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8章 背黑鍋

  相比於一千餘年之後,秦直道被掩沒在時間的長河,埋沒在黃沙荒草里不見天日。

  三國時代的秦直道,雖然因為後漢中後期的戰略收縮,導致不少路段無人維護而失去了原有的平坦。

  但總算是勉強能承載隊伍行走,而不至於讓人失去方向。

  這讓馮君侯不得不感嘆手辦狂魔的工程質量——想起自己親自監督修建的人工石雙南大道,不過才十來年,就得翻新。

  馮君侯實是有些慚愧。

  「若是大漢當真要鞏固九原故地,單靠并州恐怕是不行的,朔方郡離太原實在是太遠了。」

  「還是得修復秦直道,仿秦制,沿途建兵城。。最不濟,也要學祁山道,一路上全建起郵驛。」

  馮君侯騎馬累了,乾脆跑到李慕的馬車上休息。

  撩起車簾,看著野茫茫的天地,對著騎馬跟在車旁的關大將軍說道。

  按這些日子查探到的情況,秦直道西邊兩三百里的地方,已經開始出現了荒漠的苗頭。

  雖然還不算是嚴重,但已經足以馮君侯的注意。

  日後秦直道的北段,就是消失在沙地里,需要挖地三尺才能確定。

  只是小冰河時期,氣候本就反常,再加上等降水線向南移。

  此時的大漢,也沒有後世改造沙漠的能力。

  所以馮君侯明知道後世的沙漠開始出現,但他也只能眼睜睜看著。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儘量減少人類對荒漠化進程的助進作用。

  大自然的荒漠化過程,可能需要數百年甚至上千年。

  但只要人類加入,這個進程可能就會縮短到百年甚至數十年。

  所以他必須要控制陰山,把胡人的活動範圍圈定在一定的範圍之內。

  同時推行圈養畜牧,儘量減少破壞河套水土的行為。

  不但是為後世,同時也是為大漢能更長久地控制河套。

  關將軍的目光,同樣看向遠方,開口道:

  「聽聞秦始皇為了修築這條道路,發動了三十萬人,錢糧更是不可勝計。」

  「阿郎若是想要完全修復秦直道,恐怕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馮君侯嘆了一口氣:

  「就算是再困難,那也得干。畢竟除了鞏固九原故地,興漢會以後的基業,也是在北邊。」

  關將軍點了點頭,又抿了抿嘴,忽然說道:

  「要是軻比能的部族還在就好了, 至少能擠出四五萬勞力, 再加上塞外的胡人, 多抓一些勞力,怎麼也能有七八萬人。」

  「再加上阿郎手裡的工程隊,慢慢修個幾年, 到時候恐怕修得比秦始皇還要好。」

  馮君侯看著關將軍有些遺憾的神情,嘴角抽了一下。

  也不知道關大將軍在無意中打開哪個開關, 一旦提起要搞大工程, 總是會第一時間想著出塞抓胡人當勞力。

  想起自己剛剛才拿漢中的雙南大道與秦直道作過比較, 馮君侯對自家細君的自信大是尷尬:

