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司馬懿也沒有想到,自己令人精心彷造的石砲,第一次用於實戰,不是用在賊人身上。【無錯章節小說閱讀,google搜尋】
而是用在了大魏自己身上。
而且還是大魏的開國都城,鄴城。
僅僅是發了幾枚石彈,或落於城牆,或落於城內,或落於城外。
但每一枚,皆是有如霹靂從天而降,聲震天地。
其落處,無不是塵土飛揚,被砸出一個大坑。
即便是厚實如鄴城城牆,怕亦是難以在此等威力的石砲打擊下持久屹立。
看著前方煙塵瀰漫,聽著空中聲如雷霆,饒是司馬懿早就在洛陽的校場見過石砲發射時的情景。
此時仍是有些忍不住地感嘆:
「怪不得賊人攻城如噼竹,無有不破者。此等神器一出世,天下豈還有堅城一說?怕是皆如紙湖耳。」
「今天下不懼此物者,恐唯剩山川之天險。」
遙想當年,馮賊兵犯安定,把安定守軍耍得團團轉,猶如無頭蠅子一般。
此物便是占了不少功勞。
至於曹子丹(即曹真),更是在馮賊的新式騎軍面前,被打得一敗塗地。
最後飲恨吐血,抑鬱而亡。
想到這裡,司馬懿不禁就是有些唏噓。
用幾乎只有自己能聽得到的聲音輕語:
「夏侯仲權(即夏侯霸)敗得不冤啊!」
先帝對夏侯仲權,可能真的有些太過於苛刻了。
因為莫說是初上戰陣的夏侯仲權,就算是自己,若是沒有防備之下,冷不丁的也要吃上一個大虧。
馮賊從自家師門裡帶出來這麼多好東西,可想而知他身後的師門有多麼神秘莫測。
饒是意志堅定如司馬懿者,此時都是禁不住的迷茫:
馮明文身後的師門如此大力支持漢國,難道天命當真仍是在炎漢?
莫不成,當真彼之所言:漢雖舊邦,其命維新?
莫不成,當真是自己在逆天行事,而天意難違?
而就在司馬懿思緒萬千,思索著天命的時候,城頭的桓范,已經是雙手用力地扶著女牆,這才勉強撐住身子。
但見此時的桓使君,目光呆滯,雙眼無神,張大了嘴,一副丟失了魂魄的模樣。
若是注意觀察,還可以看到桓使君的下袍在以肉眼可見的幅度在擺動。
很明顯,下袍裡面大概率是兩股戰戰。
大魏名士,講究的是行事雅遠,玄遠曠達。
追求的是泰山崩於眼前而面不改色的養氣功夫。
夏侯玄為什麼會被推為玄學名士之首?
除了他是大魏玄學開創者之一,還在於他的容貌儀止,乃是眾名士難以比擬。
容貌好理解,人稱「肅肅如入廊廟中,不修敬而人自敬。」
又曰:「如入宗廟,琅琅但見禮樂器。」
與同為名士的李豐並立時,時人目夏侯太初「朗朗如日月之入懷」,李安國(即李豐)則是「頹唐如玉山之將崩。」
至於儀止,更是讓人津津樂道。
傳聞夏侯玄嘗倚靠柱子寫字,當時下著大雨,突然一道雷電下來,霹壞了柱子。
就連夏侯玄的衣服也被燒焦了,但其人竟是神色無變,書亦如故。
而周圍的賓客和隨從左右,皆跌盪不住,無法站穩。
其儀止如此,世間可謂少人能及。
身為冀州刺史的桓使君,雖同為名士,但心思多是用與人競世,這儀止風度看來還有很遠的路要走。
而桓范周圍的將士,不少人本就沒有戰心。
此時再看到司馬太傅所擁攻城器械,其威力與天雷降世相差無幾。
大多數人已是面無人色,更有未曾經歷戰陣的新卒,已是有人濕了襠下。
又有人握不住兵器,「噹啷」掉在了地上。
兵器掉落的聲音似乎驚醒了桓范,讓他從心神被震懾的狀態里回過神來。
看看身邊將士不少人醜態百出,幾乎人人面有懼色。
桓范不由地暗自嘆惜,心已跌入了谷底。
他知道,這是先帝在時,把河北將士幾乎抽調一空的後果。
現在這些守城的將士,基本都是這兩三年重新徵調拼湊起來的,絕大部分沒有上過戰陣。
更別說面對駭人猶如天雷降世的攻城器械。
幸好,城下的石砲並沒有一直持續。
原來是司馬懿再一次派人過來,向著城頭喊話:
「桓使君,你可曾看清楚了?依你所見,鄴城可能擋得住石砲之威?」
如果說,先前桓范還存了一些僥倖,此時,他已是面如死灰。
「城內諸將士,爾等也看到了,石砲發威,破城如破魯縞,不過是旦夕之間爾!」
「只是太傅心懷仁慈,不願同袍操戈,以免親者痛賊人快!」
「諸將士若是能感念太傅拳拳之心,還請莫要自誤才是!」
「否則,太傅懷仁,石砲可是無眼無義!」
此話一出,就算是桓范仍立在城頭,但守軍已是止不住地騷動起來。
就連周圍的親信,都向桓范看過來。
但見桓范卻是死死地盯著城下的石砲,他似乎再一次魂游天外,沒有說話。
石砲?
