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5章 洛陽

  「太傅,北邊書信可安,南邊卻是要注意布重兵防賊啊!」

  「蘭石是說洛陽?」

  「正是。【無錯章節小說閱讀,google搜尋STO55】」傅嘏提醒道,「洛陽西邊門戶已失,西賊隨時可兵臨城下,不可不防啊!」

  「吾安能不知?」司馬懿卻是胸有成竹,「只是依吾看來,賊子破函谷關,卻於陝地裹步不前,非不欲取洛陽,實是有所顧慮耳。」

  傅嘏一聽,微微一怔:

  「嘏愚鈍,太傅何出此言?」

  司馬懿露出有些高深莫測的微笑,指了指南邊,吐出兩個字:「吳寇。」

  「吳寇?」

  「正是。」司馬懿站了起來,目光幽深,負手道,「昔西賊與吳寇盟誓共擊大魏,曾有過約定,函谷關以東,歸吳寇所有。」

  說到這裡,司馬懿臉上出現了頗為複雜的神色:

  「那個時候,大魏如日中天,十分天下有其八,蜀吳不過是處於邊陲荒蠻之地的賊寇而已。」

  「在世人看來,二賊所謂盟誓,不過是跳樑小丑,徒惹人笑耳。誰能料到……唉!」

  誰能料到,不過十數年,天地傾覆,大勢轉易。

  不過司馬懿很快又是一聲冷笑:

  「不過西賊之猖獗雖出人意料,但吳寇卻是在意料之中。」

  「彼時大魏強而賊寇弱,故而彼二賊不得不聯手以抗大魏。」

  「如今西賊勢大,盡取西邊之土,已能與大魏分庭抗禮,再不需要吳寇相助。」

  「而吳寇,卻仍被阻於合肥城下。此正如二賊分贓,一賊盡攬好處,一賊僅能得毫末之利。」

  司馬懿看向傅嘏,問道,「蘭石,你說,孫權能甘心否?」

  傅嘏眼睛一亮:「太傅之意,是乃西賊吳寇之盟,會再次破裂?」

  「哼!」司馬懿沉沉一笑,「吳寇之人多短視,乃見利忘義之輩,不然何來荊州之事?」

  當年引誘孫權背盟襲取荊州,司馬懿也曾參與謀劃。

  所以他自然對吳人的心理把握極深。

  之所以說吳寇短視,是因為事後看來,吳人襲取荊州,弊大於利。

  雖說保證了江東上游的安全,但同時也幾乎把自己陷入了必死之地。

  若當時文皇帝能聽進勸諫,在蜀吳相爭的時候,趁機從北面夾擊吳寇,孫權怕是早就成階下囚了。

  吳國一滅,蜀國安能獨存?

  蜀國不存,何來今日之患?

  「故依吾看來,二賊盟約的根基,已是不復存在,恰如往昔孫權見不得劉備坐大,背盟襲取關羽之事耳!」

  司馬懿看向傅嘏,眼中精光隱現,「且夫昔日孫權背信襲取荊州,陸遜又破劉備於夷陵,此可謂西賊之大恨大辱。」

  「西賊一旦勢大不能制,此不但非孫權所願見到,甚至彼還會心懷驚懼,唯恐西賊翻荊州舊帳,雪夷陵舊仇。」

  「此時孫權不願西賊坐大之心,比關羽攻伐襄樊時更甚。故依吾看來,賊寇之盟,實是已到了及及可危的地步。」

  司馬懿伸左手,拇指按住食指,露出一點指尖,「現在他們之間,只需要一點點的挑撥,就會各懷疑慮。」

  說著,他吐出一口長氣:

  「只要能拖到賊寇生變,到時候大魏說不得還能有機會……」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傅嘏聽到最後這一句,只覺得太傅的語氣里竟是有一絲掩飾不住無奈和嘆息。

  只是傅嘏已經沒有心思去思考這一點,但見他臉色一變,上前一步,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急道:

