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0章 料事如神
陸胤楊竺被下獄,此二人,又分別正是太子與魯王的心腹賓客。
孫權下詔,把這兩個兒子斥責一番後,再次下達禁令,讓他們專心好好讀書,不許與賓客往來。
這個禁令,對於魯王來說還好。
畢竟居於宮外,只要想辦法,總會有機會能見到心腹。
但居於宮中的太子就不一樣了。
想要在孫權的眼皮底下與賓客相見,無異於跑到虎穴摸老虎屁股。
而且在太子一黨看來,陛下看起來是各打五十大板,但實則是偏向魯王。
更別說就算是真的各打五十大板,太子也是吃了大虧——那可是太子,是儲君,是國本,豈能與親王一併而論?
本就擔心陸胤在獄中堅持不住,把太子牽連進來的朱據,此時再得知陛下的決定,終於是再也按捺不住了。
萬一陸胤當真熬不過獄中的用刑,那太子就真的是再無機會了。
朱據覺得,自己必須要在此之前,做點什麼。
於是他聯合了太子太傅吾粲、尚書僕射屈晃、無難督陳正、五營督陳象等大臣將軍,一起上書。
再次懇求孫權,明嫡庶之分,儘快把太子的禁令解除,以安人心。
只是看起來聲勢浩大的上書,被送入宮中後,卻如石沉大海,甚至沒有掀起一絲浪花。
朱據看到孫權對自己等人的上諫無動於衷,又請求入宮覲見。
宮禁本就守衛森嚴,再加上宮禁談話被泄露出去以後,孫權更是大力加強了對宮禁的守衛管理。
除非是孫權下詔,想要召見大臣,否則的話,臣子想要見到居於深宮之中養病的皇帝,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別說孫權根本不用接見朱據等人,就知道他們想要說什麼,想要幹什麼。
明嫡庶之別?
真要聽了你們的話,這麼早就明嫡庶之別,好讓你們這些江東世家世代把持大吳,把孫氏當成傀儡?
那朕故意挑起嫡庶之爭,還有什麼意義?
想到這裡,再想起太子一黨的主要人員,孫權的臉色就越發地陰沉無比。
「陛下!」
正當孫權惱火不已的時候,宮人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路。
「何事?」
孫權大是不耐地反問了一句。
奏章有專人送入宮裡,除了有事要召見少數的臣子,他已經讓宮門的侍衛,把想要覲見的大臣都擋在了宮門外。
就是想要清靜一下,沒想到這宮人還這般沒眼色,讓他心頭就是莫名的煩躁頓起。
若是無事就敢這般驚擾自己,我倒要看看,這些下人有幾條命?
迎著孫權陰冷而不悅的目光,宮人身子就是不由地一顫。
自從與潘夫人一起修仙以來,陛下的脾氣是越來越古怪了,特別是這一年多來,總有宮人莫名地消失。
就連宮裡的老人,有時候都會在不經意間惹怒了陛下而被杖斃。
這種情況,不單單是發生在陛下起居的宮殿,在潘夫人那邊,也是同樣的情況。
潘夫人脾氣亦是極惡,常常是動不動就要罰宮人,讓人戰戰兢兢的同時,亦是怨言不已。
(註:歷史上的潘夫人之死,有兩種傳聞,其一就是因為經常虐待宮人,宮人不勝其虐之下,這才在孫權死後把她縊殺)
不少人都說陛下正是因為與潘夫人雙修,所以才會變成這樣。
正當宮人被孫權的眼神嚇得有些魂不附體的時候,只聽得上頭一聲怒喝,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
「狗奴,問你話呢,為何不答!」
宮人下意識地就是雙膝一軟,連忙匍匐在地回答道:
「稟陛下,宮外有人叩闕。」
「叩闕?」
孫權本就是煩躁無比,再聽「叩闕」二字,心頭怒火就是騰騰而起:
「叩闕叩闕!就知道叩闕!是誰在叩闕?」
這是第幾次了?
