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4章 亂

  越嶲郡,卑水城。

  卑水城的城牆並不算太高,漢軍可以很輕易地做出比城牆還要高的雲梯車來,根本不用在雲梯上再另架攻城梯。

  城下的士兵在努力地推動著雲梯車,把它緊緊地靠在城牆邊上。

  周圍的守城蠻兵們看著這個比城牆還要高的攻城怪物,有些不知所措。

  他們當中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東西。

  他們本以為漢人的城牆已經算是很高了,沒想到漢人竟然還能做出比城牆還要高的攻城怪物來。

  雲梯一靠近城牆,關興就一馬當先,從雲梯車頂端的車廂里跳下城牆,落地站穩後略略感覺有些奇怪。

  本以為他一跳下來,就會遭到敵軍的圍攻,沒想到這蠻兵的反應卻是這般遲鈍。

  不過隨著身後的先登士卒紛紛落地,他也沒想著那麼多,直接就揮著長刀沖向周圍的蠻兵們。

  廝殺吶喊聲頓時響成一片。

  同時,在雲梯車的底部,漢軍很快衝上來,利用雲梯兩側的掩護,開始攀沿雲梯,枕城而上。

  只要他們爬到雲梯車的頂端車廂,就可以從車廂里跳到城牆上,加入廝殺。

  「護住梯子!」

  關興大喊一聲。

  看到蠻兵們終於反應過來,開始蜂擁地朝著這邊衝過來,關興連忙叫先登士卒們背靠著雲梯抵擋。

  只要等到下頭的士卒們衝上來,攻城就算是成功了一半。

  能當上先登士卒的就算不是百戰老兵,那也是悍勇之輩,當下奮勇廝殺,死死地守住這個落腳之地。

  卑水城的城牆不高,蠻兵們又沒有守城的經驗,很快,其他地方的雲梯車也開始架好,無數的漢軍先登士卒開始跳下城牆。

  卑水城下不遠處,諸葛亮正在甲士的護衛下,看著漢軍如蟻附般地不斷地衝上城牆,他知道,城破只是個遲早的問題。

  蠻人確實作戰勇猛,但卻沒有統一的號令,更不知什麼叫作兵法,什麼叫作軍陣,很多時候,都是各自為戰。

  而且他們手上的武器甚至有很多都是木製的,比起漢軍手裡的鐵製兵器,殺傷力要小了許多。

  所以對於此次平叛,其實諸葛亮心裡也和許多人一樣,並不覺得有什麼困難。

  難的是如何把南中的夷人納入大漢的有效管理之內,讓他們不要再時時反叛。

  這時,只聽得一聲沉悶轟響,只見那城門在裡應外合之下,終於被衝車撞開了。

  「丞相,城破了。」

  站在諸葛亮旁邊的一位中年文士說了一聲,「此城一破,下官啟程南下,正當其時。」

  諸葛亮把目光從卑水城收了回來,落到中年文士身上,露出有些猶豫不定的神色,最後這才仿佛下定決心般地說道,「義強,此去需萬般小心。」

  「若是……若是事有不諧,莫要逞強,及早抽身而退,再圖後計才是。」

  中年文士拱了拱手,慨然道,「有勞丞相關心。下官既蒙先帝所重,如今又承丞相所託,在大漢危急之時,又如何能惜此身?丞相且等著下官的好消息便是。」

  諸葛亮點點頭,喟然長嘆道,「若不是需要服南中人心,我定然不同意義強這般冒險。」

  中年文士淡然一笑,「丞相為南中長久計,下官又豈會不知?下官如今既為益州郡太守,又豈能不盡職守?」

  說完,又對著諸葛亮深深地行了一禮,「下官此去,若是當真有不諧之處,族兄之子祐,頗有下官逝去的兄長之風,丞相若是見其尚可塑造,還請看在我兄弟二人盡瘁事國的份上,幫忙照看一二。」

