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娘,你如何會把這東西翻出來的?」
馮土鱉有些結結巴巴地說道。
只見關姬手裡拿著的,正是她在陽安關遺失的刀筆。
當時關姬與黃舞蝶大戰,馮土鱉趁機混水摸魚,把關姬心愛之物揣到自己懷裡。
那時的馮永和關姬還沒到如今這般親密程度,在馮土鱉看來,我得不到關姬的人,又得不到她的心,藏個她的心愛之物YY一下怎麼啦?
土鱉就不能有夢想了?
於是關姬第一次來借刀筆的時候他沒還,第二天看到她在城牆下找刀筆的時候,還是沒還……
至於他為什麼知道這是關姬的心愛之物,當然是因為他曾不止一次地拿出來把玩,知道上面刻著銀屏二字,正是關姬的名。
還有,關姬丟了刀筆後,第二天還去城牆下找了好久,不是心愛之物,她怎麼會如此上心?
關姬看了一眼馮永,幽幽道,「方才聽了兄長所念的那幾句,貌似是樂府吧?」
「樂府?哦,對對,樂府,我喜歡樂府,嘿嘿……」
樂府詩是漢代流行的詩歌體裁,李白的這首《長干行》,正是仿樂府寫的。
雖然春天還有些涼意,可是馮土鱉感覺渾身都在冒汗。
關姬點點頭,繼續說道,「這就對了,以前聽了兄長那篇《蜀道難》,亦覺得像是樂府,可是又感覺有些不同。今日看來,《蜀道難》確是樂府無疑。」
「啊,是嗎?我忘了……」
馮永乾笑道。
「兄長對文章學問不在意,忘了也是正常。」關姬臉色平淡,撫摸著手裡的刀筆,說道,「不然那《蜀道難》就不會是只有半篇殘文。」
「方才兄長說與馬太守聽的,又是只有殘文,故小妹覺得,與其問兄長,讓兄長各種推託,倒不如來兄長房裡看看,有無寫好的文章。沒想到卻是把這刀筆翻出來了,你說巧是不巧?」
「是嗎?這麼巧?」
馮永的哭喪著臉,他已經不知道應該怎麼接下去了。
「就是這麼巧。」
關姬把刀筆放在案上,然後走到馮永身後,按著他坐下,雙手搭在他的肩上,柔聲道,「兄長帶著那馬太守看那工坊,累不累?小妹給你捏捏肩膀。」
「哦,不累……哦……」
馮永受寵若驚,剛說了一聲不累,就突然感覺雙肩像是被往後掰開了一般,忍不住長長地一聲呻吟。
「兄長莫要叫得這般大聲,被人聽到了會誤會的。小妹當年初學武時,可比這疼多了。」
關姬在馮永耳邊輕輕地說道,吐氣如蘭,手上卻是沒鬆開,「小妹記得,兄長可是答應了把那篇《蜀道難》完整地背給小妹聽呢,這麼久了,不知兄長想好了沒?」
「想好了想好了!」
馮土鱉連連點頭,嘴裡一刻也不敢耽擱,吐字如珠,「雄飛雌從繞林間……」
關姬啐了一聲,「直接下一句。」
「好好,直接下一句,下一句是,又聞子規啼夜月,愁空山……」
「劍閣……呃……劍山崢嶸而崔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感覺腦子從來沒有這麼清醒過,就算是錯漏的地方,馮永也馬上能改過口來。
念完了好久,身後的關姬,一直都沒有出聲。
「三娘……」
馮永嘗試著轉了一下身子,發現搭在肩上的雙手竟是沒發力。
只聽得關姬幽幽地一聲長嘆,「如此雄文,雖是有些地方與樂府不符,卻也當得起一篇傳世佳作。」
「是嗎?我也覺得不錯。」
馮永厚著臉皮說道。
「那就再背一遍吧。」
說著,關姬轉身拿過筆墨,坐到了馮永對面,看樣子是準備要把這篇文章寫下來。
馮永沒辦法,又只得再重複背了一遍。
「此文,看起來是從北入蜀而作,兄長去歲消失的那段時間應該是去了不少地方吧?」
寫完後,關姬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看向馮永,問道。
「不是我寫的,」馮永搖頭,「是一個叫李白的。」
「就連小妹,都得不到兄長的真話嗎?」
關姬垂下了眼眸,輕輕地說了一句。
馮永急急地說道,「三娘,此文當真……」
只見關姬抬起頭,清幽的目光裡帶著祈求,馮土鱉的心一下子就軟了,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就變成了,「好吧,確是我那時寫的。」
關姬聽了,這才展顏一笑,眼中有了一絲憐愛,起身走過來,俯下身子,右手撫上了馮永的臉。
只聽得她的聲音輕輕,「妾雖是沒兄長這般大才,卻也能聽得出,兄長這文所寫的,乃是去歲發病時的苦楚。」
說著,只聽得關姬曼聲輕唱起來:「所守或匪親,化為狼與豺。朝避猛虎,夕避長蛇;磨牙吮血,殺人如麻……」
「此幾句,可是兄長行走在山裡的情形?」
「錦城雖雲樂,不如早還家。兄長此言,想來當時定是把錦城當成傷心之地了,然後想要帶著伯父伯母返回祖籍麼?」
馮土鱉這一世的便宜父母,一個戰死,一個投河而死,最後那劉備因為心裡內疚,又是賞地又是賞耕牛又是賞奴僕。
所以這句「錦城雖雲樂」,此時聽起來,反倒是讓人感覺有一絲反諷的意味。
馮土鱉目瞪口呆地抬頭,看著眼前人把這詩中的意思強行給他圓了回來,他對關姬的腦洞佩服得當真是五體投地,差點就忍不住地喊著666……
「兄長這般看著小妹做什麼?小妹,說得不對麼?」
關姬有些受不了馮土鱉這種眼神。
「不是,很對很對。」
馮永突然握住關姬的雙手,「三娘,方才你唱得真好聽,能不能再唱一遍給我聽?」
樂府樂府,可不就是用來唱的?
佳人輕聲曼唱,令人迷醉。
馮土鱉突然覺得,就是把這個事認了下來又如何?只要能讓關姬這般唱與他聽,就是再抄上十幾首,幾十首,也是無妨的!
關姬一怔,她看著這文,以己度人,只覺得兄長當時是真苦,本想著安慰一下他來著。
卻沒想到這事已經過去這麼久了,看來兄長早就看開了,反倒是自己觀文替人悲傷,讓兄長見笑了。
而且,兄長這番模樣,想來也是不願多提傷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