第幾次了!
朕一不聽他們的進諫,就知道跑到宮門外叩闕。
孫權再也躺不住了:「來人,給朕穿衣!」
穿好衣服後,他怒氣沖沖地向外走去,後面的宮人一路小跑,都差點跟不上他。
登上白爵觀,向白虎門的高闕看去,果見有不少人正跪在闕門下。
「是誰帶的頭?都有些什麼人?」
「回陛下,是驃騎將軍和吾太傅為首。」
左右回答道,接著又念出跟隨的群臣。
孫權越聽,臉上的厭惡和反感之色越濃。
他們這裡哪裡叩闕?
這簡直就是逼宮!
朕還沒死呢,伱們就這麼想要在太子面前表現?
是不是要把朕氣死,才算是遂了你們的意!
壓住火氣,孫權吩咐左右道:
「派人前去,告訴他們,太子之事,朕自主意,不須他們操心,讓他們各自回府。」
「喏!」
本以為自己下了詔,宮闕外面的群臣就會散去。
誰料到孫權只看到外頭的群臣騷動了一陣,卻是遲遲不肯離去。
「怎麼回事?」
炎炎夏日,本就容易讓人上火。
這些日子以來,孫權又偏生是火氣頗大。
雖是站在蔭涼處,但看到外面的群臣,孫權一下子就覺得全身上下就是燥熱煩悶,眼看著火氣又開始冒起。
出去傳詔的小黃門很快就滿頭大汗地跑回來,同時還帶回來了一個讓孫權驚怒交加的消息:
「陛下,朱將軍和吾太傅他們,面上塗泥,自縛己身,求見太子!」
「什麼?你說什麼!」
孫權聽到這個消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他只覺得腦袋轟地一下,耳朵也嗡嗡作響。
小黃門傳回來的消息,如同炸雷一般,讓他一下子呆若木雞。
死一般的寧靜。
良久之後,孫權這才神經質般地森森大笑起來:
「這就是朕的輔國之臣啊!好一幫忠臣良將啊!」
笑了好一陣,孫權這才收住了笑聲,然後暴怒的聲音響徹起來:
「他們這哪裡在叩闕?他們這是在逼朕!這是逼宮!」
此話一出,身邊左右都連忙匍匐在地,有些宮人甚至在瑟瑟發抖。
「怪不得!怪不得!狗彘不食的東西!」
孫權又破口大罵了幾句,然後張著嘴,胸口急促地起伏,仿佛呼吸有些困難。
天地一陣旋轉,孫權不得不閉著眼睛,把手緊緊的壓著胸部。
他只覺得心胸已經快要爆裂了,接著捧著腦袋,因為極度的厭惡和憤怒而渾身抽搐起來。
怪不得自己讓太子代替自己前去太廟祭祀,太子居然膽敢藉機前去張家,果真是想要商議大事乎?
孫權面部已經是有些扭曲,他的思緒如潮水般翻湧。
原本自己還有些不太相信。
今日看來,大虎(即全公主)所言,全是真的話!
若非今日之事,自己都不知道,原來太子已經勢大如此!
孫權越是想,一邊是後背發涼,一邊怒火衝天。
又氣又怒之下,再加上雙修之後,吳國大帝已經是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此時早已是失去了理智,當即猛地睜開眼,咬著牙下詔道:
「太子太傅吾粲,蠱惑群臣,違忤聖意,有不軌之心,召有司收入獄中,嚴加拷問!」
「無難督陳正、五營督陳象,不思報國,反挾私心,罪無可赦,召有司抄其家,夷之!」
說到這裡,孫權的目光,死死地盯向宮外。
若非你是我的女婿……
孫權恨恨地想著,繼續下詔:
「去,把驃騎將軍和尚書僕射拖入宮來,杖一百!」
你喜歡繩縛,那朕就滿足你!