  「細君說笑了,修路這種事情, 我怎麼敢跟秦始皇比?」

  ……

  隊伍到了橋山之後,李慕也不得不下車,開始騎上馬匹。

  近百年沒有人維護的秦直道, 在山裡的路段已經開始變得不再適合行駛馬車。

  再加上去年姜維與郭淮在橋山拉鋸戰, 雙方都挖了不少深溝塹壕, 用來阻斷對方的進攻。

  這就更加導致了路況的惡化。

  翻過了橋山, 正式進入關中,道路一下子就好走起來。

  秦直道在關中的路段, 數百年來,一直是被當成官道。

  特別是司馬懿修築橋山工事的時候,還特意把關中的秦直道修復了一遍, 如今倒是便宜了馮君侯。

  從橋山下來,秦直道可以直達長安。

  九月的關中, 已經進入了秋收的尾聲。

  各地官吏正在緊張地統計著當地百姓的糧食收成,統計完還要向長安匯報。

  以免進入冬日的時候, 因為地方口糧不足而長安卻沒有準備。

  所以當馮君侯的隊伍入城的時候,留守長安的張大秘書沒有安排任何人前來迎接。

  直到到了府衙門前, 才突然響起清脆的叫聲:「大人!」

  隨著叫聲,兩個小人影向著正在翻身下馬的馮君侯飛奔而來。

  馮君侯哈哈一笑,一手一個抱住雙雙和阿蟲,一人親了一口。

  「大人,我也要,我也要!」

  已經五歲的阿順沒有阿姊和阿兄跑得快,被阿姊和阿兄搶先一步, 急得他直抱著大人的腿又蹦又叫。

  「好好好,你也來。」

  馮君侯低下頭,單臂把雙雙放到自己的脖子上,然後再抱起阿順。

  也就是馮君侯常年鍛鍊, 又經常征戰沙場,頗有些虎背熊腰,這才能輕鬆扛起自己的三個孩子。

  張星憶和阿梅,兩人牽著三個兩歲的孩子,站在府衙門口。

  「回來了?」

  張小四在眾人面前,故作平淡地打了一聲招呼。

  馮君侯脖子上騎著雙雙,沒辦法點頭,只是應了一聲:「嗯,回來了。」

  「妾恭迎男君回府。」

  相比於張小四,阿梅就顯得溫柔多了。

  「好好。」

  「還不下來?難道你要騎著大人跨過大門不成?像什麼樣子!」

  關大將軍跟了上來,冷著臉呵斥對著大女兒呵斥一聲。

  雙雙不敢說話,連忙抱住馮君侯的腦袋,就想向下出溜。

  馮君侯生怕她掉下去,連忙的把阿蟲和阿順放下來,再反手托著女兒往下放。

  「孩兒見過阿母!」

  雙雙阿蟲阿順站成一排,恭恭敬敬地對著關大將軍行禮。

  關將軍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然後三個孩子又對著跟在關將軍後面的李慕行禮:

  「見過慕姨娘。」

  李慕伸出雙手虛托:「好孩子,快起來。」

  大概是看到阿姊和阿兄的動作,覺得很是好玩。

  後面三個兩歲的小奶娃掙脫了張小四和阿梅的手,呀呀地跟著叫:

  「大人,阿母!」

  一邊跌跌撞撞地顛顛跑過來。

  馮君侯又是哈哈一笑,彎腰抱起兩個。

  李慕久不見自己孩子,此時終於能跟著馮君侯的動作,上前緊緊地抱起自己的孩子。

  「走吧,回府再說。」

  在後院沐浴,洗完身上的塵土之後,又檢查了一番三個孩子的功課,確認他們沒有荒廢學業。

  「啪啪啪!」

  不出所料的,時隔數月之後,關大將軍再次拿起了鞭子,在雙雙的手心和小屁股蛋上打了好幾下。

  雙雙扁著個嘴,大眼睛裡全是淚水,但又不敢哭出聲來。

  她轉了一下腦袋,向馮君侯看過來。

  馮君侯連忙避開目光,不敢和自己的女兒對視。

  阿蟲想悄悄地溜走。

  關大將軍一個箭步上去,拎起他又是「啪啪啪」幾聲。

  阿蟲沒有自己阿姊那麼堅強,「哇」地哭出來。

  馮君侯嘆了一口氣。

  關大將軍總是對孩子要求太高了。

  靜靜地躲在角落的阿順,正驚恐看著眼前的一切。

  平日裡在自己眼中無敵的阿姊和阿兄,在阿母手下如同弱雞,沒有絲毫的反抗之力。

  阿順生下來的時候體質比較弱。

  雖然後面因為營養比較充足,身體漸漸長結實了,但天份終究是比自己的阿姊和阿兄差了一些。

  習武比不過雙雙,習文比不過阿蟲。

  不過他有一個優點,就是平衡。

  每次檢查的時候,他恰好都能通過關大將軍的及格線,很神奇的小傢伙。

  這個時候,門口露出一個腦袋,正往屋裡偷瞄。

  不是張小四是誰?

