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1章 前方,後方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
但某土鱉穿越者表示不服:
老子不但要出手,而且還要在冰上走!
於是在三九嚴冬的時候,鎮東將軍領軍出塞的同時,南邊的雒陽,姜維也帶著人馬行走在結了厚冰的大河之上。
這些年來,漢軍的精銳一直有冬訓這個訓練項目。
當然,雒陽的守軍不可能全是精銳。
但姜維所領的虎步軍,屬於關內八軍之一,肯定算得上是精銳。
毛帽子戴到頭上,兩邊有厚厚的護耳,再戴上厚布口罩,除了眼睛眉毛露在外面,口鼻耳都護了個周全。
鐵甲肯定是不能穿了,否則的話,穿得這麼厚,外面再罩個鐵甲,就算能站起來,能不能邁步還是個問題。
最多是帶了皮甲,好歹能加點防護。
過河的將士,有人兩眼冷漠,專心趕路。
有人卻兩眼放光,望向前方隱約可見的對岸,全是渴望:
「終於要過河了!」
旁邊專心趕路的隊率聽到這個話,一口白霧噴了出來,斥聲道:
「專心行軍,別想那些有的沒的?」
頓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前方,又忍不住地嘀咕一下:「說不定只是過河拉練呢?」
「啊?」
身邊的士卒是老鄉,如今又是同在一個馬槽刨食,平日裡也頗受隊率的照顧。
他知道眼前這位隊率老鄉在軍中職位不高,實則已經從軍十餘載。
若非識字跟不上去,恐怕早就能做個校尉什麼的。
此時聽到對方這麼一說,他下意識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披掛,一應俱全。
再看看周圍的同僚,槍戟如林。
沒錯啊,一切都是非常標準的陣前準備。
而且這個方向,是去對岸嗎?
對岸是河內吧?
河內……是賊子占著的吧?
哪有說去賊子所占的地盤裡拉練的?
仿佛看出了小老鄉的疑惑,隊率抬頭看了一眼前方,半是回答半是自語道:
「這等天氣,就算是神仙來了,也沒法攻城啊!」
除非賊人有心棄暴歸正,大開城門,迎接王師。
否則,大軍這般大搖大擺地過河,賊人又不是瞎子,直接把城門一關,大軍多半就只能在城下乾瞪眼。
當然,將軍或許有別的法子?
也或許有別的想法?
那就不是自己這些人所能琢磨的了。
漢軍中就連隊率都考慮到的問題,領軍守河內的蔣濟自然也能想得到。
但他不敢賭。
因為漢軍從孟津過河北上攻城掠地,第一個可能遭殃的縣城,十有八九,就是溫縣。
溫縣那是什麼地方?
那可是司馬太傅的老家。
河北,乃至大魏世家推舉出來的司馬氏的根基所在。
真要因為自己的疏忽有個什麼意外,不用司馬太傅開口,他自己就能抹脖子自盡。
快要六十歲的老人,得到急報,雒陽漢軍有了動靜,在大冬天裡急得滿嘴燎泡。
他「哎呦」一聲,連忙往鄴城那邊發急報的同時,又從軹關往溫縣那邊趕。
雖說軹關另外一頭也有動靜,但他知道,問題不大。
因為馮賊已經從河東轉去太原了。
沒了馮賊的漢軍,和有馮賊的漢軍,那就是兩個概念。
他怕的不是漢軍,而是有馮賊的漢軍。
若不然,三九隆冬里,他會怕對手翻山越嶺偷渡軹關?
延熙九年的最後一個月,大漢分五路大軍伐賊。
鎮南將軍姜維所率的雒陽大軍,最先有了突破,兵鋒直指河內溫縣。
此次伐賊的第一份戰報送回長安,頗是鼓舞了一些人心。
「姜伯約還是厲害啊,無論是關中一戰還是收復洛陽,皆可稱得上是用兵疾如風,這一次,又是他第一個與賊接戰。」
「那是,此人可是丞相生前最為看重的將軍,曾言其敏於軍事,丞相何時有錯?」
「簡直是笑話!丞相生前最看重的,難道不是大司馬嗎?怎麼成了姜鎮南了?」
被人嗆了這麼一句,有人頓時就急了:
「大司馬……大司馬能一樣嗎?我說的那些將軍,自然是不包括大司馬的。」
拿大司馬與大漢的那些將軍們作比較,那不是欺負人嗎?
以前還說馮大司馬是山門子弟,後來不知是從哪裡傳出來的消息,說是山裡有人,根本不是什麼山門,而是仙門。
魏伯陽知道伐?