石砲!
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
這不是傳說中西賊的攻城器械麼?
司馬懿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難道是司馬懿當真與西賊勾結?
還是他已經降了西賊?
不不不!
桓范心底終於閃過一抹微光,一件讓他幾乎已經忘記了的事情從腦海閃過。
「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想起這件事,桓范下意識地就要否認掉它,乃至脫口而出的說出了心裡話。
「使君?」
作為桓范的屬下,司蕃聽到桓范這個話,心裡一著急,顧不得上下之別,連忙上前,低聲提醒了一聲:
「使君?」
桓使君啊,就算你再不怎麼願意,也要看到眼下的局勢。
這滿城的守軍,再這麼下去,恐怕就要未戰先降了。
就算能強撐一番,但到了今夜,不知又要跑掉多少人……
唉!
桓范被司蕃這麼一提醒,這才又回過神來,看向司蕃:「何事?」
司蕃:……
想了想,司蕃張了張嘴,終還是沒有說出來,只是以目示意周圍。
桓范不用看,就已經知道司蕃想要說什麼。
桓范的神色,已是暗澹無比,他苦澀地對司蕃勉力一笑,然後搖了搖頭。
司蕃不明其意。
不知道桓使君究竟想要表達什麼。
誰料桓范突然又對司蕃點了點頭,終於開口道:
「司將軍,吾知你之意。」
司蕃再一次:……
同時有些心慌,桓使君到底要說什麼?
但見桓范整了整衣冠,這才轉身,對著周圍的將士說道:
「吾深受國恩,即便知不可守,亦不可輕言放棄。然則吾又是冀州士吏父母,若是知不可守,卻硬將子民逼入戰火,此不配為父母。」
「故吾只要求諸君,替某守城三日,三日後,某便算是盡力,爾等任是去留……」
話沒有說完,但桓范已經說不下去了,他深深地對著將士拱手行禮,這才轉身下了城頭。
眾將士本已是存了降意,但此時看到桓使君如此姿態,有人又有些猶豫起來。
是啊,鄴城可是大魏國都,若是他們如此開城投降,又如何對得起朝廷的信任?
更別說城下的太傅,那也是大魏的太傅啊。
就算是降了,那太傅又會怎麼看他們?
看到將士們都沉默了下來,司蕃反倒是笑起來:
「諸君何憂?不過守城三日,又有何難哉?」
「吾等可把桓使君方才的話,暗中傳給太傅,太傅既懷仁慈之心,又何妨再等三日?」
眾人聞言,眼睛皆是一亮。
然後又有人有些擔心地問道:
「此可當真可行乎?」
「可不可行,試了才知道,反正桓使君只需我們守住三日。」
反正又沒有要求怎麼做到,對吧?
身為桓使君比較親信的屬下,司蕃覺得這個時候,自己應該主動為上司分憂。
把桓使君不好說出來的話,解釋給眾人聽:
「萬一太傅答應了呢?那豈不是一舉兩得?」
既能保住桓使君的面子,又不傷太傅那邊的和氣,同時自己等人,還不用去面對那等恐怖的利器。
所以應該是一舉三得?
聽到司蕃這麼一說,眾人這才不說話了。
是啊,反正試一試,又不會死人。
但不試,可能會真的死人。
那為什麼不試一試呢?
