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威不知道什麼叫「羊群效應」,但他知道什麼叫「千丈之堤,以螻蟻之穴潰;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熾焚。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STO55.COM」
更何況,河東裴氏可不是什麼螻蟻,而是河東,乃至中原少有的世家大族。
身為大魏尚書令裴潛主動投降蜀國,更不是出現螻蟻之穴那麼簡單。
這根本就是大堤的某個地方,已經發生了裂陷——堵不住了。
有了這麼一個極度惡劣的帶頭示範作用,可想而知,會對關東世家產生多大的震動。
所以從這個角度,就可以很容易理解羊氏為什麼態度曖昧,辛氏為什麼派人西向。
夏侯威有些渾渾噩噩地回到自家府上,夫人夏侯蔡氏看到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大吃一驚。
只道他是在外頭遭到了什麼邪,連忙讓人把他扶到內室,心驚膽戰地顫聲喚道:
「阿郎,阿郎,你沒事吧?莫要嚇我啊!」
幸好,夏侯威被她這麼一叫喚,很快就回過神來。
他看了一眼圍在自己周圍的妻妾兒女,個個都帶著驚懼,心中忽有所感,想起夏侯楙所言:
府上百餘口人,都指著自己帶他們找出一條活路……
若是自己當真有事,那麼自己府上的這些妻妾兒女,會不會?
夏侯威不敢再想下去,他強笑一下:「我無事。」
看著家人的臉上仍是帶著擔憂,他知道他們是仍然放心不下。
於是解釋道:
「吾今日去了一趟二兄府上,看到府上日漸衰敗,心有悽然而已。」
「想我夏侯氏,當年佐武皇帝創基業,是何等榮耀?沒想到這才多少年,就沒落於此?」
「記得文皇帝任五官中郎將時,曾宴請賓客三十餘人,時善相術者朱建平曾在座,曾對吾有所預言,說吾四十九能至州牧。」
「可是如今……」
夏侯威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周圍,嘆氣:
「以吾家此時之境,但求平安,安敢求富貴高位?憶昔嘆今,故而失神。」
蔡氏安慰他道:
「阿郎未至不惑,至四十九更是還有十一年之久,時間還長著呢,何需著急?」
夏侯威苦笑搖頭:
「男兒建功立業當趁早,有人弱冠之年就已領軍上陣立得大功,二十多歲就成為一代名將,名動天下。」
「堪堪而立,已然是一國柱石,與之為敵者,莫不膽寒。」
「吾已三十八歲矣,寸功未立,卻奢求十年之後的州牧之位,豈非可笑?」
夏侯威之子夏侯駿聞言大是不服:
「大人此言過矣,世間安有此等人物?便是冠軍侯,可謂早夭,壽未至而立。」
夏侯威心情不好,正眼都沒給兒子,只是吐出一個名字:「馮永,馮明文,馮賊。」
夏侯駿登時如同吃了屎一般,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蜀虜賊子,也能叫一國柱石?
只是再怎麼不願意承認,從葛賊死後,馮賊已經是蜀虜群賊中最狡悍者。
同時也是大魏朝堂諸公談論得最多的賊子,名聲不可謂不大。
但對於夏侯駿這些三代四代的年青人來說,這麼多年來,此人一直以來就是父輩乃至祖父輩的對手。
在很多時候,很容易讓人下意識覺得,此賊乃是與父輩同時代的人物,讓人忽略了他的年紀。
夏侯威又是長嘆了一口氣,低聲喃喃自語:
「十多年前,葛賊稱之為少年英雄,大魏只道是蜀虜無人,誰又能想得到今日?」
夏侯威借賊憂國,而他口中的昔日「少年英雄」,如今正逐漸步入「大叔英雄」的馮君侯,正一臉煩躁地處理公務。
帝後正式入住未央宮,與張四娘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
這本就是早就意料中的事情。
可是這裡面涉及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
張星憶因為婚事臨近,所以被接到宮裡去了——沒有成親兩人不得再隨意相見。
這本也是正常。
關鍵是,張小娘子可是鎮東將軍府里的大秘書。
整個秘書處,平日裡都是她在主持運轉。
沒了大秘書的秘書處,那還叫什麼秘書處?
現在秘書處整理出來的公務,就全部轉到了馮君侯這裡。
連續多日被公務壓得喘不過氣來的馮君侯,氣得大罵:
「老夫獨自鎮守關中的時候,都沒有這麼多破事,怎麼天子帶了尚書台來到長安,反而多了這麼多公務?」
當下把文書一丟,起身就向外頭走去:
「來人,備馬!」
「君侯欲往何處?」
「宮裡,面見天子!」
正在未央宮拿勺子挖冰酪吃的小胖子,一聽到連襟入宮覲見,喜得他連嘴角的酪漬都沒有擦,就連連說道:
「快,快讓明文過來。」
「臣永……」
「明文快起,不須多禮,來來,坐,坐在這裡。」
阿斗拍了拍自己身邊,對著馮君侯招呼道。
馮君侯洶洶然地往皇宮而來,面對天子的熱情,氣勢頓為一挫,躊躇了一下:
「這個,不太好吧陛下?未免有些逾禮了。」
阿鬥倒是無所謂,萬一被皇后看到了,誰知道她會怎麼想?