不但讓你縛,還要抽你,長長記性。
下完詔令,過了一會,但見宮門猛地被打開了,衝出一群如狼似虎的侍衛。
在小黃門宣告了皇帝的詔令之後,宮裡的侍衛就拖的拖,押的押,把那些帶頭的大臣都拉走了。
剩下沒有被孫權點名的,又被侍衛舉著棍子一陣亂打驅散了。
白虎門前發生的事情,震驚朝野。
就連表面看起來與此事無關的呂壹,在得知這個消息後,都被嚇得一下子坐不住了。
原本他給糜十一郎送了拜帖,意是在約定好時間再上門請教,這樣才會顯得尊重和鄭重。
哪知約定的時間還沒到,就發生了這等大事,他再沒能沉住氣,直接就往糜十一郎的院子跑。
一見面,就連忙叫道:「糜郎君,事急矣!還請教我!」
糜十一郎顯然還沒有得到消息。
畢竟興漢會滲透得再厲害,在這種事情上,也不可能比校事府的消息來得快。
請呂壹坐下,糜十一郎還有心情給對方倒了一杯茶:
「呂中書這是遇到了何事,如此慌張?且慢慢道來便是。」
「慢不了!」
大熱天的跑過來,呂壹也是真口渴了,直接舉杯便一飲而盡,然後一抹嘴巴,正欲開口,又下意識地看了一下周圍。
糜十一郎看到他這個模樣,心頭就是一跳。
這是真的有事啊!
連忙屏退左右。
大約是真的太渴了,呂壹又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大口,看到所有人都退下了,這才把皇宮白虎門前的事情說了一遍。
雖說糜十一郎早就料到吳國的兩宮之爭會出大事。
但他也沒有想到,這等大事居然會是孫權先動手幹了。
把大臣拖入宮裡行杖刑,甚至把大臣直接抓入獄中,還讓宮內的侍衛對大臣進行粗暴地驅趕……
刺激啊!這個是真的刺激!
糜十一郎瞪大了眼,簡直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這等事情要是發生在未央宮門前……
嘖嘖!
呂壹可不管糜十一郎半天沒回過神來,只見他又把茶杯里剩下的茶一口飲盡,有些焦急地問道:
「糜郎君,你說陛下,是不是真的要扶持魯王上位了?」
眼看著陛下這一次,不但是把支持太子的大臣打掉了大半。
就算是以呂壹的眼光看來,這幾乎已經算是陛下表明了對太子的態度——這才是最要命的。
所以呂壹得到消息後,是一刻也不敢等。
糜十一郎眨了眨眼,同時把因為太過驚駭而張開的嘴巴悄悄閉上。
強行穩了穩心神,努力地想要捋清思路。
可是此事的衝擊委實是太過驚人,糜十一郎呆坐在那裡,心思在一時間,竟是沒能完全轉過來。
呂壹又是叫了幾聲,糜十一郎這才完全回地神來,歉然一笑:
「呂中書所言之事,讓某心神難寧,一時沒能回神,勿怪,勿怪!」
看到糜十一郎這般反應,呂壹倒也是理解,苦笑道:
「某初聞此事,亦是心神不安。」
接著又繼上剛才的問話:
「某現在擔心的,是陛下這是何意?莫不成當真是要廢黜太子而立魯王?」
若是陛下當真如此,那自己等人慾扶持七殿下之舉,又還有什麼意義?
「呂中書莫急,發生此等大事,吳主對太子不滿之心,自是昭然若揭,但……」
此時的糜十一郎,已是恢復了平靜,但見他故作沉吟一下,「但若真要說魯王大局已定,那倒也未必。」
「哦?」呂壹此時最需要的,正是讓糜十一郎幫自己樹立信心,聞言眼睛頓時就是一亮,「糜郎君有何高見?快快教我!」
我有個屁的高見!
表面看起來老神在在的糜十一郎,心裡其實同樣是慌的一匹。
莫不成兄長所料,當真出了差錯?
眼下這局面,無論怎麼看,也是孫權想要廢黜孫和而立孫霸的樣子。
那前面費了這般大的力氣布局,豈不是要付之東流?
