一提起「巧言令色馮郎君」,任誰都要會意一笑:那廖立當真是瞎了眼……

  然後一股優越感油然而生。

  而且張表如今只是區區一個六百石的郡丞,當時的長水校尉廖立可是秩比二千石呢。

  就在這時,朱提縣來了一個人,想要拜訪馮郎君和李郎君。

  張表一看,頓時就有了去見馮永的理由。

  哪知馮永一看到張錶帶過來的人,眉頭就是一皺,「是你?你來做什麼?」

  來人臉色發紅,羞愧地上前,「許勛見過馮郎君。在下是奉了大人這命,前來送信給李郎君。」

  「哦,」馮永冷淡地點點頭,回頭吩咐了下人一聲,「去把李郎君請過來。」

  張表一看馮永這表情,心裡就是咯噔一下,看馮郎君這模樣,好像不太待見這許郎君啊?

  來時的路上,許勛還跟自己說是李郎君託了他的大人一事,如今親自派他送了信過來。李郎君與馮郎君親如兄弟,可是看馮郎君這模樣,哪有一點托人辦事的樣子?

  這姓許的莫不是把老子給誆了?

  張表這邊正胡思亂想著,只聽得馮永又說道,「兩位請坐吧。」

  「謝過馮郎君。」

  許勛連忙又行了一禮,一點也不敢放肆。

  張表一看,心裡再一個顫抖,同時又有些鄙夷。

  這許勛,好歹你家大人也是中宮謁者令,又是跟隨先帝的老臣,你能不能有點勛貴子弟的模樣?

  「張郡丞,此番前來,有何教永?」

  馮永又轉向張表,笑問道。

  剛剛坐下的張表一聽馮永問話,連忙收斂起心中所想,回答道,「不敢不敢,某也就是痴長了年歲,真要論起來,不如馮郎君多矣,何敢說指教?」

  本來如坐針氈的許勛一聽到張表說出這種話,心頭就是有些鄙夷。

  這張表,你好歹也是世家子,還是一郡的郡丞,面對這馮土鱉時你這個六百石官員就不能有點骨氣?你這是獻媚知道不?丟不丟臉?

  「張郡丞過獎了。」

  馮永很是謙虛地說道,「卻是不知張郡丞此番來有何事?」

  「咳,馮郎君啊,這些日子,堂郎縣的那些夷人又不太安份了,委實是令人著惱啊!不知馮郎君對借人手一事,考慮得如何了?」

  有許勛在場,張表就不好說得太過於明顯,但一說起借人手,彼此心裡都明白。

  「不好辦啊張郡丞,」馮永為難道,「興漢會的那些兄弟們,都是心存疑慮。那堂郎縣西邊,靠著越雋郡,萬一那越雋的夷人翻過了堂郎山,開出來的莊園豈不是白費了?」

  張表咯噔一下,勉強一笑,「馮郎君多慮矣!越雋的高定,已經被丞相平定了,又何須擔心?」

  馮永聽了,心裡大是不快。

  我都已經說得這麼明顯了,你還想蒙我呢?真當我是三歲小孩?

  當下冷笑一聲,「張郡丞有所不知,越雋夷人久亂不服,這沒了高定,誰知道會不會冒出一個張定什麼的?」

  張表一聽,心裡猶如吃了蒼蠅一般噁心。

  什麼張定?老子就姓張,這混蛋是故意的吧?

  不過他終於也聽明白了,這土鱉是準備要提價啊。

  「馮郎君,丞相平定了南中後,百姓是要重新安置的,到時候總要有些田地來安置吧?」

  張表忍了又忍,低聲說道。

  旁邊坐著的許勛一聽,精神一振,這兩人,是要搞什麼交易?

  他的心思剛要活泛起來,然後就看到馮永有意無意地瞥過來一眼,頓時一個激靈。

  想起被自家大人一腳踹出家門,先走南夷道趕到平夷,再從平夷跑去味縣,哪知到了味縣,這才知道五尺道已經通了。

  更讓人鬱悶的是,自己趕到味縣的時候,才知道馮永已經離開味縣北上去了朱提。

  然後自己又眼巴巴地離開味縣跟過來——早知道還不如直接走五尺道經朱提到味縣呢!這樣還可以直接遇上。

  想起自己白白繞了這麼一大圈,許勛差點沒吐血。

  南中這破爛地方,如何能得錦城那繁盛之地相比?這一路過來,可是沒少吃苦頭。

  可是一想起大人對自己所說過的話,許勛就不由地一陣心驚膽戰,深悔自己當初的多嘴。

  如今看到馮永瞥了他一眼,許勛心裡就是一驚,連忙垂下眼瞼,當作什麼也沒聽到的樣子。

  「百姓當然是需要安置好的。」

  馮永點點頭,嘆了一口氣,「這堂郎縣的縣長苦啊!看來確實是需要一位能幹的人來當堂郎縣縣長,張郡丞你說是不是?」

  張表聽了,頓時吃了一驚,這混蛋好大的胃口,竟然是想要完全把持住堂郎縣!