關小君侯不在身邊,又是在皇后的地盤,還是小心謹慎一些為上。
「無妨,又無外人。」
馮君侯左右看看,雖然沒有發現皇后在哪裡,但仍是不願意從命。
阿斗無奈,只得讓人在旁邊加了一把椅子,馮君侯這才坐了上去。
「呆著做什麼?還不快給明文上一碗冰酪?沒看到明文都是汗?這天熱的!」
宮人連忙送上一碗冰酪。
阿斗又抬了抬下巴,吩咐不遠處執扇宮人:
「還有那涼風,往明文這邊扇扇!」
銅製的冰鑒里放上冰塊,既可冷藏食物,又可以通過它散發出來的涼氣驅暑。
若是身邊還有專人扇風,把涼氣扇過來,實是炎炎夏日裡人工空調。
馮君侯熱得厲害,對著連襟道了謝,就迫不及待地挖了一大勺冰酪往嘴裡放。
再加上宮人徐徐扇過來的涼風,讓他不禁舒服地眯上眼嘆了一口氣。
入他阿母的,小胖子還真是會享受。
阿斗看著馮鎮東這個模樣,臉上泛起了笑容,笑眯眯地問道:
「明文今日怎麼有空入宮?」
阿斗不提這個不好,一提這個,頓時又把馮鎮東心裡的不平勾了起來。
這天下明明姓劉,憑啥累死累活的是我,劉小胖卻能這般輕鬆。
沒天理!
馮鎮東又狠狠地挖了一勺冰酪放到嘴裡,還沒有等完全咽下去,就開口說道:
「陛下,我今日過來,是向你求救來的。」
聽到馮鎮東這個話,阿斗不禁大是驚訝:
「這長安城內,居然還有明文都要求救之事?」
言畢,他又連連擺手,「以明文之才,若是你都覺得棘手的話,那吾恐怕亦是也沒辦法給明文太多幫助。」
馮君侯聞言,喉嚨里的冰酪差點就噎住了,眼睛都鼓突了出來。
你他麼的……
谷閏
你能不能正視一下自己的身份?
懂什麼叫望之不似人君嗎?
阿斗卻是面色如常,神色誠懇,仿佛他說的就是真心話。
這裡是長安,不是錦城,更不是漢中。
他確實想不出有誰能逼得自己這位連襟跑到宮裡向自己求救。
除了極少數的幾個人。
巧的是,這極少數的幾個人,大漢天子也不敢,咳,不想惹。
不過作為連襟,阿斗還是很講義氣的:
「吾這是有自知之明,自知可能幫不了明文多大的忙,不過明文不妨說出來聽聽,看看我們能不能商量個主意出來?」
馮君侯把冰酪完全咽了下去,然後豎起大拇指,讚揚道:
「人貴在有自知之明,陛下這一句『自知之明』,就已經是勝過古往今來的大部分君王。」
「君之所以明者,兼聽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君王能兼聽眾議,屈身與臣下商量,此可謂明君是也。」
阿斗聽了這個話,樂得小胖臉都快把眼睛都擠沒了,指了指馮君侯,搖頭笑道:
「明文這個話,實是讓吾慚愧了,今日這個事,我若是出不上力,恐怕都過意不去!行了,快說說吧。」
馮君侯咳了一聲,努力板正了臉,又長嘆了一口氣,這才說道:
「陛下,這些日子以來,我一邊忙著籌備與四娘的婚事,一邊還要處理各種公務,實是片刻不得清閒。」
說到這裡,他又坐直了身子,捶了捶自己的腰,以示勞累之意:
「以前四娘一直跟在我身邊,幫我處理公務,我還能應付得過來,現在四娘不在,我府上實是積累了不少公文。」
「吾此時終於知曉,為何丞相會勞累過度而病倒了……」
馮某人不提相父還好,一提相父,阿斗連忙坐直了身子,連連點頭道:
「是極是極,自相父病逝後,若非蔣公琰及時前來幫我穩住朝中,恐怕我也要忙亂不已。」
丞相去世的消息傳至蜀地,雖說有馮永鎮守關中,但朝中不少人認為馮永年紀不大,資歷不足。
且其雖有領軍經驗,但漢中大軍加涼州大軍,足有十餘萬,大漢的絕大部分兵力,盡歸所統。
更兼堪堪初定的并州河東關中三地,地域極大,偏偏又全部與賊境接壤。
若是馮永防備有所疏漏,為賊所趁,在丞相去世,前方軍心可能不穩的情況下,一旦有敗,則國有傾危之險。
這種情況下,不少人都是心存疑慮,危悚不安。
甚至有人建議,主動放棄大河以東,讓馮君侯專心守住關中,保住此次伐賊的核心戰果。
唯有蔣琬,出類拔萃,處群僚之右,既無戚容,又無喜色,神守舉止,有如平日,言曰:
「馮君侯年少成名,文武皆備,領軍討賊,從無敗績,昔日領兩萬精兵能敗十萬賊人。」
「今領十餘萬虎狼之師鎮守關中,賊人喪膽避易猶不及,安敢來犯?諸君且安。」
同時還親自督促糧草運輸,力保前方大軍糧草不缺。
後數月內賊人果不敢犯,眾乃稍安。
待馮君侯遣魏延攻取上黨的消息傳至漢中,朝中諸公無不嘆服蔣琬先見之明,由是眾望漸服。
可以說,有蔣琬所領的尚書台之於阿斗,類於由張小四所領的秘書處之於馮君侯。
所以阿斗此時,特別能理解馮君侯的難處。
「陛下你能理解臣的難處就最好了,你看,能不能讓四娘回我府上兩天,幫我處理完公務再回來?」
阿斗一聽這個要求,臉上頓時就現出為難之色:
「這個,明文啊,你是知道的,這個事情,肯定是由皇后作主,我也不好插手……」
我就說吧,能逼得馮明文進宮求救的人,本天子也不想惹。
不過迎著連襟又是失望又隱含鄙視的目光,阿斗大約也覺得自己不太夠意思:
「這樣吧,我派人去跟四娘說一聲,就說你入宮來了,看她有沒有辦法避過皇后過來見見你?」
我這是要見四娘嗎?