  諸葛亮聽了,面有不悅之色,「義強何以如此托後事耶?你此去,就算事不成,也要保全自己,我自等你歸來。」

  中年文士點頭,再與諸葛亮道別,帶了幾個隨從,向南而去。

  建興三年五月,大漢丞相諸葛亮在卑水大破夷王高定,其好不容易才聚集起來的各路夷兵蠻將,紛紛潰敗。

  高定在城破之時隻身而逃,留在府中的妻子兒女不及走脫,被漢軍捉住。

  大漢丞相帶軍追到邛都,覺得高定已然是窮途末路,便派使者前往邛都城中勸降。

  高定不甘心失敗,綁了來使,與城中的各路夷帥誓盟,並在盟會上殺了漢使,用其人血人頭作為祭品。

  諸葛亮聽了大怒,直接令大軍攻城。

  這一次,關興再次先登邛都城,沖入城中帥府,誅殺高定,砍下其人頭,立了首功。

  就在高定兵敗身亡時,益州郡的叛軍因為丟了味縣,導致益州郡門戶大開,留守滇池的孟琰為防意外,親自帶兵巡視滇池周圍諸縣,以防意外。

  沒想到南中庲降都督李恢竟然帶著精兵,故伎重施,直接抄了小路,兵臨滇池城下,占領了滇池。

  孟琰聞知,急忙率兵趕回來時,只見滇池城頭已經豎起了漢軍的旗幟。

  盛怒之下,直接斬了逃出來滇池守將,然後糾合益州郡的諸縣叛軍,把滇池給團團圍住。

  只是蠻人不善攻城,更別說那種需要巧手工匠才能做出來的精良攻城器械,而李恢所帶領的兵雖少,但卻都是精兵,故孟琰一時之間,對那滇池城卻是沒有什麼好辦法。

  高定兵敗身亡和滇池被破的消息幾乎是同一時間送到了孟獲手上。

  「狗賊關興,我與你勢不兩立!」

  孟獲的帳營里,鄂順一聲長嘯,拔刀直接砍翻了身前的案幾,淚流滿面。

  只見他跪到孟獲面前,「求孟大王借小人一支精兵,小人誓要斬了那關興的狗頭,為我大王報仇!」

  「還要繼續往前走?」

  哪知一旁的雍闓聽了,差點就跳了起來,「味縣被奪的時候我就說了要退,你不願意。現在才走了一大半的路途,那高……」

  他本想直呼高定之名,但終究是有些害怕鄂順那個模樣,話到嘴邊還是改了口,「高大王就已經兵敗而亡了。」

  「如今後方益州郡連滇池都被打下來了,前方又是諸葛亮的大軍,我等背腹受敵,不趕快想辦法退回益州,難道你想讓我們全死在這裡嗎?」

  聽到這話,鄂順猛地轉過頭來,死死地盯著雍闓,兩眼血紅,再加上那醜陋無比的面容,當真猶如一頭擇人而噬的猛獸。

  雍闓被嚇了一大跳,生怕他突然撲過來殺了自己,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兩步。

  「不能再往前走了。」

  孟獲這一回終於同意了雍闓的意見,聲音低沉道,「再往前走,我們都將會死在半路上。」

  孟獲看了一眼鄂順,說道,「我知道你很想為高大王報仇,但仇不是你這樣報的。並非是我不願意分兵給你,而是如今形勢對我等不利,需要從長計議。」

  「雍首領說得對,如果我們再繼續往前走,只怕要全死在這裡。那樣不是為高大王報仇,而是去陪葬。如今之計,只能是想法子回到益州郡,先把後方穩定下來。」

  味縣被破,已經是大出孟獲的意料之外,此時滇池被破,他心裡實際上已經開始慌亂了,恨不得直接插翅飛回益州主持大局。

  看到鄂順還想著繼續前行,他心裡就是一陣厭惡和煩躁。

  味縣被破的時候老子都沒想著往回走,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如今連滇池都被破了,要是還不回去,難道要當個喪家之犬嗎?

  但作為孟家的家主,益州郡的蠻王之首,越是在這種時候,越是表現得要穩定住人心,這點城府,孟獲還是有的。

  幸好蠻人不同漢人。

  蠻人平日裡都是住在各自的村寨里,不像漢人那般住在城池以及城池周圍平地的田莊村落。

  不然若是此時滇池被破,軍中不知多少人的妻子兒女都要落入敵手,只怕軍心未戰就已先亂了。

  也幸好那李恢所帶的兵不算太多,如今已經被族弟帶人團團圍困在滇池城裡,只要把李恢給困住,就不怕他掀起什麼大浪。

  孟獲此時,也只能這般強行安慰一下自己。

  鄂順當然知道雍闓和孟獲說的都是實話,就算他此時心有不甘,也沒有任何辦法。

  畢竟他手裡,只有百來個部曲,沒了高大王,還能有什麼作為?

  只見他對著孟獲連連磕頭,額頭都磕出血來,「小人深得高大王厚恩,只求孟大王日後與那漢軍對陣時,能允許小人上陣,斬了那關興,以報高大王之仇。」

  「放心,我答應你,日後與漢軍對陣時,若是看到關興,定會讓你如願。」

  孟獲聽了,心頭一喜,這鄂順,看來也是識相,知道自己沒了去處,說出這番話來,豈不是在變相地投靠自己?

