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原都督府那邊傳來消息,五原縣煉鐵工坊打算伐陰山林木,燒炭煉鐵。Google搜索」
張大秘書拿著都督府的公文,遞給馮都護。
「哦,終於開竅了?」馮都護接過來,掃了一眼,又扔到桉上。
「整整落後了平城一年時間,焦炭用得多了,現在才想起來原來還可以用木炭煉鐵?」
右夫人有些嗔怪地看了一眼馮都護:
「說什麼怪話呢?好歹這個事情是你定下來的,不早點提醒他們,現在還有心情說風涼話。」
馮都護嗤地一聲笑:
「這都多少年了?難道指望我一輩子帶著他們?」
說句實在話,以馮都護現在的聲望和身份,就算是立馬退休,安心呆在家裡。
前半生的功勞和攢下的資本也足夠他躺著吃一輩子。
更別說現在他的重心是放在季漢的軍政方面。
對於他來說,興漢會這個白手套,養了這麼多年,正是當用的時候。
而不是還要他操心教他們怎麼做事。
右夫人聞言,失笑道:
「話雖是這麼說,但確實如阿郎所言,這些年來,大漢一直用的是焦炭煉鐵,都用是習慣了。」
「驟然間沒有煤,一時間燈下黑,光顧著找煤,沒想著伐木燒炭煉鐵,也是情有可原。」
說著,頓了一下,又看向馮都護:
「再說了,興漢會這麼多年來,誰不知道馮會首從來沒有錯過?」
「既然你都讓人在那裡找煤,任誰看來,都不懷疑那裡會有煤礦,哪知道尋了這麼久,也沒能尋到。」
也不能說是沒有尋到,倒是尋到了一兩個小煤礦,只是煤的質量不太好。
給當地的軍民用來燒水取暖是夠了,但用來煉鐵,卻是夠嗆。
「而且邊塞的林木,一直都有充當關塞的作用,他們沒有得到允許,自然也不敢隨意砍伐。」
不要以為古人就沒有植樹造林的意識。
事實上,從史料上看,從周朝開始,就已經有了「遂人」、「封人」之載。
「遂人」是邊境林營造的執行者,「封人」也具有營造和管理邊境林的職責。
戰國時代,《荀子·疆國》記載戰國時秦國和趙國之間的邊境林有「松柏之塞」。
秦始皇統一六國後,為了北方邊境的安全,修築了萬里長城。
同時在沿著長城廣種榆樹,成為一道綠色長城,是我國歷史上第一條邊防林。
《漢書·韓安國傳》稱:
「蒙恬為秦侵胡,闢地數千里,以河為竟,累石為城,樹榆為塞,匈奴不敢飲馬於河。」
大漢取得天下後,又多次對這條邊境林進行復修,史稱「榆溪塞」,也稱榆林塞。
《史記·衛將軍列傳》:
(衛青)遂西定河南地,按榆溪舊塞,絕梓領,梁北河,討蒲泥,破符離,斬輕銳之卒,捕伏聽者三千七十一級,執訊獲丑,驅馬牛羊百有餘萬。
(秦漢時期稱河套地區為河南地)
稱林為塞,可見這條邊境林的地位,在漢代人眼裡,與萬里長城不相上下。
雖然榆林塞的主要目的是讓胡人不能隨意騎馬南下。
但在客觀上,對河套與西北地區,也起到了防風固沙,保持水土的重要作用。
事關邊塞防備之事,同時這些年又深知林木對耕地的保護作用。
特別是在降水稀少的河南地,耕地出產的糧食多少,決定了邊境軍心民心的穩定程度。
五原縣煉鐵工坊不敢第一時間把主意打到伐木燒炭上面,也是說得通。
也正是因為河南地的林木事關國防,所以馮都護對五原縣煉鐵工坊的燃料之事一直不吭氣。
要不然以他的身份,主動說出伐木燒炭之事,說不得就要被人噴死。
就算不被噴死,但背後說不得又要被人說成是見利忘義,為私利而罔顧國家邊疆等等諸類。
幸好劉良和許勛這一次做事還算是穩當。
與公文送過來的,還有李許氏的伐木規劃書。
裡頭詳細地規劃了河南地林木的輪伐輪種。
如果沒有這一份規劃書,那麼這一份公文就是廢紙。
但有了這個規劃書,會不會有人反對不好說,但至少值得討論一番。
別看李許氏一介女流,但在農學一事上,影響力可不算小。
南中的梯田,蜀中的雙季稻,隴右的菽,涼州的苜蓿與糧食輪種,還有河南地的復墾,都有著她的身影。
雖然有某隻無形的大手在推動這些事情,但真正把理論落到實處的,還是得靠她。
當然,能一直無怨無悔陪著她到處跑的李同,也有一些功勞。
現在已經有人開始喊李許氏為「許大家」。
所謂的大家,是指在漢代女子在某一方面,有著傑出的貢獻。
世人為示尊敬,稱之為「某某大家」。
「尚書台那邊呢?是個什麼說法?」
馮都護問道。
「尚書台能有什麼說法?這不是轉過來詢問你的意見了麼?」
右夫人有些撇嘴,「說不定他們根本就看不懂這個規劃書。」
馮都護笑笑:
「不能完全看明白倒是有可能,但說人家根本就看不懂,那就是太小看人家了。」
蔣公琰乃是正人君子,寬宏雅量,又不喜與人爭權。
看不懂的東西,把握不住的事情,不會輕易下結論,而是主動詢問。
並不會因為覺得向別人詢問就是露怯,感到丟面子。
丞相讓他出任尚書令,未必不是看中了他這一點。
「說得也是,畢竟事關邊塞之事,蔣公琰說不定是要向你要一個擔保呢。」
右夫人點了點頭,贊同道。
馮都護看了她一眼,沒有表示。
玩政治的人心都髒,馮都護自然是理解的。
當然,右夫人說的,也不無可能。
這些年來,興漢會在各地興建了不少工坊,還開闢了牧場和農場。
每年上交的賦稅,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要不然阿斗哪來的底氣減賦稅?
