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8章 杜氏

  京兆杜氏,可追溯到前漢的御史大夫杜周。Google搜索

  杜周本是前漢南陽太守的一名小吏,善候上司,被舉薦給張湯,升廷尉史。

  後又投孝武皇帝所好,嚴苛執法,最後遷為御史大夫。

  孝武皇帝期間,行陵邑制,遷關東豪族以實關中,杜周也因此遷到了茂陵。

  後其子杜延年又遷到了杜陵,最終定居下來。

  前漢的杜氏,可謂鼎盛一時。

  杜周之子杜延年是麒麟閣十一功臣之一。

  而杜延年之子杜緩,官至太常。

  終前漢一代,杜氏官至二千石就有近十人。

  不過到了後漢時,杜氏卻是變得有些沒落,遠不如前漢時的顯貴。

  當然,也有可能是受關東與關西政治勢力消長的影響。

  僅僅是出了兩位名傳天下的書法家與學者。

  與裴秀交好的杜元凱,名預,其父乃是魏國前河東太守杜恕。

  杜恕雖是出身關中世家,但卻與魏朝權臣多有不合。

  特別與司馬懿更是有不小的矛盾。

  再加上關西與關東兩大政治集團的爭鬥。

  前些年的時候,杜恕曾迫於司馬懿的權勢,不得不稱病隱居數年。

  那個時候,正好是司馬懿以大司馬的身份,都督關中的時間。

  不過曹叡為了拉攏關中的世家,繼而保住關中,又把杜恕請了出來,讓他出任河東太守。

  誰能料到,還沒有過一年,河東就換了主人。

  關中一戰時,司馬懿故意拖延時間,死活不肯派兵救援河東。

  除了勢不可為,也未必沒有杜恕是河東太守的因素。

  在這種情況下,杜預莫說是像羊祜那樣,可以隨心所欲,屢次拒絕舉薦,就是像裴秀那樣,想要年少揚名都做不到。

  而且杜預的大人杜恕,一直都是「推誠以質,從不治飾」,從小就不喜歡張揚名聲。

  所以杜預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在他看來,想要讓大人出面,托人情舉薦自己進入學院,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我好想進入學院學習啊!」

  十八歲的少年郎君,與裴秀分開後,轉身向家裡走去,有些不甘心地回頭看看皇家學院。

  那裡建築巍峨,儲藏著無數不傳之密的學問,同時還有許多精通學問的宿儒學士。

  這對於從小博覽群書,特別是對無比痴迷《左氏春秋傳》的杜預來說,簡直有如勾魂。

  他每至學院假日,都要在這裡等裴秀。

  就是想要接近這學院,聞一聞這學院裡的墨香。

  同時順便借裴秀之手,把自己對《左氏春秋傳》上的不解之處,轉給學院裡的教授,間接向他們請教。

  十八歲的少年郎君,才處於剛剛積累學問的階段,遠遠沒有後世的名聲。

  學院內精通《左氏春秋傳》的來敏等人,可是活了七十多年的,研究了一輩子的《左氏春秋傳》。

  杜預的見識,如何能與之相比?

  每一次從裴秀口中轉述的學問,都讓杜預有如甘露入心,茅塞頓開的感覺。

  這種感覺,反過來又讓杜預想要進入學院學習的想法愈發地強烈。

  作為京兆名門,杜氏在長安城不缺住處。

  三年前的關中之戰,長安雖然沒有被焚毀,但終是被魏賊洗劫一空。

  除了權貴雲集的章台街,其他地方的民宅,大多顯得有些殘破。

  但在這些殘破的民宅里,又時不時出現幾個看似低調,實則隱藏著瞭望台的完整宅院。

  能住在這種宅院裡,基本都不是什麼簡單人家。

  杜氏正是其中之一。

  杜預回到家中,在大人的書房門口徘徊了半晌。

  終於鼓足了勇氣,推門而入,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大人,我想去學院求學!」

  正在看書的杜恕抬起頭來,靜靜地看向兒子,目光中帶著平淡。

  他的鬍子保養得很好,拿著書本的手長得很細巧,氣度有些秀雅。

  雖說是早過了不惑之年,但可能是養氣有法,看上去只有三十多歲。

  當然,也有可能是杜氏家庭的底蘊沉澱,讓他見聞過太多的風雨。

  這幾十年來,天下傾覆,兵戈不止。

  魏朝的建立,代表著世家終是打敗了外戚和宦官,取得最後的勝利。

  就在世家大肆享受屬於自己的戰利品的時候,作為世家子的杜恕,卻是心平氣和地恪守著某種信念。

  雖然這種信念,對於很多世家來說,顯得有些迂腐可笑,甚至一無是處。

  但也正是因為杜恕的堅持,讓他在魏國朝中顯得有些異類。

  不但與朝中權貴不合,甚至還得罪了司馬懿這種世家的代表人物。

  此時的杜預,如何能在杜恕相比?