司蕃見眾人之神態,知其大部已是心動,於是便又說道:
「此事諸君覺得如何?若是認為可以,那還是儘早告知太傅為好,也免得有所誤傷。」
沉默了一陣,終於有人回答道:
「太傅馬上就要攻城了,確實已不可再拖了。」
……
夜裡,司蕃再一次來到刺史府上。
這一次,是悄悄地過來,特意避開了所有人。
桓范獨自一人坐在桉幾前,還屏退了所有人,這才接見了司蕃。
司蕃進來後,但見燭火搖曳,光暗交錯,明滅不定,根本沒有辦法看清桓使君臉上的神情。
唯有幽幽的聲音傳入耳中:
「如何了?」
司蕃沒有嘗試去探詢桓范的臉色究竟如何,只是低頭恭敬地回答道:
「回使君,太傅已經答應了,可以再多等三天。」
「我是說,軍中將士如何看待此事?」
「軍中將士,皆道使君憐愛士吏,感念使君大恩。」
聽到這個話,桓范的語氣終於出現了一絲波動,但聽得他「哧」地就是從鼻子發出不屑的冷笑。
不用上陣送了性命,他們自然會這麼說。
但若是反過來,說不得自己就成了「一意孤行」了。
看今日城頭諸人的表現,真要逼著他們守城的話,恐怕自己睡覺都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人心背離如此地步,許昌的那位大將軍可謂是功不可沒啊!
以宗親身份輔政監國,天子太后皆在手中,這才幾年啊,為什麼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除了蠢如豬豚,桓范實在是想不到還有什麼其它原因可以解釋。
沉默了好一陣,司蕃只覺得氣氛越發壓抑,這才聽到桓范再次開了口:
「司將軍?」
司蕃連忙應道:「末將在。」
「你且上前來。」
司蕃又上前走了幾步,在桉幾前停下,垂手而立。
「這兩年,我待你如何?」
司蕃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小人有幸得到使君的提攜,其恩若再生父母。」
「說得很好。」桓范盯著司蕃,緩緩地繼續問道,「就是不知,我能不能信得過你。」
「使君但有吩咐,雖赴湯蹈火,蕃死亦無辭也!」
桓范聽了這個話,臉上沒有一絲波動,只是嘆息道:
「若是鄴城諸將皆如你這般忠心,吾又何於至此?」
這個話,司蕃不如該如何接下去。
幸好,桓範本也沒有跟他多說的意思,又問道:
「我讓你召集親信人手,可曾召集好了?」
「使君放心,某已召百餘人在府外聽命,皆是願效死之輩。」
「好。」
桓范點頭,終於站起身來。
燭火的亮光,終於照到他的容貌。
但見桓范此時的神情,平靜得有如一潭死水,不起一絲波瀾。
哪還有白日的失態與落魄模樣?
「且隨吾來。」
刺史府的庭院裡,亦是早就聚集了桓家的家丁部曲,人人皆是明火執仗。
兩撥人馬匯集一齊,共計近三百人,跟緊跟在桓范後面,向著西北方而去。
自曹操在鄴城開國,把鄴城擴建漳水北面以來,北城就成為了鄴城最重要的區域。
原因很簡單,因為北城的中央,就是魏國建國之初的宮殿區。
宮殿東面則為貴族聚居區戚里及衙署。
宮殿西面,則被劃為禁苑銅雀苑,又稱銅爵苑。
銅雀苑既是遊園,也是當年建安文人的重要活動場所。
建安七子開創了建安文風,這裡正是見證之地。
當然,曹子建病死後,代表著建安文風已成過去。
當今世上,馮某人才是新一代文風的開創者。
建安文風的見證之地銅雀苑,修築有三座高大的台榭,由南向北依次是金虎台、銅雀台、冰井台。
其中最為名者,莫過於銅雀台。
曹操死後,所遺妻妾家伎舞人,多是養於銅雀台,又令她們每月初一十五作伎樂,以祭靈位。
大約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曹爽知道銅雀台里的伎樂很出色,或者說,比較專業。
於是他便挑選了曹叡留下幾十名才人,送到這裡,讓她們學習伎樂,以便供自己享樂。
桓范此行一路向西北,目的正是銅雀苑。
白日裡,桓范早就已協助守城的名義,把鄴城宮殿及銅雀苑的守衛調走大半。
銅雀苑的守門吏,看到桓范領數百人氣勢洶洶地前來,不由地戰戰兢兢上前:
「桓使君,值此深夜,所為何來?」
「事急矣!」桓范噼頭就說了一句,「亂軍勢大,鄴城兵少,城危在旦夕之間。」
「范願請皇家諸先嬪妃遷至他處,以便保護。」
銅雀台建於北城西北城牆邊上,若是外面有人從那裡攻城,住在裡頭的人確實危險。
但現在外面圍城的是什麼人?