  「太傅,這洛陽,可不是一點點挑撥啊!」

  「蘭石莫急!」司馬懿向下壓了壓手,「且聽我說完。」

  傅嘏只得強行按捺住有些焦慮的心情,傾聽司馬懿接下來的話。

  「蘭石啊,函谷關與陝地一失,洛陽西面,再無險可守,賊人可隨時長驅直入,兵臨城下。」

  司馬懿長長地嘆息,「若是想要守住洛陽,唯一的希望,就是在賊人圍城之前,打敗他們。想要依城而守,那是萬萬不行的。」

  洛陽城太大了,想要依城而守,需要太多的兵力。

  而真要讓大軍都守在城裡,人吃馬嚼,糧草、飲水、柴薪等等都是極大的負擔。

  而且城池太大,指揮就容易顧此失彼,各營部互相之間,難以呼應。

  任何一角被破,救援不及,失守勢在必然。

  更別說對方還有石砲這等攻城利器。

  但不能依城而守,那就只能像守長安那樣,在城外多設塢堡營寨,層層設防。

  可是如此一來,就得與西賊打野戰。

  屢次三番與西賊交手的司馬太傅,每每想起賊人的狡詐兇悍,心理陰影都快有洛陽城辣麼大了……

  「賊軍極為鋒銳,與之戰於野外,殊無把握,難啊!」

  不敢野戰,又不能守城,可不就難上加難麼?

  聽完太傅的解釋,傅嘏知道所言非虛,也不由地跟著發出一聲低低的嘆息:

  「如之奈何?」

  司馬懿強打起精神,說道:

  「故而依吾看來,洛陽難守,強行守之,弊大於利,還不如拿來做挑撥賊寇關係的誘餌。」

  就連太傅都覺得賊人勢大而不能制,傅嘏的心情,也變得有些鬱郁起來:

  「卻不知太傅打算怎麼做?」

  司馬懿沉默了一下,這才有些無奈地一笑,說道:

  「什麼也不做。」

  傅嘏一怔:「什麼也不做?」

  「對,什麼也不做,既然什麼都做不了,還不如什麼也不做。」

  司馬懿似是早就想過這個問題,僅是平靜地回了一句。

  傅嘏聽到司馬懿的話,吃了一驚,繼而又覺得悵然。

  太傅所言,雖然有些讓人難以接受,但卻是殘酷的事實。

  司馬懿看向傅嘏,問道:

  「蘭石以為,孫權對洛陽會有什麼看法?或者說,會有什麼舉動?」

  傅嘏略一沉吟,回答道:

  「洛陽在西賊兵鋒之下,卻與吳寇有千隔萬阻之遠,孫權就算再怎麼不願意,恐怕也是難以阻止西賊繼續向東。」

  司馬懿截口道:

  「就算再難阻,亦得阻,我相信孫權絕不甘心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西賊拿下洛陽。」

  傅嘏點頭,表示贊同:「沒錯,所以依嘏看來,孫權要麼會以賊寇盟約為藉口,勸說西賊不要繼續東進,攻取洛陽。」

  「若是勸說不成,那就只能退一步,讓西賊暫取洛陽,日後再歸還。」

  「借荊州?」

  「沒錯,一如借荊州故事。」

  「哈哈哈!」司馬懿擊節而笑,「蘭石所言,亦吾之所思是也!」

  笑畢,司馬懿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一掃先前的愁悶之色:

  「若是孫權能阻止西賊攻取洛陽自是最好。如此,洛陽可安。」

  不是看不起孫權,而是在司馬懿眼裡,吳寇想憑藉一己之力,從東南邊兵臨洛陽城下,這輩子怕是不可能了。

  只是司馬懿又搖了搖頭,「只是依吾想來,這恐怕是吾等一廂情願罷了。」

  「不過借洛陽嘛……」司馬懿頓了一頓,又是冷冷一笑,「洛陽真要落到西賊手裡,又豈有拱手送給吳寇的道理?」

  西賊「興復漢室,還於舊都」的口號喊得震天響,這舊都,可不僅僅是前漢的舊都長安,自然還包括後漢的舊都洛陽。

  除非西賊不承認後漢也是漢室。

  不管是劉禪也好,馮永也罷,誰真要敢提一句把到手的舊都洛陽送給吳寇,那就是無異自絕於天下。

  所以只要西賊真拿下了洛陽,就絕無可能再送出去的道理。

  這一點,司馬懿明白,孫權肯定也明白。

  「妙啊!」傅嘏聽完司馬懿這麼一分析,這才醒悟過來,「西賊不可能不取洛陽,但只要他們取了,在孫權眼裡,此舉不異於是在破壞盟約。」

  「就算是孫權迫於形勢,明面上不會怎麼樣,但實則心裡怎麼想,那就說不準了!」

  「沒錯,只要賊寇之間,心生芥蒂,如果有機會,我相信,孫權肯定不會介意再來一次荊州舊事,背信襲擊西賊。」

  「到了那時,對大魏來說,可不就是難得的好機會嗎?」

  說到這裡,司馬懿和傅嘏二人,對視一眼,皆是不約而同地又想起了夷陵一戰。

  唉,文皇帝真要是地下有知,怕也會悔不當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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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馬懿與傅嘏在數百里之外的鄴城談論洛陽,而此時的洛陽城,早已是處處蕭瑟之象。