心裡想到這裡,糜十一郎的額頭,已是隱隱有了些許的汗水。
心思如電轉,他嘴裡卻是強硬地說道:
「魯王一日未立為太子,這大局就不能說是已定。」
「呂中書可別忘了,魯王的心腹,也有人被關在獄中呢!」
「還有,支持太子的人,地位最高的那位,可是還沒有現身。」
呂壹馬上就反應過來:「陸伯言?」
「正是。」糜十一郎點頭,心思也跟著順了過來,「陸伯言在朝野聲望極隆,朝中軍中,門生故吏,何其多也?」
「吳主若是當真有廢黜太子之心,那就須得說服陸伯言,呂中書,你說是也不是?」
「這……」呂壹一時語塞,這個話,似乎哪裡不太對,但一時間,又覺得有些道理。
「可是糜郎君,就算是如此,那事情亦急矣,若是陛下當真有心立魯王,那一切就來不及了。」
「莫急莫急,」糜十一郎安慰道,「吳主有無意立魯王,只要再看看接下來會如何做便可。呂中書現在就是再急,也是無用。」
如果孫權當真看好孫霸,那麼到了這個時候,想要改變其心意,恐怕也晚了,只能是日後再計較。
「就這麼看著?」
「對,靜觀其變。」糜十一郎壓低了聲音,「看上大將軍會如何,看那楊竺與陸胤會如何,便能略窺吳主之意矣!」
得到這麼一個建議,呂壹也是沒有其它辦法,最終只能心事重重地告辭。
在呂壹離開後,原本還一副胸有成竹地給呂中書提建議的糜十一郎,立刻如同火燎般地彈射而起。
攤紙,研墨,走筆如蛇……
然後粘上雞毛,貼上紅紙。
「立刻送回長安!」
「喏!」
受命而來的興漢會信使深知紅色的雞毛信代表著什麼,重重地應下。
而聽了糜十一郎的建議,回去焦慮地等待消息的呂壹,第二日就得到一個驚雷般的消息:
「呂中書,太傅死了。」
「太子太傅吾粲?」
「正是。」
吾粲才被抓入獄中,就突然死了,要說這其中沒有隱情,誰信?
太子太傅都這麼死了,那太子豈不是……
正當呂壹心亂如麻的時候,緊接著又傳來了消息:
「呂中書,獄中傳來消息,說是楊竺認罪了。」
別的地方不敢說,原本負責監察百官的校事府,早年也是曾親自把不少人抓入獄中。
故而在獄中,還是能有些耳目的。
正在麻爪的呂壹頓時就有些懵了:「楊竺認罪了?」
楊竺,不是魯王的心腹嗎?
如果楊竺認罪,那豈不是意味著會牽連到魯王?
那,那……
局勢的再一次翻轉,讓呂壹愣愣地反應不過來。
接著,更勁爆的消息傳來:
陛下身體好轉,在重新第一次上朝的時候,再次當眾斥責了上大將軍。
而且這一次,不是單純地斥責,而是拿出楊竺在獄中招供的罪狀一一羅列,上面竟有二十條罪名是與上大將軍有關。
同樣是一直稱病在家,重新第一次上朝的陸遜沒有想到,楊竺在臨死前,居然會這般反咬自己一口,而且是入骨三分。
偏偏自己侄子陸胤,在獄中一言不發,為太子隱瞞了偷聽陛下與楊竺談話一事。
這讓陸遜根本沒有辦法在此事上為自己辯駁。
又驚又氣又憤又忿之下,陸遜被罵得猛吐出一口血,當場暈倒在地。
亂了,一切都亂了……
面對一日三變的局勢,呂壹根本沒有辦法應付,他六神無主之下,下意識地再次來到糜十一郎的小院。
哪料到糜十一郎竟是對著他拱手:
「恭喜呂中書,大事有望矣!」
兄長料事……真的神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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