并州五原縣煉鐵工坊的意義,在於不但將來要供應并州軍民鐵器,而且同樣有著鞏固邊塞,教化胡人的意義。
特別是教化胡人,那可不是口頭上的教化,而是實實在在的教化。
君不見現在的武都陰平的氐人,巴西郡的蠻人,涼州的羌人,現在對大漢有多麼擁護?
所以工坊與河南地的林木之間,就是一個取捨問題。
「擔保就擔保吧,現在大漠上的胡人又不是什麼威脅,工坊只嫌人手不夠多,哪有嫌胡人不過來的?」
馮都護倒是無所謂。
畢竟事關興漢會,該擔當的,還是要擔當的。
而且縱觀整個三國時代,四周的胡夷都不是什麼大問題。
都是給各國刷業績的工具人。
反倒是司馬晉統一以後,工具人居然翻身成了主人,可謂奇葩。
「不過最好還是定個規矩,除了要補種之外,還要定下樹木的價錢,再收些有類車船緡之類的賦稅。」
馮都護思索了一下,「畢竟山澤湖海,皆歸於國,給朝廷多上交些賦稅,也是應當的。」
反正只要能讓五原縣工坊開工,多少錢都能賺回來。
重要的是要取得政策上的支持。
大概是說得有些久了,右夫人覺得有些渴。
她起向走向冰鑒,熟練地從裡面端出一盤切好的寒瓜,放到兩人之間:
「要吃麼?」
「來一塊吧。」
馮都護勉勉強強地說道。
這是今年關中渭水北邊的高塬上種的新品種。
瓜皮依舊很厚,籽依舊很多,但口感要比去年好上一些。
瓜瓤沒有那麼面,依稀有了一點後世的模樣。
吃上兩口消暑,還是可以接受的。
右夫人的嘴不大,但吃得飛快,馮都護還沒有吃完一塊,她已經開始吃第二塊了。
「對了,宮裡決定在河東成立一個都督府。」
右夫人一邊吃著,一邊含含湖湖地說道。
馮都護聞言,微微一怔。
「河東都督府?」
「對。」
右夫人咽了一口瓜下去,點了點頭。
大漢現在的朝堂格局,政務上歸尚書台處理,但馮都護有參聞之權。
軍事上由中都護府處理,但魏延也有參聞之權。
而宮裡那兩位,則是做最後的拍板。
這是一般的流程。
像這一次,宮裡突然說要成立一個河東都督府,並沒有提前與中都護府商量,自然就讓馮都護覺得有些意外。
馮都護沒有立刻說話,而是細細地嚼了嚼嘴裡的瓜瓤,最後才抬起頭問道:
「理由呢?
中都護府都督中外軍事,就算是宮裡面的決定,只要不符合實際情況,該封駁回去的還是要封駁回去。
坐上這個位置,總有一天會在某些事情上與宮裡產生分歧的,馮都護早有心理準備。
畢竟相權與皇權之爭,算是中國封建時代的政治一個重要脈絡。
馮都護雖無相名,但以他的地位,實際上是擁有一部分相權。
但他希望季漢的皇權與相權之爭,這一天來得越晚越好。
畢竟小胖子這個人,還是很好的。
只是公是公,私是私,更別說這個主意,不太像是小胖子的風格。
因為小胖子不是那種喜歡在國事上隨意改動,彰顯自己存在的人。
「河東既不屬於雍州,也不屬於并州,它是屬於司州。」
「而現在,我們大漢的司州,只有河東這麼一郡。」
右夫人一邊解釋,一邊低頭啃瓜,以為馮都護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
只是都一起睡了這麼多年了,右夫人就是再怎麼狡如狐,有些事情,她也是瞞不過馮都護的。
當然,也有可能是不想瞞。
「現在大漢的都城在長安,這裡才叫司州,而不是把魏賊都城所在叫司州。」
馮都護冷笑一聲,「再說了,大漢初定十三州時,洛陽那一帶,可是屬於豫州,河東才是屬於長安所在的司州。」
馮都護口中所說的大漢,自然指的是前漢。
前漢分天下為十三州,後漢不過是繼承並根據自己的情況改動了而已。
光武皇帝再興大漢,定都洛陽,這才把原本屬於豫州的河南河內河東等地,分了出來,並成司州。
而且馮都護的話里也有毛病,因為前漢的京司之地不叫司州,而是叫司隸,與州等同。
司隸之地,在九州的分野中,屬於雍州。
現在季漢真要重新恢復前漢的十三州,誰也不能說是錯。
總不能後漢能改得,季漢就改不得?