我這是要帶自家婆娘回家懂嗎?
馮君侯心裡大是不滿,身子卻是誠實地欠身道謝:「臣謝過陛下。」
阿斗又開始擺手:
「自家人謝來謝去有甚意思?」
他說完,又轉過頭示意了一下。
一個內宦如同幽靈一般,悄無聲息地出現。
不是別人,正是大內總管黃胡,算是老熟人了。
當年帝後出宮到皇莊,詔馮君侯面君,基本都是派黃胡出面聯繫。
黃胡聽完阿斗的吩咐,又對著馮君侯略一含笑示意,再次如同靈貓般退了下去。
又陪著阿斗說了一會話,待黃胡回來稟報後,阿斗就大笑起來:
「明文,事成矣!」
馮君侯連忙起身:「永謝過陛下。」
「看你急的。」阿斗搖頭,「你們二人也好久沒有見面了,快去吧。」
「君侯請隨老奴來。」
大漢帝後不尚奢華,再加上又是剛來長安不久,所以未央宮有很多無人居住的房屋。
黃胡把馮君侯領到一個偏殿門口後停下腳步,然後躬身示意馮君侯自己進去。
馮君侯邁入殿內,待身後的殿門緩緩關上後,但見一個人影就從暗處衝出。
「死沒良心的,還以為伱當真不會入宮來看我呢!」
人影直撲馮君侯懷裡,最後一跳,雙腿直接盤到馮君侯的腰間,整個人都掛到馮君侯身上。
摟住懷裡的人兒,聞著熟悉的味道,馮君侯輕鬆地把張星憶抱起:
「怎麼可能,你這一走,我可是食不味寢不安,不知有多想你呢!」
正所謂小別勝新婚。
兩人分別這麼久,如今在這昏暗的偏殿裡驟然緊密抱在一起,心火頓起,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
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有如狗男女在偷情。
也不知過了多久,偏殿的榻上,張星憶如同融化了一般,化到了馮君侯身上,全身沒有了一絲力氣。
就連聲音,都是水膩膩的:
「阿漠這些日子還好吧?」
正事辦完了,才想起自己的兒子。
「還好,就是有時會哭著找阿母。」
張小四被皇后接到宮裡了,但馮阿漠卻只能留在馮家。
用關將軍的話來說,馮阿漠是馮家血脈,只要有她這個嫡母在,誰也不能帶走他。
「那你得快點娶我,要不然,我怕孩子會不認我了。」
馮君侯嘆了一口氣:
「你道我不想?我比你還急呢!你這一走,我才發現,府上是根本離不開你。」
「只是這個事,我就是再急又有什麼用?總還是要按流程來,畢竟我又不能作主。要不然,我何至於現在要偷偷來見你?」
張星憶輕輕一笑,似乎很滿意馮君侯的回答。
不過語氣卻是哼哼:
「現在才想起人家的好?哼!說吧,是不是又遇到什麼難事了,你家那位只知道拿刀砍人的左夫人又幫不上忙,所以才過來找我的?」
進門有先後,並立無尊卑,只分左右。
說是這麼說,但大漢可是以左為尊的。
關將軍先進門,定了左夫人,後進門的張秘書,就是再怎麼不願,也只能當右夫人。
「說什麼呢?就是太想你了,所以入宮來看看你。」
「當然,若說有事,確實也是有那麼一點事,右夫人你素來是吾之諸葛,除了你,我卻是信不過別人。」
右夫人吃吃一笑,聲音柔膩:
「阿郎說來聽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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