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郎縣?」
馮永和關姬對視一眼,這不正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
「對,堂郎縣。堂郎縣西靠越嶲,南接味縣,那雍闓曾盤踞於此,由是堂郎縣百姓流離,土地因此久廢不耕。若是馮郎君有意,只要在那裡重新開出莊園,想必會省下不少力氣。」
熟地重新耕作,當然要省不少力氣,只要把雜草一除,再加上八牛犁或者曲轅犁來個深翻,基本就差不多了。
當然,如果再講究一些,可以先種一季菉豆。
但甘蔗這種東西,本就是長得高大,只要有底肥,前期細心照顧一些,等它們長高起來,底下基本就沒什麼陽光了,雜草長得要比種其他農作物的田地稀疏得多。
到時候讓人再清除一下,不是什麼大問題。
所以不種菉豆直接種甘蔗,也是可以的。
而且堂郎縣南部正好是五尺道經過的地方,交通也算是方便。
但關鍵就在於,既然堂郎縣這麼一塊大肥肉,為什麼朱提郡的眾官員都視而不見,直接拱手讓給了自己?
難道朱提郡的官員都是安貧樂道之輩?
很明顯這是不可能的。
一郡之地的官員里,可能會有那麼一個兩個三個會臨官忘家,舍小家為大家。
但大多數人還是會小家為先。
如果朱提郡全郡的官員當真都能做到「臨官忘家」,馮永就敢去錦城牆頭直播如何用旗杆上吊自殺。
看看漢中就明白了,大漢的勛貴為了能多開點地,連民團這種披了一層外衣的捕奴隊都能整出來,還有什麼是他們所不敢的?
跟著先帝拼死拼活,為的不就是謀一份從龍之功?
有了從龍之功以後呢?
還不是為了能有一份傳下去的家業,最好傳子傳孫傳個千秋萬代不斷絕?
家國家國,當然是先家後國。
先國後家的也不是沒有,但很少,所以才會被世人所尊重和敬仰。
先家後國才是主流,越是歷史悠久的世家,這種觀念越是牢固。
所以大漢才會在世家的冷漠旁觀中,甚至在世家的推波助瀾中轟然倒下。
到了世家當權的西晉,他們甚至會為了自己的爭權奪利,主動肢解國家,喜迎胡人入主中原。
至於治下的兩腳牲畜們會遭到什麼樣的命運,那關他們屁事——兩腳羊不還一樣是牲畜嗎?
雖然朱提郡的官員不至於做出超出底線的事,但若要說他們所有人都節操滿滿,面對著這麼一塊大肥肉而毫不動心,誰信?
「這是張郡丞的意思?」
馮永有些不相信地問道。
「對。」
句扶點頭。
「那不知張郡丞有什麼要求?」
「堂郎縣內有些叛軍殘餘,還收攏了不少生僚,嘯聚山林中,委實讓人頭疼,故張郡丞想請馮郎君援手一二。」
「待堂郎縣安定以後,縣內的熟地馮郎君可復墾一半。」
幫忙把堂郎縣內的叛軍殘餘清掃乾淨,就能得到縣內的一半熟地?
不要懷疑張表有沒有能力做出這樣的事來。
在馮永看來這才是正常的官員表現。
摞荒的熟地,難道就不是荒地了?
在本縣的戶薄上寫個平定堂郎縣後某某人開荒多少畝地,那還不是簡單至極的事?有本事你也去開啊!
而且根本不用擔心有後遺症。
戰亂之後的重建工作,本就要鼓勵的。現在本郡丞想盡辦法讓人過來復墾,有錯嗎?有錯嗎?