  他說完這句話後,似乎是用盡了自己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氣。

  面對大人平靜的目光,杜預似乎有些羞愧地低下頭:

  「對不住大人,我,孩兒有些輕率了……」

  看到兒子的模樣,杜恕平靜的面龐反而露出一絲淡然的笑容。

  他的語氣很是溫和:

  「學問乃是我杜氏安身立命之本,你有心求取學問,此乃值得高興之事,何言輕率?」

  杜氏在後漢時,確實不如前漢那般顯貴。

  但因為順應後漢大興儒學的大勢,也曾出過兩位名聞天下的書法家與學者。

  已經做好了被斥責一頓的杜預,聽到自家大人這麼說,頓時就是抬起頭,眼中有些不可思議:

  「大人,你不怪我……不是,大人,你同意了?」

  「你有求學進取之心,我高興還來不及,又怎麼可能不同意?」

  杜恕語氣雖然平淡,但平淡中卻是帶著溫和:

  「不過長安的皇家學院,有如古之太學,吾兒欲進學院求學,將有何志?」

  求學,並不是簡單地求取學問。

  而是要清楚自己,為什麼要去求取學問。

  或者說,求取學問以後,想要做什麼。

  如此方能在求學時,不會迷於半途。

  若是只是圖個新鮮好奇,或者是為了顯於人前,那還不如在家裡安安靜靜地呆著。

  因為對於杜恕來說,這些無比膚淺的想法,不值得他去浪費人情。

  杜預聽到自家大人的話,張了張嘴,一時間竟是說不出話來。

  是啊,他進入學院學得想要的學問之後,打算用那些學問做什麼?

  看著兒子有些呆滯的模樣,杜恕很有耐心地等了好一會,也沒有聽到兒子的回答。

  一直平靜的臉上稍稍有些失望,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低下頭去,準備重新拿起放在案几上的書本。

  杜預看到自家大人不想再與自己說話,心頭一沉。

  他知道,錯過了這個機會,自己這輩子,說不定再沒有機會進入學院了。

  在這個時刻,他的腦海里,浮現起皇家學院大門影壁所刻的那四行字。

  急中生智之下,頓時就是脫口而出地說道:「為了立功,還有立言!」

  「嗯?」

  杜恕猛地抬起頭來,目光灼灼地看向兒子。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一想起這四句話,少年郎君的熱血似乎開始沸騰:

  「孩兒愚鈍,知德非常人所能企及,但孩兒狂妄,欲試立功與立言。」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

  觀今之天下,能配得上立德的,真要強行提個名字的話,可能也就馮都護能勉勉強強有一點點資格。

  因為他把羊毛製成毛料的方法授與天下——雖然現在並沒有全部放開。

  但也正因為沒有全部放開,所以才說他不過是勉強能有個提名的一點點資格。

  羊毛製成毛料,讓天下百姓多了一件取暖的衣物,可謂立德。

  至於立功,雖然也不易,但好歹也比立德容易一些。

  還是拿馮都護來說。

  治理涼州,清除了涼州百年羌胡之亂的根源,保一方百姓安寧,也算是立功。

  當然,保一方百姓安寧,算不算得上是立功,可能還有爭議。

  但若是以後季漢能統一天下,讓天下百姓不再受戰亂之苦,那馮都護的「立功」,那就算是無可爭議了。

  立言是在「三不朽」中最容易實現的。

  好吧,還是拿馮都護來說。

  不說那些天下傳唱的文章,就單單是刻在皇家學院的這四句話,杜預相信,馮都護肯定能在青史上立言。

  所以……

  一念至此,杜預終於再次鼓起了勇氣。

  這一次,他雖然沒有那麼大聲,但聲音卻是帶著決心:

  「大人,孩兒以為,男兒立於天地之間,當效馮都護,方不負大丈夫之名也!」

  聽聞馮都護在蜀地初出山時,不過十六七,短短十數年,就能做出如此驚天動地的大事業。

  如今自己已至十八,仍是籍籍無名,豈不愧哉?