對對對,就是那個寫了《周易參同契》,最後在上虞鳳鳴山鳳鳴洞成仙的仙人。
當年他可是帶了三個弟子修仙,有一人隨之成仙,有兩人因為修仙之念不堅,半途而廢,回了老家。
未能成仙的那兩個弟子,有一個叫馮良。
聽說那個馮良,從鳳鳴山歸來後,某一天卻接到了師父的信,得知師父已然成仙,追悔莫及。
知道了吧?
馮大司馬也姓馮啊!
你猜猜馮大司馬與魏伯陽那位姓馮的弟子,是什麼關係?
馮大司馬當年發狂入山,從山裡出來後,行為古怪,時人都以為是發了癔症。
其實啊,那是人家在山裡遇到了師門先祖魏仙人,得到了仙人的點化。
所以那根本不是什麼癔症,那叫言辭古怪者,必有異於常人之處。
懂什麼叫山裡有人了吧?
世俗之人,豈能與仙人子弟相提並論?
當然,也有小道說,這是傳言其實是從吳地傳過來的,根本就是不足信。
是吳人想要給自己臉上貼金,所以才給馮大司馬找了個吳地的神仙師父。
(註:魏伯陽是會稽上虞人)
但不管怎麼說,馮某人與傳說中的仙人扯上關係,非但沒有讓人覺得意外,反而讓不少人覺得合理。
足以說明,馮某人山(仙)門子弟的身份,實是已經深入人心。
當然,鎮南將軍雖然比不過馮大司馬,但不得不承認,也很厲害了。
至少消息傳到長安後,百姓乃至一些中低層的官吏,皆是歡欣鼓舞。
大漢又贏了!
民間的「智囊人士」「民間高人」,皆是在市井之間,茶餘飯後,指點江山,激揚文字:
溫縣可是司馬老賊的根基所在,鎮南將軍領軍兵圍溫縣,可謂是一刀插到賊人的心臟上。
不但極大地震懾了賊人,而且還能在戰略上調動賊人兵力,讓賊人疲於奔命,這就給其它路大軍造就了機會。
妙啊!
聽到這些「民間智囊」的高論,百姓皆是跟著高潮:
真是妙啊!
……
相對於市井百姓的興奮,朝廷中對此事的反應卻是有些平淡。
外朝六百石以下的朝官,在得知消息後還想著要不要琢磨琢磨朝會上的說辭或者奏章,湊個熱鬧,跟著大佬後面說個賀詞啥的。
誰料到大佬們對這個好消息,不能說毫無反應吧,但至少也是幾乎沒什麼大反應。
這讓一眾已經想好說辭的中下層朝官不禁都有些納悶:
莫不成大佬們都對鎮南將軍有什麼意見?
若不然,怎麼反應如此冷淡?
大佬們當然不是對姜維有意見。
在這個戰亂時代,能在朝會上站在殿內,而不是站在殿外的走廊上,誰沒見過幾個風浪?
就算是以清談和宗室身份獲得高位的劉琰,早年那也是跟隨昭烈皇帝東奔西跑,南征北戰。
親眼見過或者親耳聽聞赤壁之戰,漢中之戰,夷陵之戰,隴右北伐等大戰。
見識必然不會太差了。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
一年裡最冷的時候,河內又不是蜀地。
雪辣麼大辣麼厚,大漢的將士再精銳,再怎麼能征善戰,也不可能在這種時候攻城。
最多是嚇一嚇賊人,給此次伐賊暖暖場,烘托一下氣氛。
雖說溫縣是司馬氏的老家,但司馬懿又不是傻子,早就把司馬氏的核心成員遷離溫縣了。
怎麼可能還會讓自己的宗族留在那裡?
現在還留在溫縣且姓司馬的,最多就是一些旁系。
據各種渠道傳回來的消息看,別看現在的河內郡郡治是懷縣,但真要論起城池城牆的高大和厚實,懷縣還真不一定能比得過溫縣。
在確定放棄雒陽,或者說函谷關失守,無法守住雒陽的時候,溫縣作為可能的前線,又是司馬氏的老家,早就在不斷地增高增厚城牆。
聽說主持擴建的人還是魏國有名的巧匠馬鈞馬德衡。
經過這幾年來不遺餘力地擴建,據說現在溫縣的城牆,比懷縣還要高還要厚。
七九河開,八九燕來。
三九到七九最多也就一個來月的時間。
到了七九,大河就開始解凍。
解凍時期的大河,半冰半水,既不能行走在河面,船隻也無法通行。
到了那個時候,如果的姜鎮南不能拿下溫縣,或者其它立足地,大軍又沒有及時退回河南,前無路,後無途,那可就危險了。
可是在冬日裡,一個月的時間拿下一個大城,何其難也?
