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5章 魚與熊掌

  第1395章 魚與熊掌

  「山長,諸葛,諸葛長史求見。」

  今日輪值的參謀進來匯報,嗑巴了一下。

  馮大司馬瞄了一眼年青參謀,點了點頭:

  「請他進來。」

  「喏。」

  很快,帶著太原士吏殷殷期望的諸葛長史,在年青參謀的帶領下,滿面春風地走了進來。

  人剛邁過門檻,諸葛喬就迫不及待地說道:

  「阿弟,果真如汝所料,那些豪強世家,莫不願意出錢出糧,都想著要把那五萬,勞,呃,戰俘留在太原呢。」

  「哦?看來阿兄已經將事情辦妥了,先坐下來細說一番?」

  諸葛喬依言入座,正待開口,但見馮大司馬瞟了一眼一直站著不動的年青參謀,微微一皺眉頭:

  「愣著做什麼?不會上茶?要我把位置讓給你,再給你奉茶?」

  「啊?」諸葛瞻一愣,下意識看了一眼諸葛喬,同時連忙轉身前去倒茶。

  諸葛喬咳了一下,看著諸葛瞻的背影,欲言又止。

  馮大司馬似乎並沒有注意到諸葛喬的神情,只是催促道:

  「阿兄快與我說說昨日赴宴之事。」

  諸葛喬的心思被拉了回來,想起昨日宴席,精神又是一振,連忙細說了一番。

  最後諸葛長史又忍不住佩服地多說了一句:

  「阿弟料事,可真是無一不中,真不愧是深謀遠慮,咳……」

  馮大司馬看了一眼諸葛阿兄。

  嘖!

  阿兄,其實最後半句你可以不說的。

  隨著馮大司馬成為大漢的重臣第一人,特別上黨一役後,已經很久沒有人敢在馮大司馬面前提什麼深謀遠慮什麼鬼王之類的話。

  最多也就是背後說說。

  反正馮某人也聽不見,也就當作不知道了。

  如果眼前這位阿兄不是丞相之子,說不得就要讓他回想起被心狠手辣小文和支配的恐懼。

  「山長,長史,請用茶。」

  諸葛瞻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馮大司馬沒有看他一眼,只是揮了揮手,然後對諸葛喬繼續說道:

  「那些人的胃口,一向是個沒底洞。」

  看起來,他根本不意外這個結果,「這樣也好,他們能這般主動把事情攬下來,倒是省了我不少功夫。」

  事實上,這些戰俘,馮大司馬本就有意留在太原,

  大軍駐於太原,對於太原來說,是個不小的負擔。

  對於地方豪強仍具有影響力的太原,給這麼些好處,才能讓他們更好的幹活。

  諸葛喬也是鬆了一口氣:

  「不錯,有了這五萬勞力,後面的事情就好做多了。」

  拿了好處,還不想出力的人很多。

  但從馮鬼王手裡拿了好處,還敢不出力的人,在大漢境內,應該沒人有這個膽子。

  「這麼一來,經此一役,阿兄的政績評課,怕是要評最上等了,在此先恭喜阿兄。」

  諸葛喬連忙擺手,苦笑道:

  「阿弟你莫取笑我。此非我之能,不過是借了你之力罷了。」

  只要能砸出五萬勞力,就算一條狗,地方上這些鄉賢也會拼了老命,給地方主官捧出一個最優的政績評課。

  「阿兄莫要妄自菲薄,就算是人脈,那也是一種能力。」

  「況且這五萬勞力,若是換了別人來,就算是再有能力,我還不一定給。」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讓我放心,也就是阿兄這等君子,我才會網開一面。」

  馮大司馬有些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

  然後又看了一眼侍立在一旁的諸葛瞻。

  最後才拿起茶杯輕抿一口,繼續說道:

  「他們胃口這般大,五萬人居然能一口就吃了下去,這底子還是厚啊!若是換成河東,說不定就被吃撐了。」

  「不過這樣也好,吃下這五萬人,不但能讓他們直接閉嘴,甚至還能讓他們再吐出一些東西來。」

  河東作為戰亂之後人口最多的郡,同時又是中原腹心之地,更是世家最為林立的地方。

  現在實力居然比不過太原,可想而知受到的打擊之沉重。

  很顯然,在河東世家慘遭馮某人蹂躪之後,此人的魔爪,又準備伸向了太原豪強。

  實誠君子諸葛長史,聽到馮某人這麼一說,饒他是馮鬼王異父異母的親兄弟,都忍不住地在心裡打了個突:

  「阿弟,你這是,別有打算?」

  馮大司馬點了點頭,失笑道:

  「想要幫阿兄做政績,何用我下這麼大的本錢?那可五萬勞力呢!」

  「至於想要堵住太原這些人的嘴,就更不需要如此費力,他們在我這裡還沒有這麼大的面子。」

  還是那句話,太原的這些豪強,沒有經過河東那種清洗。

  再加上見機極快,王師一到,就立馬麻溜跪下,導致朝廷也沒有什麼好機會對他們下手。

  但這並不代表馮大司馬就會放任他們不管。

  馮大司馬的師門祖師爺曾總結過,地主階級具有局限性。

  這種局限性,限制了他們的決策和行為。

  比如說,嚴重依賴土地。

  依賴土地,就意味著他們會想方設法兼併土地,同時還會把人口固定在土地上。

  長此以往,這些人的手裡,不但掌握著大量的土地,也控制著大量的人口。

  想要把人口和土地從他們手裡奪過來,比割他們的肉還讓他們覺得難受。

  但很不幸,馮某人想要他們的地,也想要他們的人。

  「這筆錢糧他們沒有辦法全部拿出來兌現,十有八九是準備向儲備局借錢周轉。」

  太原這些倖存下來的大族,基本都是正處於從舊式豪強轉變的過程中。

  要說到土地,他們手裡很多。

  要說到糧食,他們也能拿出不少。

  但論起金銀銅鐵這些代表「現金流」的東西,興漢會能甩他們十八條街。

  就算是最初級最原始的工業聯合作坊工場礦場,那也比他們這些小農經濟強上很多倍。

  換成以前,糧食也是硬得不能再硬的硬通貨。

  奈何某隻土鱉懷了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從非法穿越之始,就開始大力發展第一產業。

  這些年來,大漢糧食的產量是一年比一年高。

  雖說正逢戰亂,連年征戰,糧食價格肯定不會讓種地的吃虧。

  但真要說還想以前那樣想要囤糧賣高價的人,在嘗到大漢帝國主義的專制鐵拳之後,很快就會自掛東南枝,舉身赴清池。

  所以糧食是換不了那麼多勞力的。

  而且朝廷發賣勞力,除了要充實國庫,還要給前方的將士發放賞賜。

  大頭兵們在前線拼死拼活,可不是單單為了那幾粒糧食。

  糧食才幾個錢?

  就算你賞我一屋子的糧食,我也沒辦法拉回家啊!

  賞個百八十張票子,我直接就能揣懷裡了。

  不給錢也行,分田地大夥也能接受,畢竟那是可以給子孫傳下去的家業。

  提刀去跟賊子拼命,可不就是圖這個?

  所以問題又繞了回來:

  鄉賢們想要吃下這批勞力,要麼有足夠的現金流,要麼拿地來換。

  太原這些地主階級,因為階級局限性,肯定是不可能主動把田地讓出去分給大頭兵。

  偏偏他們手裡又沒有足夠的現金流。

  之所以還敢有這麼大的胃口,正是因為太原豪族的代表王氏和郭氏,在大漢聯合儲備局有席位。

  雖然話語權不大,但卻有權利從聯合儲備局以低息借到一筆錢。

  但問題在於,就算再低息,那也得有足夠的抵押。

  最最重要的是,這筆錢,大部分是由興漢會和皇家內府提供的。

  大漢聯合儲備局裡,掌握著最大話語權的前三位分別是興漢會、皇家內府、朝廷府庫。

  排名分先後——將來如何不好說,但現在就是這麼個排名。

  朝廷府庫在裡面之所以只排第三,因為它從來就不出錢。

  不但不出錢,而且還要代表朝廷來收鑄幣稅。

  甚至還要借用大漢聯合儲備局的網點整合各州縣賦稅。

  當然,它也不是只吃不吐:

  給聯合儲備局發行的票子背書。

  大漢聯合儲備局印的票子,能這麼快就風靡各地,有一部分功勞就是有大漢朝廷背書。

  「并州一地,田地最肥美者,莫過於太原。雁門諸多工場礦場,糧食來源大部正是仰仗於此。」

  馮大司馬緩緩地說道,「雖說不懼他們斷了雁門的糧食,但糧食操他人之手,終不是讓人放心。」

  即便是最初級的工業基地的雛形,也有著大量的非農業人員。

  在交通運輸遠不如後世方便的時代,糧食供應基地尤為重要。

  特別是這些非農業人員,天然比小農階級更具紀律性和組織性。

  就拿這次運輸物資出塞來說,平城那邊的效率,就是要比太原要高,而且高得不是一點半點。

  一旦平城的糧食供應不到位而導致無產者暴走,就算是雁門一郡之地,破壞力恐怕也要比黃巾起義要大得多。

  畢竟除了紀律性和組織性,雁門塞北邊還有工坊工場乃至礦場冶鐵場……

  就算馮某人再怎麼深謀遠慮,但他現在所處的階級,天然就具有軟弱性。

  但為了高額利潤,馮某人認為這種破壞力可防可控。

  南鄉生產的張氏麻繩,結實耐用,有口皆碑,最初就是馮某人讓人搞出來的。

  賣得老好了!