  似乎是說出自己心底最深處的秘密,讓杜預覺得有些羞恥,竟是脹紅了臉。

  杜恕見此,忽而一笑:

  「想不到吾兒竟有如此雄心壯志。」

  他終於站了起來,走到杜預面前:

  「吾心甚慰。」

  杜預瞪大了眼,竟是有些結巴起來:「大,大人?」

  杜恕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看向屋外,聲音略有低沉:

  「吾雖有心重振杜家,奈何才略遠遜於你的祖父,若非你祖父留下的基業,杜氏恐又要再沒落矣。」

  杜氏雖是京兆望族,但後漢以來,一直是在走下坡路。

  特別是到了桓帝時,家族差點就要淪落到與鄉下土財主相提並論的地步。

  幸好杜恕的大人,也就是杜預的祖父杜畿,被荀彧舉薦給曹操,憑己之能,最終得封亭侯,官至尚書僕射。

  死後又被曹丕追贈其為太僕,諡號為戴侯,可見其受重視程度。

  可惜的是,到了杜恕這一代,魏國已經不是曹操那個時候的魏國了。

  杜畿可以憑藉自己的才能,生前顯貴,死後哀榮。

  而杜恕卻是被人排擠打壓,甚至不得不稱病隱居。

  「吾本以為,只要司馬仲達在世一日,莫說是我,就是吾兒,乃至整個杜氏,恐怕都沒有出頭之日。」

  除非他這位杜氏的家主,主動向司馬懿低頭,伏低做小。

  但對於剛勁率直的杜恕來說,真要他這麼做,那還不如直接殺了他。

  想到這裡,杜恕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幸好,幸好漢室三興有望啊!」

  杜預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大人。

  杜恕轉頭再看向兒子,面容嚴肅:

  「吾兒,你可想好了,若是你真要進入了學院,就代表著我京兆杜氏,要全力支持漢室,從此再沒了退路。」

  別人家都是同時投注漢魏吳三家,至少也是漢魏兩家。

  但杜氏不一樣。

  杜氏才剛剛在魏國重新興起,就遭到了打壓。

  這還好說,好歹還算是有些根基在。

  但與魏國權貴不合,又得罪了司馬懿,如果此時再投身於季漢,那可就算是自絕於魏國。

  若是季漢當真能統一天下,那還好說。

  但若是有朝一日,魏國捲土重來,季漢不敵,那京兆杜氏這個名號,恐怕就要消失於世間矣。

  「而且,若你僅是口出狂言,日後不能在季漢立功立言,杜氏只怕難有再興之日……」

  杜預迎著自家大人目光,忽然感覺自己肩上的沉重,他的呼吸變得有些粗重。

  只是看到大人眼中的殷切,杜預一挺胸膛:

  「大人,依孩兒看,天下兵鋒之銳者,莫若漢兵;天下愛民如子者,莫如漢天子。」

  「大人既不願與魏賊朝中權貴及關東世家同流合污,那還不如支持漢室。」

  「如此,既能一展胸中之志,又可重興我杜氏。」

  聽到杜預這個話,杜恕臉上露出笑容,感慨道:「吾兒終於長大矣!」

  他說完這一句,轉身走到案幾前,拿起一張帖子,遞給杜預:「拿去。」

  「大人,這是什麼?」

  「馬家的請帖。」

  「馬家?」杜預一愣,然後微微一驚,「莫不是……」

  似乎是料到他要說什麼,杜恕點了點頭:

  「沒錯,就是扶風的那個馬家。」

  自大漢收復長安後,原本早些年銷聲匿跡的馬家,似乎又有了重新興起的勢頭。

  聽說就算是河東的裴家,當初來到長安想要尋找門路,也是通過馬家。

  可見勢頭之盛。

  「大人,怎麼會有馬家的請帖?」

  「不止是我,聽說還有韋氏,也收到了馬家的請帖。」

  杜恕淡然一笑,「論起朝廷對關中各家的信任,莫過於馬家。」

  「朝廷,已經開始收攏關中士吏之心矣,你若當真想要入皇家學院,此時正是最好的機會。」

  「若不然,以後怕是再難有此等良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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