  他知道鄂順乃是一員不可多得的猛將,若是得了他的投靠,於己方那是大有裨益,連忙就答應了下來。

  「想那關興,不過是剛過弱冠之年,毛頭小子一個,如何能比得過將軍這般勇猛過人?待到與他對陣之日,將軍定會得償所願,殺了那關興,以報高大王之仇。」

  「多謝孟大王,只要孟大王能讓小人得報高大王之仇,就算是要小人做牛做馬,小人也是願意。」

  「何用做牛做馬,我實乃是敬將軍的忠心耳!」

  孟獲連忙扶起鄂順。

  「將軍且聽我一回。先隨我回了益州郡,重整兵馬。那諸葛村夫不來便罷,若是敢來,定叫他嘗嘗我南中子弟的厲害!」

  「小人願聽孟大王的。」

  在三人取得退回益州郡的共識後,雍闓匆匆地離開了孟獲的營帳,回到了自己的軍中。

  「先生,高定被殺了。」

  雍闓一進營帳,直接就說了一句。

  只見營帳里還坐著一位中年文士,聽到雍闓這話,不禁有些愕然,「怎麼會?我南下時,丞相曾對我說過,南中各軍,除卻牂柯郡的朱褒乃是必殺之人,其餘各人,皆是要招降為上。」

  「更何況那高定,乃是越嶲郡叟王,深得越嶲夷人所重,若是招降了他,定能讓越嶲夷人歸心,又如何會殺了他?」

  「聽從北邊來的探子和潰兵所說,丞相招降高定不假,奈何高定卻是鐵了心要反大漢,還把丞相派去招降的使者給殺了祭旗,丞相大怒之下,這才破了城,殺了高定。」

  雍闓的臉色有些發白,「還有,那李都督,如今已經帶兵破了滇池……」

  「此話當真?」

  雍闓的話還沒說完,中年文士就猛然站起來,臉帶狂喜之色,「這可真是太好了!這回看那孟獲往哪裡跑?」

  「先生且先聽說我說完,」雍闓臉上有些尷尬之色,「李都督雖然破了滇池,但卻也被困在城中,如今只能據城而守。」

  「這麼說來,李都督豈不是在等著丞相帶兵去救援?」

  中年文士臉上露出憂慮之色,想了一下,然後對著雍闓拱手道,「還煩請雍將軍修書一封,暗中派人送給丞相。請丞相速速發兵,直接南下,以救李都督之急。」

  「先生有所吩咐,我豈敢不從?只是……」

  雍闓沉吟了一下,卻是頓了一頓。

  「只是什麼?」

  「只是如今我乃是叛逆之身,若是修書送去,丞相又如何會相信我?」

  雍闓說著,瞟了一眼中年文士。

  中年文士知其意,於是便笑道,「此事易耳。到時我自會在上面畫押簽字,同時再另修一封書信,還會給雍將軍一個信物,丞相又如何會不信?」

  雍闓聽了,大喜道,「如此甚好!還請先生快快寫信,到了夜裡,我悄悄派心腹出營,介時還望先生能在丞相面前多美言幾句。」

  「將軍只是一時糊塗,如今迷途知返,丞相又如何會怪罪?只要將軍乃是真心歸降,願協助朝廷早日平定南中,那就是立了大功,日後我定會在丞相面前為將軍說起今日之功。」

  「那我就多謝先生了。」

  雍闓得了保證,連忙深深地彎腰行禮。

  高定兵敗身亡和滇池突然被破的消息把雍闓嚇破了膽,此時的他終於發現,自己以前倚仗的一切,在大漢真正騰出手來的時候,都變得不堪一擊。

  牂柯郡的朱褒敗亡之快,讓人措手不及。

  原以為高定就算打不贏,也可以堅守到自己帶兵趕到,沒想到這才走到半路,後方的味縣和滇池就已經連接被破。

  前頭的高定有那麼多的時間,召集了那麼多的人馬,敗亡的速度卻是堪比朱褒。

  自己這一路人馬,一下子就變得背腹受敵,這個仗,怎麼打?

  除了降,還能如何?

  深夜裡,只見雍闓軍營里晃動了幾個人影,悄悄地消失在黑夜當中。

  第二天早上,孟獲派人來傳話給雍闓,說是要他過去,商量一下如何安排退兵事宜。

  中年文士在帥帳中等了一天,卻沒見雍闓回來,心頭感到有些不妙,正待想法子打聽,卻聽見外頭突然轟然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