就算是到了丞相面前,張郡丞也敢拍著胸脯說他沒錯。
只是馮永深知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他看了看句扶,突然問了一句,「那句司馬何以教永?」
句扶一怔。
抬頭看去,只見馮郎君面色沉靜,正靜靜地看著他。
眼前這個郎君,和宴席上那個滿臉堆笑,平易近人的郎君好像換了一個人。
想到這裡,句扶突然打了個激靈。
他本就是受了上官的囑託而來,所以下意識地就想維護上官。
但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辦法說出話來。
此時的馮郎君雖然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但自有一番氣勢,眼神透露出來的意味很明顯:我知道這其中有內情,不要想著騙我。
句扶在心裡暗暗想道,若是換了他人,聽到能得一縣之地的一半耕地,只怕早就迷了心智。這馮郎君見利而心智不亂,當真是難得。
張郡丞看這馮郎君年少,就想著要糊弄對方一番,只怕是算錯了心思。
想起那個「巧言令色馮郎君,心狠手辣小文和」的名聲,句扶更是嘆氣,能有這番名號的人物,又豈是易與之輩?張郡丞未免也太小看人了。
左右為難地想了半天,句扶最後在心裡罵了一聲去球的,老子當真是蠢!
自己得了這個軍司馬之職,是因為王子均,又不是因為張伯達。
王子均能得蕩寇將軍之位,還不是因為眼前這位馮郎君?
自己不抱眼前的大腿,難道要去給張伯達背鍋?
「馮郎君可知,越雋太守龔太守,前些日子被夷人所害?」
句扶想通後,這才開口說了一聲。
「龔太守?」
馮永疑惑地問了一句,他還真不知道這個事,「丞相的大軍,不是剛從越雋離開嗎?怎麼夷人又反了?」
「龔太守是隨著丞相一起南征,平定越雋後就留在越雋撫民,哪知丞相大軍剛撤離,越雋夷帥李求承就反了。」
「龔太守前去平亂,沒曾想隨行所帶的士卒太少,反被那李求承所殺。」
馮永心裡大吃一驚,「越雋的夷人竟能猖狂至此?」
句扶苦笑道,「馮郎君有所不知,如今越雋雖說是沒有高定在時那般大亂,但放眼整個越雋郡,那是時有叛亂,好多縣鄉都被那夷人所占,縣長縣令都不敢去上任。」
「而堂郎縣與那越雋相鄰,又曾是雍闓盤踞之地,和那越雋郡夷人同氣連枝,故張郡丞也是在頭疼不已。」
「如今只能是利用五尺道守住堂郎縣南部,至於西邊與越雋相鄰之地,卻是沒得奈何。」
「所以那張郡丞,是想把堂郎縣西邊的耕地劃給我,他自拿了南邊的地?」
聽了句扶說了那麼多,馮永終於開口問道。
「張郡丞……是有這個打算。」
句扶不敢去看馮永的神色變化。
「我明白了。」
馮永點點頭,平靜地說道。
這讓句扶有些驚訝,沒想到這馮郎君竟然能這般沉得住氣。
「有勞句司馬了,煩請句司馬回去告訴張郡丞,就說我會考慮這個事的。」
於是句扶懷著滿肚子的疑惑走了。
送走了句扶,馮永讓人把趙廣和李遺叫來,把這事與他們說了。
趙廣一聽,連連跳腳,「兄長,那張表也太會打算了吧?好處他撈,壞事全讓我們扛?」
李遺也贊同道,「即便是我等能平了堂郎縣西邊的夷人,但只要越雋那邊不寧,堂郎縣西邊又如何能安?這張表豈不是明擺著讓我們幫他擋住西邊越雋的夷人?」
馮永看向李遺,問道,「文軒也覺得越雋難定?」
李遺點點頭,「平易定難啊!南中五郡,牂柯有南夷道,朱提有五尺道,五尺道又連著益州郡官道,故此三郡皆是可控。永昌郡雖是絕域,但有王伉呂凱這等忠義之士在,自是穩定。」
「唯有越雋一郡,雖說是臨近犍為郡,但多山難行,與大漢隔絕。不然也不會任那高定恣睢越雋近十年而對其無奈何。」
馮永聽到這裡,也是嘆了一口氣,點頭算是同意李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