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7章 兩害取其輕

  「臣,司馬昭,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歲!」

  垂首攏手小碎步趨前的司馬昭,來到殿中,匍匐在地,每喊一聲萬歲,就叩首一次。【無錯章節小說閱讀,google搜尋】

  參拜的言行舉止,一絲不苟,極為標準,而且神態語氣極為恭瑾,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

  曹芳看到司馬昭這個模樣,臉上露出喜色,正待說話,幸好在出聲之前,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曹爽。

  但見曹爽正死死地盯著司馬昭,面色陰沉。

  已經說出半個字的曹芳連忙住嘴,伸出的手也訕訕放下,吶吶收聲。

  朝堂上一下子靜得似乎連掉一根針都能聽到。

  雙手枕地,額頭貼著手背的司馬昭,沒有聽到天子喚起,不敢有絲毫動靜。

  當然,也沒有人能看到他此時臉上是什麼神色。

  這一回,又是滿寵站了出來:

  「大將軍?」

  「哼!」

  曹爽哼了一聲,一甩袖子,別過頭,不語。

  看到曹爽這個舉動,曹芳縮了縮身子,更不敢出聲。

  已有十歲的他,年紀雖然不大,但呆在宮裡這種地方,早就已經懂得了不少事情。

  特別是原本應該作為曹芳在宮中最大倚靠的虞太后,被曹爽強制遷到別宮,母子二人一年到頭都見不上幾次面。

  更是讓曹芳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故而看到大將軍這個模樣,曹芳自然不敢擅作主張。

  眼前的情景,讓不少老臣看得是心頭窩火:

  曹爽這個豎子!

  滿寵微微偏頭,看了一眼廷尉高柔。

  高柔會意,站了出來:

  「陛下,如今大敵當前,應以退賊為要,今太傅遣使過來,正是合力破賊的良機啊!」

  話是對天子說的,眼睛卻是看著大將軍的。

  想起荊州戰事,曹爽這才不情不願地略一抬起下巴,對著曹芳示意。

  曹芳見此,這才重新伸出手,喊了一聲:「起。」

  「謝陛下!」

  眾老臣見此,又是暗怒不已。

  只是曹爽除了輔政大臣的身份,但還有另外一層關係,那就是宗親。

  他與天子之間,既是君臣之事,又是曹氏內部家事。

  身為外姓人臣,就算再怎麼看不慣,但終是懷了一層顧慮,不敢輕易插手。

  畢竟是疏不間親啊!

  而一直伏地不起的司馬昭,此時聽到天子說話,暗鬆了一口氣,連忙起身。

  「司馬中郎將,你說你是為了商議破賊而來?」

  曹爽坐在那裡,居高臨下地問道。

  「回大將軍,正是。」

  司馬昭恭聲答道。

  「哦?」曹爽拉長了聲音,「卻不知太傅有何打算?」

  看到他到現在還端著架子的模樣,不少老臣皆是暗罵:

  這個豎子,簡直是不知輕重!

  「回大將軍,上黨與河東的賊子猖獗,太傅欲親自領軍,渡河北上禦敵。」

  「故而太傅讓昭前來稟報陛下,北面之敵,太傅將盡力擋之,讓陛下不須擔心。」

  聽到這個話,曹爽這才正眼看向司馬昭,神色一斂,同時端正了身子:

  「你說什麼?你是說,太傅欲領軍渡河北上?」

  「回大將軍,正是。」

  聽到司馬昭肯定的回答,曹爽心頭一動:

  那豈不是說,許昌再不用擔心洛陽那邊的大軍?

  不說曹爽,就是朝堂上的眾人,除了提前得知消息的滿寵高柔等極少數人,剩下的大臣皆是一陣騷動。

  心思轉得快一些的人,一下子就猜到了司馬懿的用意。

  於是有人不禁在心裡感嘆:

  太傅……這是在顧全大局啊!

  曹叡在最後的那幾年,飽受打擊,疑心加重,多遣禁衛封鎖宮禁。

  又在後宮設婦官,以為女尚書,使典省外奏事,以此減少與外臣的接觸。

  曹叡此舉,除了喜歡女色,未必沒有被打擊得自我封閉的意思。

  到了許昌之後,毛皇后因為打聽曹叡病情,被賜死。

  連同當日服侍周圍的宮人亦盡被處死。

  在這種高壓封鎖消息的情況下,曹叡曾在私下裡大罵司馬懿的事情,僅是在小範圍內傳播。

  再加上曹叡臨死前,還留下遺旨讓司馬懿做輔政大臣——這是曹叡最後試圖維護魏國不被分裂的無奈之舉。

  而曹叡讓司馬懿做輔政大臣的遺詔,對朝中眾臣有著很大的迷惑性。

  或許朝堂上有人已經意識到了有些不對。

  但在外敵強壓的情況下,沒有人敢把這個問題挑明——就連曹爽也從來沒有公開說過司馬懿懷有自立之心。

  偏偏曹爽這幾年的所作所為,又漸失人心。

  相比之下,現在有人覺得司馬懿是在顧念大局,反倒是正常的事。

  比爛嘛,正常人自然是下意識地會更傾向於那個不太爛的。

  正當眾人思緒紛亂的時候,曹爽仍是有些不敢置信地再三問道:

  「此話當真?」

  這個話一問出來,又有人在皺眉。

  大將軍這個話,實在是顯得心胸過於狹隘了,或者說,氣度不夠。

  就算是不信,也不應該直接問出來。

  因為這已經算是公開置疑太傅在朝堂上欺騙天子了。

  再說了,太傅領軍北上抗賊這種大事,只要派人前去洛陽稍加打聽,就能知道。

  大將軍在這種時候,問出這種話,豈不是有失身份?

  曹爽問完這句話,也反應過來,自己似乎過於魯莽了。

  只是還沒有等他開口補救,司馬昭已經朗聲道:

  「這等大事,昭豈敢在陛司馬昭話音剛落,太僕王觀就忍不住地站出來說道:

  「大將軍與太傅分守二都,太傅北御西賊,太將軍南當吳寇,此所以先帝讓太傅與大將軍輔政陛下是也。」

  「如今賊兵犯荊州,戰事緊急,大將軍此時當以退賊寇為要,荊州之事,還請大將軍早做決定才是。」

  王觀自少孤貧,但有志氣,後得到曹操召為丞相文學掾。

  歷曹魏四朝,先後出任諸多職位。

  到了曹叡時代,得到司馬懿的舉薦,擔任從事中郎,後升任尚書,又出任河南尹,轉任少府。

  曹叡死後,輔政的大將軍曹爽專權,生活奢侈,曾屢次挪用宮中與府庫錢物為己用。

  少府本就是掌管帝室收支,王觀得知後曹爽所為為,特意造冊並把皇室財物封存起來。

  曹爽為了方便自己繼續侵占皇室之物,將王觀調任為太僕。

  故而王觀早就看不慣曹爽所為久矣,此時再看到曹爽如此分不清輕重,如何還能容忍?

  滿寵、高柔、王觀三人,雖說皆被曹爽架空了實權,但都是四朝老臣,聲望隆重。

  賊人大軍壓境,又是當著朝堂所有人的面,曹爽自然也不能輕易駁了三人的面子。

  他的目光,在滿寵高柔王觀等人的臉上掃過,最後還是屈服於形勢,咬著牙根說道:

  「王太僕說的確實有道理,是我疏忽了。」

  ……

  散朝以後,司馬昭出了宮外,一個下人走過來,對著他行了一禮:

  「司馬公子,這邊請。」

  司馬昭看過去,發現滿寵正坐在一輛馬車上,掀起車簾,向他這邊看來。

  司馬昭連忙遠遠地對著滿寵行禮,以示謝意,然後這才跟隨下人前往。

  待上了車之後,司馬昭又再次道謝:

  「謝過滿公。」

  滿寵擺了擺手:「老夫只是為了大魏江山耳。」

  放下車簾,滿寵的身子跟著馬車輕輕晃動,只聽得他輕輕嘆息道:

  「初平三年時,武皇帝臨兗州,特招老夫為從事,至今已有五十年矣。」

  「在這五十年裡,老夫跟隨武皇帝南征北戰,親眼看著武皇帝平定北方,開國為王。」

  「也看著文皇帝接受漢帝禪讓,登基為帝,更知道先帝在時,賊人之猖獗。」

  「老夫做了大半輩子的魏臣,也為大魏付出數不盡的心血。」

  滿寵說道,語氣變得有些凌厲起來:

  「曹昭伯要是能守得住這份江山,老夫自不會說什麼。但要是他守不住,那就換個老成的人來守。」

  司馬昭恭恭敬敬地低頭聆聽。

  滿寵的聲音繼續在馬車內響起:

  「大魏偌大的江山,雖然姓曹,但老夫也有功勞。」

  「不但老夫,太傅、高廷尉、王太僕等諸我老臣,皆有功勞。唯獨曹昭伯(即曹爽),是坐享其成。」

  「老夫都這個歲數了,大約也沒有多少時日可活了,在這些最後的時日裡,老夫只想證明一件事。」

  「那就是老夫這大半輩子的心血,沒有白費,否則的話,老夫是死不瞑目啊!」

  滿寵一口氣說了這麼多,似乎是有些累了,閉目作養神狀。

  感覺滿寵說完了,司馬昭這才抬起頭,看了一眼滿寵,然後小心翼翼地說道:

  「滿公所言極是,大人也是同一個意思,正所謂兄弟鬩於牆,外御其侮。」

  「不管大將軍如何看待大人,但在面對外敵時,一定是要盡力維護大夥一起打下來的江山。」

  司馬昭這些年來,沒少往來於許昌與洛陽之間,深知這些老臣的心理。

  他們有的是不想自己這輩子的心血被白費。

  有的是想要保護自己維繫在大魏江山上的榮華富貴。

  有的是則是在為自己的子孫後代考慮……

  林林種種,原因不一。

  但最終的目的,無一不是想要維持住他們親手打下來的江山。

  而曹爽與台中三狗的做法,很明顯就是在損害江山的根基,自然不為他們所喜。

  滿寵聽到司馬昭的話,點了點頭:

  「太傅與我等,皆是大魏老臣,自然明白當年武皇帝打江山之不易。」

  「唉,奈何大將軍,生於富貴,未經創業之艱,不知珍惜,實是讓人痛心。」

  司馬昭恭聲稱是。

  滿寵又關心地問道:

  「太傅此次領兵渡河北上,那洛陽豈不是空虛,賊人出潼關而來,當如何是好?」

  司馬昭答道:

  「滿公不須擔心,大人曾有言,西賊諸將,以馮賊為禍最大。」

  「如今馮賊人在武關,又調走了潼關一部分守軍,洛陽暫時無憂。」

  滿寵問道:

  「萬一馮賊領軍迴轉,那當如何是好?」

  司馬昭笑道:

  「此所以昭來許昌是也。」

  滿寵會意,笑著點了點頭,再問:

  「太傅這一次,可有把握破賊?」

  司馬昭搖頭:

  「軍中之事,向來是大人與兄長所掌,昭不得而知。再說了,陣前戰事,誰又敢說有十全把握?」

  滿寵拍了拍膝蓋,點頭道:

  「沒錯,陣前之事,誰也說不準。」

  說著,他又看向司馬昭,有些意味深長地說道:

  「這些年來,大魏屢敗於西賊之手,朝野上下,聞賊之名,莫不畏懼。」

  「若是太傅這一次,能破西賊,那麼就能一振大魏將士士氣,太傅的聲望,也會越隆。」

  司馬昭謙虛道:

  「承滿公吉言,大人此次,其實也是為了能挫一挫西賊的銳氣,讓賊子不敢那般猖獗。」

  「至於聲望什麼的……」

  他說到這裡,看了一眼滿寵,知道在對方面前說不了假話,於是又改口道,「只不過是為了自保罷了。」

  滿寵聽到這個話,略有嘆息:

  「大將軍這些年多樹親黨,屢改制度,許多正直敢言之士,要麼被迫離開了朝堂,要麼被調任委以虛職。」

  「太傅有所擔心,欲圖自保,那也在情理之中。」

  不說自己等這些老臣,就是大儒盧植之後盧毓,北地傅氏之後傅嘏等人,亦皆盡被排擠。

  聽到滿寵的話,司馬昭暗鬆了一口氣:

  「太尉能理解大人就好,能理解就好啊!」

  滿寵神色複雜:

  「以大魏現在的情況,吾等又怎麼會不理解太傅呢?」

  滿寵這些老臣,並不是說沒有想過司馬懿未來可能會做什麼。

  但那又如何?

  還是那句話,他們只想保住這一份江山。

  再說了,司馬太傅與自己等人共事多年,又是同為四朝老臣。

  就算再另有所圖,那也要比曹爽和台中三狗要好得多吧?

  正所謂兩害取其輕,如果司馬太傅主政的話,至少自己這些老臣不會像現在這樣被那些浮華之徒騎到頭上。

  朝政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被這些人弄得一塌湖塗。

  就在司馬昭和滿寵交談的時候,從宮裡出來的曹爽,正氣沖沖地進入大將軍府。

  台中三狗,緊隨其後。

  「大將軍,司馬懿此舉,乃是揚威於大將軍面前,實是逼人太甚。吾等不如尋個藉口,把那司馬昭抓捕,以為人質。」

  「不可!誠如朝堂眾人所言,此時二賊並犯,當是合力擋賊之時,不可節外生枝。」

  「有理,萬一惹惱了司馬懿,率洛陽之軍南下,西南又有馮永與陸遜,許昌當以何當之?」

  曹爽身體肥胖,耐不得久站,一屁股坐下後,這才恨聲道:

  「吾所在意者,司馬懿此舉,究竟是真是假?萬一他領軍半路又回師洛陽,許昌禁軍卻已調往南陽,吾等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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