所以馮都護這算是看出來了,皇后這是在給自己上眼藥呢也可以說是警告。
「那你說怎麼辦?」
右夫人聽到自己的阿郎這麼說,知道他應該是看出來了這裡面的意味,這才抬起頭來:
「總不能再把雍州和涼州併到一起吧?」
馮都護可不慣著她,直接沒好氣地說道:
「隴西再加上隴右三郡,還有安定郡,這麼大的地方,分成一州有什麼問題?」
「京兆、馮翊、扶風,此乃三輔之地,再加上北地郡和河東郡,一起做為司隸之地,難道不正好嗎?」
右夫人聲音悶悶的:
「那你打算怎麼辦?反對宮裡的決定?重新劃分雍州之地?」
「劃分肯定是要重新劃分的。」
馮都護吐出幾個籽,回答了一句。
司隸之地處於雍州的管轄之下,那就叫中央處於地方的管理範圍,這合理嗎?
但想要阻止宮裡成立河東都督府,可能有點困難。
「河東都督府的都督,是不是魏延?」
這一回,右夫人是真的有些吃驚了:「阿郎怎麼知道?」
馮都護嗤地一聲。
除了這老匹夫,大漢軍中,還有誰敢接受這個活?
雖說這三年來,為了更好地協調作戰,軍中的改制就沒有停過。
但鎮守河東的中央外軍,仍是以涼州軍為底子重新組建的。
接手的人,首先要擔心馮都護心裡會怎麼想總不能真當馮都護是大善人,與人為善吧?
其次就是放眼整個大漢,就這麼平空調一個人過去,誰敢說自己一定能帶好河東的驕兵悍將?
後世最講究紀律的軍隊,就算是打完了天下,軍中都還有各種各樣的山頭。
你能指望這個時候大漢軍隊,比後世還有思想覺悟?
若是不打仗還好說,用點手段慢慢來,總能讓將士們接受。
但河東乃是戰略重地,直面魏賊的河內和河南,隨時會發生衝突。
上了戰場就要有隨時沒命的覺悟,但求生是一個人的本能。
帝王都想長生呢!
底下的將士,想在陣前多一分生還的希望,有什麼不對?
所以他們肯定是願意跟隨一個自己熟悉而又信任的統帥最好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那種。
那樣的活命的機率肯定比較大。
一旦打仗,有馮都護的珠玉在前,不論是誰出任河東都督府的都督,都會感覺壓力巨大。
除了魏延。
畢竟先帝在時,他都敢拍著胸脯說能以漢中拒魏賊舉國之兵,若是僅有十萬來犯,還能吞之。
這也是馮都護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宮裡成立河東都督府的原因。
若是魏延贊成此事並且願意出任都督,中都護府還能怎麼辦?
老夫老妻了,馮都護就這麼一嗤,右夫人就明白他的考慮了。
她微微嘆了一口氣。
其實兩人之間,還有一個默契。
那就是河東的將士,確實太過驕悍,偏偏馮都護對他們的影響力又極為巨大。
所以宮裡那位,真正的目的,其實是想削弱馮都護對原涼州軍的影響力。
玩政治的來這一套,簡直就是本能。
至於藉此表達對某件親事的不滿,那僅僅是順便。
「我也覺得阿姐這麼做有些不太妥,畢竟是軍國大事呢。萬一魏老將軍……」
右夫人慾言又止。
馮都護卻是看得開,搖頭笑道:
「終是要面對的。」
這三年來的改制,目的就是為了把相府軍和涼州軍統歸中央。
皇后又怎麼可能讓涼州軍換湯不換藥?
馮都護已經都督中外軍事了,以前的相府軍和涼州軍換一下統帥,也是正常。
後世還有軍區對調呢。
「讓魏延去,總比讓別人去的好。」
大漢這些年來,屢戰屢勝,已經讓不少人心態膨脹。
覺得魏賊不過爾爾。
魏延好歹也是老將,征戰多年,由他去河東,馮永也能放心一些以左驃騎將軍之尊,出任這個都督,足以說明分量。
至少說明宮裡不是為了一己之氣,胡亂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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