  看她幸災樂禍地表情,估計這幾個月沒受雙雙和阿蟲折騰。

  馮君侯揉了揉腦門,在關將軍發現張小四之前,起身出去。

  隨手關上門,同時把屋裡的哭喊聲關在裡頭,問道:

  「怎麼了?」

  張小四還不甘心地看了下緊閉的屋門,這才說道:

  「洛陽來信了。」

  「洛陽?哦,終於和洛陽恢復聯繫了?」

  馮君侯一喜。

  洛陽那邊的暗線,已經斷了大半年的消息。

  再加上確定了楊儀已經投敵,就更是讓馮君侯擔心。

  所以他這才不惜派出自己的高手韓龍,前去魏地打聽消息。

  「不止是糜十一郎,還有……」

  說到這裡,張小四左右看看,發現這裡不是談話的好地方,「你跟我來。」

  回到張小四自己的小院子,把所有下人都趕出屋子,張小四這才拿出一封信:

  「洛陽的司馬懿,派人給你送來了一封信。」

  「誰?!」

  馮君侯下意識地伸手去接,但伸到一半,就頓住了。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大了眼,看向張星憶。

  「司馬懿。」

  張星憶又肯定地說了一句,然後把信往他手裡一塞,又躺回椅子上,吐出一口氣:

  「說實在話,我知道這個事情後,也和你一樣,有些不敢相信。」

  馮君侯看了看手裡的信,封漆已經被拆開了。

  很明顯,張小四應該是提前看過了。

  馮君侯這一回巡視兩州,至少需要數月,歸期不定。

  所以他全權委託張小四處理關中政事。

  更何況夫妻一體,所以張小四有權利拆看司馬懿的來信。

  「他在信里說了什麼?」

  馮君侯把信扔在桌上,懶得去看——萬一是文縐縐的駢文,看不懂就丟人了。

  「楊儀供出了丞相派出去的細作,他想拿手裡的細作跟我們交換。」

  「交換?交換什麼?」

  馮君侯第一時間就是想到物資。

  畢竟司馬懿手裡的掌握有大軍,又十有八九與許昌是貌合神離。

  他想撇開許昌私下裡收集物資,倒也不是什麼不可想像之事。

  「人。」

  「人?什麼人?」

  馮君侯就更加奇怪了。

  「王雙,還有鄧艾的骸骨。」

  王雙?

  馮君侯想了一下,這才想起是被姜維在涇水河谷俘獲的魏將。

  「唔……交換?這是好事啊……」

  馮君侯才說了一半,就聽得張小四極不淑女地打斷了他的話:「好個屁!」

  馮君侯有些愕然地看向張小四。

  這才發現她此時似乎有些煩躁。

  「怎麼了?」

  「王雙是降將,降將!他已經降了大漢,你現在把他送回魏國,以後誰還敢相信大漢,誰還敢投降大漢?」

  馮君侯聽到這個話,這才反應過來,眉頭一皺:

  「對啊,我一時間竟是沒想到這一層。」

  他猶豫了一下,這才真正反應過來:

  「曹!司馬懿這老陰比,他這是在設陷阱!」

  張小四這才白了一眼馮君侯。

  總算是還沒有笨死。

  跟關虎女出去玩了幾個月,還以為他會像虎女那樣,變得不會動心思了呢。

  「交換的話,會損害大漢的信譽,可是若是不換的話,以後誰還敢為大漢誓死效力?」

  馮君侯沉下了臉,咬著牙道:「司馬懿這個提議,簡直就是把我們放在火上烤。」

  大漢天子以仁孝治天下,大漢將士以忠義報國家。

  若是在這個時候公然放棄了身處魏國的細作,那麼無異毀掉了先帝立國時的根基。

  傾全國之兵為關老君侯報仇,可能不是一個合格的君王應有的衝動。

  但對於大漢的將士來說,這就是義。

  他們喜歡這樣的義。

  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

  司馬懿此舉,根本就不是單純地想要交換人質,同時也是在試探,更是在示威。

  馮君侯把信拿起來,捏了兩下,仍是沒有拆開看:

  「這等事情,就算我不在長安,你也應該早些派人送回漢中。」

  「你當我沒送?」張小四又白了他一眼,說道,「我早就派人把這個消息秘密送回宮裡。」

  「但是,這個事情被宮裡壓了下來,並沒有放到朝堂上討論,朝中只有極少人知道。」

  馮君侯不明所以:「為什麼?」

  「為什麼?此事一經公開,不論我們怎麼做,都處於不利之地。此事越少人知道,影響就越小。」

  不用說,這肯定是宮裡那位皇后的意見。

  「那你們想出法子沒有?」

  張小四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眼神有些飄忽:

  「暫時沒有太好的辦法,不過阿姊說了,這個事情,天子最好不要插手。」

  「什麼意思?」馮君侯越發糊塗起來,「什麼叫天子不要插手?哦,明白了。」

  馮君侯表示鄙視:

  不就是想讓小胖子當白蓮花麼?

  「所以皇后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派一個臣子私下裡去做這個事,這個人吧,身份一定要貴重,地位一定要高,同時,他還要有足夠的自主權。」

  「能夠在不稟報天子的情況下,有權力,有能力做成這個事,這樣才能取信司馬懿。」

  張小四的眼睛偷偷地瞟了一下馮君侯,然後又飛快地移開目光:

  「只要不是天子親自下令,那就不算是大漢的意思。此事成了之後,若是沒有泄露出去,那自是最好。」

  「若是有人故意泄露,天子最多也就是假意罰一下臣下。」

  張小四越說,聲音越是小聲:

  「別人也會是說有人私下行事,不會說大漢對降將言而無信……」

  馮君侯聽到後面,臉色漸漸變得面無表情,他定定地看著張小四,幽幽地問了一句:

  「你說的這個人,他是不是你的阿郎?」

  張小四低頭絞著雙手,然後又把大拇指放到嘴裡啃起來,就是不敢抬頭看馮君侯。

  只聽得她含含糊糊地說道:「好像……好像是吧?」

  馮君侯猛地站起來,氣急敗壞地罵道:

  「什麼叫好像,你乾脆說他姓馮名永得了!關將軍說你老是忘記了自己的孩子姓什麼,原來還真沒說錯!」

  他媽的!

  因為老子身份足夠貴重,地位夠高,權力足夠大,能自主決定關中諸事,所以就應當給皇帝背黑鍋?

  馮君侯來回走了兩步,轉頭看著張小四委委屈屈,快要掉下眼淚的樣子。

  恨恨地悶哼一聲,終是沒有狠心再罵下去。

  因為他知道,這個事情張小四根本做不了主,她不過在轉達宮裡那位皇后的意思而已。

  若不是大漢皇后是張小四的親阿姊,馮君侯恨不得要入她的阿母了。

  「他媽的!大漢有人說我是巧言令色,說我是心狠手辣。」

  「現在老子真要幹了這件事,怕不是連魏國的人都要說我是言而無信的小人?」

  雖然皇后的主意很缺德,但小文和也知道,這確實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了。

  這等事情,還得是皇家最信任的人去辦,宮裡才能放心。

  別人想做,恐怕還沒有這個資格。

  只是想到背黑鍋的人是自己,馮君侯就越想越氣,忍不住地破口大罵:

  「司馬懿這個老烏龜!」

  只能說是不愧是能在劣勢下翻盤成功的老陰比麼?

  馮君侯總算是領教了歷史上有名的忍者神龜的厲害。

  罵累了之後,他才重新坐回座位,閉著眼,生無可戀地問了一句:

  「細作叫什麼名字?」

  等細作回來了,老子必須要讓他知道,誰是他的救命恩人!

  「郭模。」

  馮君侯一聽,立刻睜開了眼:「誰?郭模?」

  「對,聽說是丞相十多年前派往魏國……」

  「好了,你不用說了。」馮君侯示意張小四不用再說下去:「這個事情,我答應了。」

  「啊?」

  丞相生前,曾答應過此人,欠他一個曲子,如今就讓我來償還吧。

  馮君侯輕嘆了一口氣,也算是為丞相了了一樁心愿。

  「把我的笛子拿來。」

  「阿郎要笛子做什麼?」

  「被所愛的人傷了心,吹笛以遣鬱郁胸懷。」

  「哦。」

  張星憶乖巧地應了一聲,「阿郎想要吹什麼曲?」

  「笑傲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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