  光是軍中採購就是一大筆買賣。

  正是知道破壞力驚人,所以馮某人從一開始在南鄉搞試點的時候,曾親自向丞相提出,讓旁邊的成固縣作糧食供應基地。

  就算是在南中,興漢會也花了大力氣,修了大量的梯田。

  這項工作,直到現在都沒有停止。

  而雁門工場基地的糧食供應基地,正是太原。

  再說了,種糧是個苦力活,又不能賺大錢,還是讓我來好了。

  而你們,我親愛的朋友,帶著勞力去開工場賺大錢,豈不美哉?

  退一步來說,為了可防可控,天生具有軟弱性的馮某人,在把糧食供應掌握在自己手中這件事上,是不容置疑的。

  畢竟誰也不能保證,哪天不會冒出個善於觀察的聰明人,發現了這種破壞力,然後設法加以利用。

  然後在某一天,有人又發明了張氏麻繩的另一種用法:

  把坊主場主礦主等等吊死在路邊的樹上。

  ……

  所以想要興漢會出這筆錢,那就要滿足馮某人這個意願。

  而朝廷,也有藉機整治地方,推進新政的需求。

  至於皇家,皇權下鄉是孜孜不倦的追求。

  其他的,都不過是順帶。

  讓太原的鄉賢們賣力幹活是順便,幫諸葛喬刷政績也是順便。

  太原鄉賢們想要從儲備局裡借出這麼一筆錢,太原王郭兩家代表,就要想辦法拿出足夠的誠意。

  對於馮某人來說,當然也有不為外人道的秘密目的:

  不能直接改造太原地主階級的肉體和精神,那就改變他們的階級。

  從不思進取,目光短淺的局限性變成和自己一樣的天生具有軟弱性,那也是一種進步。

  祖師爺也說了,朋友要搞得多多的,敵人要搞得少少的。

  五萬勞力,就是馮某人下的餌,已經算是下了不小的本錢。

  聽了馮阿弟的謀算,正人君子諸葛長史神情極為複雜。

  他本以為,大戰當前,阿弟應該是勞心勞力,費盡心思,想著如何打通太行山陘道,收復河北。

  沒想到他在戰事毫無進展的時候,居然還有心思要整治太原?

  還是說……

  諸葛長史心底突地有一個念頭一閃而過:

  「阿弟,莫不成這一次東征,其實,」

  說著,他看了一下門口,確定沒人,屋內唯一站著的,又是自己的親兄弟,這才把身子儘量地側向馮大司馬,同時壓低了聲音:

  「其實是意在太原?亦或者說是并州?」

  世人對諸葛喬的評價是「喬才不及兄」。

  但比起諸葛瞻太過年幼,諸葛喬早年可是有機會受到諸葛亮親自教導的。

  且他先是被丞相安排在漢中轉運各處,後又被下放到南中,甚至丞相去世都沒有能及時趕回來。

  南中是什麼樣的地方且不說,漢中在馮某人獻毒計之前,也不什麼好地方。

  漢中一役,看似先帝得勝,奪得了漢中,實則曹操也沒有虧多少——曹操早就把漢中百姓強行遷走了。

  那個時候的漢中,除了駐軍,百姓都難得一見,可見其荒蕪程度。

  諸葛喬能在漢中和南中呆這麼些年,又都是在基層接觸實務,是真在吃苦。

  就算是能力再怎麼不出眾,但當政經驗在同輩人當中,是少有人能之與相比的。

  更何況他只是比不過諸葛恪,又不是和普通人相比。

  所以這麼多年從基層一步一步走上來,他能想到這一點,並不突兀。

  此話一出,就連站著旁聽的諸葛瞻,亦是猛地瞪大了眼,有些不可思議的看向馮大司馬。

  「阿兄你這……想得有點少了吧?」

  馮大司馬看起來似乎有些是哭笑不得,

  「我又不是宇文述,陛下也不是楊……咳,我是說,就算是我意在并州,難道還需要如此興師動眾,率大軍駐於太原?」

  「宇文述是誰?」

  諸葛喬一時沒轉過彎來,下意識問了一句。

  心裡又覺得哪裡不對。

  看著自家兄長實在過於實誠,諸葛瞻終於忍不住開口提醒了一句:

  「山長的意思是,阿兄想得太少?」

  諸葛喬這才猛地反應過來:

  「阿弟,你難道真的是意在并州?」

  「我意在河北啊,并州次之,」馮大司馬理所當然地回答道,「不然我為什麼要選擇太原來駐紮大軍?」

  「還有,阿兄,你回去後,告訴那些人,就說此事我應下了,然後你與他們早些把契書定下來,把此事做成定局。」

  馮大司馬輕輕地敲了敲桌面,仿佛在說一件平常的事:

  「如此一來,他們日後敢反悔,我自會教他們做人。」

  諸葛長史看著馮大司馬,嘴裡喃喃地說道:

  「阿弟,果真是有取錯的名字,沒有取錯的名號啊……」

  夠了啊阿兄!

  這已經是第二次了,要不是看在叫你一聲阿兄的身上,信不信老夫我現在就讓你看看什麼叫心狠手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