  寬闊無比的大街上,行人廖廖。

  偶有那麼一兩個行人出現,那也是神色慌張,步伐匆匆。

  幾條野狗從一排無人的屋舍竄出來,絲毫不怕人,甚至還對遠去的人類背影叫喚幾聲。

  犬叫聲空曠的大街上迴蕩,更顯出洛陽城的空寂和落敗。

  漢軍攻破函谷關,隨時兵臨城下,讓洛陽城這個大魏都城,陷入了無比的慌亂之中。

  人心惶惶之下,但凡有點門路的,這幾個月里,早就在第一時間收拾東西跑了。

  如今仍呆在城裡的,要麼是無處可去的普通百姓,要麼是被看管不得隨意出城的特殊人員。

  比如說,夏侯氏三族。

  以及有鎮守之職的司馬氏兄弟。

  「痛!痛!痛!痛煞我也!」

  太傅府內,司馬師躺榻上,身子不由自主地在扭動,一手緊緊地抓著榻邊,一手捂著左眼,痛苦地嚎叫呻吟著:

  「阿母救我,阿母,阿母救我啊!」

  榻邊的張春華,接過下人遞過來的熱毛巾,把司馬師額頭、臉上、脖子等處的汗水擦拭掉:

  「吾兒,來讓我看看!」

  張春華輕輕地拉開司馬師捂著眼睛的手。

  但見原本是白色布帶子被血水滲成了黃紅色,布帶纏得住臉上的爛肉,卻纏不住那粘湖湖的黃膿水。

  張春華嘗試著想要把膿水擦掉,誰料才剛一碰到傷口周圍紅腫處,司馬師就猶如離開水瀕死的魚一樣勐地抖動了一下。

  「痛!」

  「吾兒莫要亂動……」

  張春華連忙急聲說道,並且試圖按住司馬師的手臂。

  但司馬師此時只覺得眼睛的劇痛直透腦子深處,就猶如有閃電在腦子裡轟隆隆地炸開,又猶如有人拿鑿子在咣咣咣得挖自己的腦袋。

  「我受不了了!」

  司馬師伸手向著臉上的傷口抓去,此時的他,神志已經有些不清了。

  張春華一個不防,被拉扯得一個身形不穩。

  失去了控制司馬師一把扯掉了布帶,露出腐爛的傷口,因為掙扎,甚至有一線膿水流到了嘴裡,整個人顯得猙獰而恐怖。

  「快過來幫忙按住,你們都是死人嗎!」

  張春華連忙重新控制住司馬師的手,同時轉頭向身後的下人厲聲喝道。

  下人們連忙上來,幫忙按住司馬師的雙臂。

  司馬師用力的掙扎了幾下,身子忽然不動了。

  原來是因為他承受不住疼痛,昏迷了過去。

  負責鎮守洛陽的司馬師病重不起,雖然太傅府盡力地想要隱瞞消息,但又怎麼可能完全瞞得住?

  雖然外界很少人能知道詳細病情,但只要稍微有點消息渠道的人,基本都可以判斷出,他的病情,恐怕不大樂觀。

  因為司馬師從河內退兵回洛陽後,就再也沒有露過面。

  洛陽城內的不少人,也因此而蠢蠢欲動。

  「泰初,泰初!」

  夏侯玄的府上,夏侯威與夏侯楙聯袂而至,人未至書房門口,呼聲已是響起。

  正伏坐在桉幾寫字的夏侯玄沒有抬頭,仍是在奮筆疾書,恍若未聞兩人的呼聲。

  帶著一陣風進入屋內的兩人,看到夏侯玄這副模樣,腳步就一頓。

  二人知道,作為玄學領袖的夏侯玄,講究的是宇量高雅,器范自然,處死生禍福之際而不動。

  泰初現在這個模樣,意味著他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根本不會受任何外物和他人的影響。

  莫說兩人的叫聲,恐怕雷霆霹到桉几上,都不能動搖他的分毫心神。

  等了小半個時辰,就在二人的耐心快要耗盡的時候,但見夏侯玄終於放下手裡的筆。

  這個時候,他似乎才察覺到還有他人在屋內。

  抬頭看到夏侯威和夏侯楙,夏侯玄神色不變,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衣冠,拱手行禮,徐徐開口道:

  「兩位叔父過來,可是有何事?」

  夏侯威和夏侯楙臉色一喜,不約而同地起身上前。

  「泰初,好事!」

  「喜事!」

  夏侯玄伸手請兩人坐下,同時問道:

  「不知叔父所言的好從何來?喜又從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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