  咬了咬牙,他卻是只能點頭贊同,「沒錯,這縣長人選,確實需要仔細斟酌一番。」

  「張郡丞久治朱提,深知朱提郡情況,可有什麼好人選推薦?」

  馮永問道。

  張表雖名為郡丞,但實有太守之權,對本郡的官員任職也有一定的發言權。

  堂郎縣又不是什麼上縣,甚至連個中縣都算不上,只能算是下縣中的下縣。就算是馮永自己,運作某個人來當這個縣長,那也是有一定的操作空間的。

  就憑他手裡的資源,想要讓南中哪個縣發展得比其他縣快一些,那就是輕而易舉的事。

  只要他推舉的縣長人選能合格,諸葛老妖也樂得睜隻眼閉隻眼。

  馮永自信在諸葛老妖面前,這點面子還是有的。

  關鍵就在於郡上的主官別給人添堵。

  不然幹個什麼事都要礙手礙腳,那馮永吃飽了撐得去給人刷政績?

  「唉,若是我有合適人選,又何致於讓堂郎縣夷人騷亂不已?」

  張表心裡有些發苦,言不由衷地說道。

  「唉呀,張郡丞何不早說?我倒是有一個合適人選。」

  馮永面帶驚喜地說道。

  「哦,馮郎君何不說來聽聽?」

  張表大罵某隻土鱉的虛偽透頂,卻不得不堆起笑臉。

  「南鄉縣的縣尉黃崇,治理南鄉久有功勞,乃是有才之士。僅當一個縣尉,著實是蹉跎了,我意推薦他來此當縣長,張郡丞覺得如何?」

  馮永笑吟吟地問道。

  張表本是蜀郡人士,對同為本地世家的黃崇自然不算陌生,心裡算了算,愕然發現那黃崇好像才十六吧?

  十六歲在南鄉這種上縣當縣尉怎麼就是蹉跎了?

  想到這裡,張表忍不住地看了許勛一眼,心想那黃崇真要是蹉跎了的話,那這個許勛豈不是廢物?

  而且黃崇才當了多久的縣尉?

  許勛看到張表那意味深長的眼神,心裡頓時大怒!

  現在好像是誰都可以踩自己一腳了嗎?

  可是想了想,又只能是暗自咬牙——張表這廝,好歹也是郡丞啊,自己一樣比不過!

  那邊的張表嘆了一口氣,不管這馮明文外頭的名聲如何,但他對自己身邊的人,確實好得沒話說。

  雖然堂郎是下縣,但從縣尉轉縣長,那肯定是算升官。

  「這個,若是黃郎君能提得此任,某自是無甚異議。」

  「好,有張郡丞這個話就行。」

  馮永一撫掌,笑道,「張郡丞且放心,若是有黃郎君來治理這堂郎縣,定不會再有夷人作亂。」

  「如此最好。」

  張表勉強笑笑。

  旁邊的許勛聽著兩人的對話,心裡被震撼得無以復加,連臉色都有些蒼白起來。

  大漢一縣之長的位置,就這麼被兩人三言兩語定下來了?

  以前在錦城,與友人談詩論賦,或者慷慨激昂地述說自己的大志,收穫旁邊小娘子愛慕的目光,就已經覺得是快意無比。

  如今看到眼前這情形,再想想以前,覺得自己當真是淺薄無比。

  「兄長叫小弟前來有何事?」

  這時,只聽得門口有人說了一聲,李遺邁步進來,看到坐著的張表,「原來是張郡丞來了?」

  「可不是某要見李郎君,某是送個人過來而已。」

  與馮永的談話已畢,張表起身,拱手道別,「還請馮郎君莫要忘方才之言。」

  「放心,忘不了,這兩日我正想去堂郎縣看一看呢。」

  馮永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

  張表得了保證,與李遺許勛各自道別,出門而去。

  李遺與許勛見過禮,許勛從懷裡拿出一封信,說道,「李郎君,這是大人特地讓勛帶過來的,說是去年托問的事終於有了著落。」

  「托問的事?」

  李遺心頭疑惑,伸手接過信道,「我託了許謁者令何事?」

  「勛也不知。大人只說了裡頭已有詳說,李郎君看了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