守門吏聽到桓范的話,當場就是一愣,下意識地愣愣說道:
「不會吧?太傅……」
太傅就算攻進城來,又怎麼會縱容亂兵進入皇家禁苑?
只是太傅二字剛說出口,他又立刻感覺到不對。
抬頭看向桓范,但見桓范目露凶光,守門吏心裡又是咯噔一下。
桓范轉頭看向身邊的部曲家丁。
裡頭有人舉火執兵大喝:
「桓使君難道還會欺你不成?再不速速讓開,耽誤了大事,你擔得起嗎?」
說著,上前強行推開守門吏。
守門吏臉色一變,似乎是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直接動手。
一時沒有防備之下,身子就被推倒,如同滾地葫蘆一般,倒地滾動。
只聽得「冬」一聲,也不知是不是磕到了哪裡,接著又是「哎喲」地叫痛。
然後半天沒有動靜,看樣子好像是暈了過去。
倒是那家丁,仍是伸手作推人狀,愣在那裡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我的力氣,什麼時候這麼大了?
雖說手頭稍稍用力,但也不至於一下子把人推暈了吧?
桓范卻是沒有時間去管守門吏如何了,他一馬當先,直接越過大門而入,大呼:
「敢阻攔吾者,殺無赦!」
守著銅雀宛的那點人,又如何能擋得住桓范?
更別說他們也不敢擋。
倒是司蕃,看到桓范徑直闖入禁苑,才知桓范目的地所在,他心裡頓時就覺得大事不妙。
可是事到如今,他再怎麼暗算叫苦,也已是不可回頭。
就算不跟著進去,莫說日後解釋不清,就算是眼下,桓范怕也是饒不了自己。
當下心一狠,腳一跺,只得跟了進去。
底下的那些兵士,看到司蕃緊跟著桓范進入,自然也是一擁而入。
桓范領著人,闖入苑內,不管不顧,直直就向著銅雀台奔去。
在台門前隨手抓住一個小黃門,厲聲喝問:
「大將軍送過來的先帝才人,現在何處?」
那小黃門不敢隱瞞,只得指了方向。
「帶路!」
有了小黃門的帶路,桓范很快來到一座宮殿。
「搜!把所有人都帶至殿前,不許遺漏一人!」
桓范厲聲下令。
到了這個時候,所有跟隨進來的人,都已知事不可回頭。
當下便如狼似虎般,把整個宮殿都搜了個遍。
一時間,宮殿裡嬌聲驚呼響起一片,間夾著斥呵,又或者求饒,不一而足。
時已入夜,這些才人大部已是入睡。
不少人是從榻上被人強行拉起來。
放眼看去,幾乎所有女子皆是衣不蔽體,半露半遮,但見玉體隱現,紗衣飄蕩。
這些粗魯兵丁哪裡見過這等場面,不知咽了多少口水。
在推搡過程中,難免上下其手,占了不少便宜。
不過桓使君當前,他們倒也不敢太過放肆。
只是看著他們眼中的綠光,想來只需桓范一聲令下,怕是就要化身成惡狼。
時間緊迫,桓范這個時候,自然不可能縱兵劫掠。
但見他站在這些才人面前,問向司蕃:
「數過了沒有,共有多少人?」
「回使君,殿內共有一百五十三人,」司蕃指了指眼前,「除了宮人黃門,剩下的這五十七人,皆是先帝才人。」
不多不少,人數正好對上。
桓范看向這些才人,開口道:
「爾等皆是先帝所遺才人,某當以禮待之,然事情緊急,不得不從權耳。」
「如今城外有亂軍攻城,城破已是在旦夕之間,為免諸位為亂軍所污,辱及先帝,某隻能請諸位先行去見先帝了。」
說著,他雙膝跪到地上,行了大禮。
然後再起身,示意身邊。
但見就有人捧著白綾毒酒至這些才人面前。
這個時候,桓范居然還能準備出這些東西,看得出,他是早有打算。
【請記住我們的域名 ,如果喜歡本站請分享到Facebook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