所以莫說是朝中的諸位大佬,就算一天到晚不想理朝政,光想著吃喝玩樂的劉胖子,都知道姜伯約兵臨溫縣城下,別看聲勢浩大,其實也就圖個聲勢浩大。
就算再怎麼把政務丟給尚書台,他也知道,今年從蜀地從涼州運到關中的各類物資,大部分都是轉運去并州了。
雒陽那邊,根本沒有分到多少。
所以自家連襟的意圖也很明顯了,雒陽就不是主攻方向。
就算是半路有個弘農王氏站出來跪舔,能提供的錢糧也不足以支撐雒陽大軍進行一場不知何時結束的戰役。
若不然,王濬就不是被連襟帶走,而是把他直接放到雒陽去,當個弘農王氏和雒陽大軍之間的中間聯絡人。
「還是得等明文出手啊!」
劉胖子半躺在躺椅里,把手裡的戰報公文丟到案几上,有些意興闌珊地說了一句。
連襟不出手,都沒甚意思。
快年底了,除了東征,基本沒什麼大事。
若非怕朝中大臣噴口水,阿斗甚至還想取消今年的最後幾次朝會。
鋥亮的銅爐,裡面燒著精煤,銅爐上方,還有一條粗大的鐵皮管子,把煤氣都引到外面。
銅爐和鐵皮管子散出來的熱氣,整個屋子溫暖如春,讓人暖洋洋的不想動彈。
「總還是有些用處的,」陪坐在旁邊的皇后拿起公文看了一眼,笑道,「妾聽聞,姜伯約兵圍溫縣,百姓士吏,都是大感振奮,也算是提升朝野士氣了。」
皇后早幾年雖被逼得退出未央宮,居於桂宮。
但架不住帝後情深,劉胖子也不嫌麻煩,經常往皇后這邊跑。
特別是每每被董允等人噴,每每都要往皇后這裡尋找安慰。
故而皇后雖說再不能干預朝政,但耳目卻是不缺。
「也算吧。」阿斗聽到這個話,別有意味地笑了一下,「總是能堵住一些人的嘴。」
隨著大漢不斷收復舊地,無論是朝中還是地方上,各方勢力的博弈越發激烈。
就算是大漢僅有益州一地,且相父仍在,都有廖立之類跳出來指指點點。
更別說現在大漢已是收復近半舊地。
指點宰輔治天下,指點將軍打天下,指點朝廷與他國交涉……
這些年大漢產得糧食太多,讓那些所謂的智囊高人吃得太飽了。
功如相父,亦類李邈心懷不滿者,甚至欲加夷族之罪於其上。
更別說自己這位連襟,這些年不知沾了多少世家大族的血。
沒有的事都要捕風捉影抹黑幾句。
這大隆冬強行出兵,違背常理,不知多少人等著看笑話呢。
真要整個冬日沒有動靜,只怕「馮不知兵,勞民傷財」的流言就要傳開來。
姜伯約現在搞出這個動靜,未必不是在連襟的計算之中。
看著皇帝對馮某人信心滿滿的模樣,皇后也是有些無奈。
這年頭,不怕來自宮內嬪妃的爭寵,卻是怕來自宮外的男人奪走皇帝的心,跟誰說理去?
對於馮明文這位妹夫,皇后的態度也是複雜無比。
有愛,也有怨——說到恨,倒也算不上。
自己這輩子最為得意的兩次投資,都算是落在馮明文身上。
一個是在馮明文創業之初,給了大力支持。
這個投資,給皇家帶來了無比豐厚的紅利。
豐厚到甚至有點自不量力地想要以內府重建南北軍,而且還是鐵甲騎軍的那種。
雖然半途而廢,但能讓帝後二人生起這等念頭的,可想而知內府是何等有錢。
第二個投資,則是想盡辦法把四娘送到馮明文的榻上。
此舉讓馮明文與皇家牢牢綁到了一起——可惜當年陛下沒有適齡的姊妹或者女兒,若不然還能綁得更牢一些。
早幾年她為什麼敢那麼挑釁?
就是因為她知道,有了這一層關係,馮明文不可能會把她怎麼樣。
最壞的情況,也就是低頭認個輸。
當然,如果她贏了,也不會讓馮明文怎麼樣——稍微改一下「宮中府中,俱為一體」的制度,對皇家不是壞事,不是麼?
反正丞相也不在了。
可惜輸了……
大漢「虛君實相」的局面,沒有得到任何改變,反而越發深入人心。
想到這裡,皇后看了一眼懶洋洋地躺在那裡不想動彈,毫無進取模樣的皇帝,心裡越發感到無奈。
河北大戰在即,宮中府中,波瀾不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