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2章 冬日來臨

  「安身立命天地間,上求四季哺大地,下求人安六畜旺,桃園跪拜三結義,只求天下復太平……」

  天子行宮臨時搭成的戲台上,面戴花花綠綠的木製面具的戲子正在唱著戲句。

  戲子的衣著有些奇異,細細看去,頗有幾分南中夷人族中巫醫或者祭祀請神時的模樣。

  這是南鄉新出的戲曲。

  聽說如今南中那邊,流傳著一個傳說,說是關索可以命令鬼王。

  所以夷人部族請神時,常扮關索模樣,號令鬼王驅散諸鬼。

  南鄉學生去南中學習時,覺得頗是有趣,於是回來後就新編了這麼一個新戲。

  主要講的就是荊州之變後,關家之子關索流落民間,歷經艱辛,回到蜀地,同時還苦練武藝,報效國家的故事。

  有悲有喜,有生有死,有分離有重逢,同時還穿插先帝與關張兄弟興復漢室的故事,頗是引人入勝。

  就連台下的天子和皇后都看得津津有味。

  待看到荊州失陷,關家死的死,亡的亡,散的散,台下的人皆是齊齊發出嘆息。

  再看到關索在鮑家莊養傷,然後敗前來劫莊的賊人,最後攜鮑三娘西歸,就連皇后臉上也露出微笑。

  然後就是南征,助南征大軍破敵,偶遇孟獲之女花鬘,俘獲佳人芳心。

  看到這裡,小胖子忍不住地咂咂嘴。

  待台上的戲子下去準備下一幕時,阿斗轉過頭,低聲對張星彩說道:

  「以前吾只顧聽說相父南征事跡,卻沒想到其他人還有這般精彩的故事。」

  張星彩聞言,轉過頭笑曰:

  「妾聽說,關索與花鬘之間,確有其事,兩人可謂不打不相識,關索最初的時候,還從花鬘手裡贏了一匹捲毛赤兔馬。」

  「若是不出意外,這匹捲毛赤兔馬應該還在越巂的馬場養著。」

  同樣是開馬場養滇馬,興漢會名下馬場所產的馬匹質量,就是要比別人要高一些。

  就算是花鬘這種南中地頭蛇,有能力從南中各部族拿到純正的滇馬,但她私人所開的馬場,馬匹質量還是要遜興漢會一頭。

  你說這上哪說理去?

  帝後兩人一齊笑了起來。

  旁邊的關統反而是有些坐立不安。

  南征的時候,他還只是個孩子,不諳世事。

  看了這個戲,他已經徹底陷入了恍惚:莫不成自己當真有這麼一個厲害的四叔?

  不怨他這麼想。

  畢竟能在天子面前唱的戲,怎麼可能是胡亂編排?

  更何況這其中還涉及到先帝。

  「大郎,你覺得這戲如何?」

  「很……很好,很好看。」

  皇后點了點頭:

  「確實好看。」

  說著,又是嘆了一口氣,「就是最開始的時候看得難受,荊州之變,別說是關家,就是大漢,也是深受其害啊!」

  關統終是十多歲的半大小子,最受不得激,想起戲中所述之事,只覺得胸口就是一陣激盪:

  「江東鼠輩,非人子哉!」

  說完這才悚然一驚,有些惴惴不安地看向天子和皇后。

  誰料到天子和皇后卻是對視一笑。

  張星彩臉上沒有更多的表情,示意台上,意有所指地悠然說道:

  「下一幕準備要開場了,先好好看戲。」

  作為皇后,同時又是天子最重要的智囊,張星彩掌握的信息遠比其他人要及時。

  除了漢中廣為流傳的消息,她還知道,丞相在逼降汧縣之後,已經揮師向東,現在可能已經渡過了武功水。

  而不出意外的話,姜維應當已經兵臨長安城下,而且極有可能與丞相大軍取得了直接聯繫。

  據相父傳回來的軍情分析,長安現在只有少量兵力駐守,司馬懿的主力大軍大部分集結在長安以東的河西和潼關一線。

  可能是防備馮明文,更有可能是為了能隨時撤出關中。

  但就是沒有看出有依託長安死守的打算。

  所以由此看來,大漢收復關中,已是指日可待。

  對於大漢來說,關中之戰這場大戲,差不多也該落下帷幕了。

  剩下的,就看馮明文那邊最後能取得什麼樣的戰果。

  若是當真能把并州和河東都吃下來,那就是天大的意外之喜。

  如果沒有意外之喜,漢魏最後以大河為界也無所謂。

  反正大漢只要收復了關中,就坐擁兩個產糧的天府之國(天府之國最早是關中的稱呼)。

  涼州隴右九原三地養戰馬,產羊毛,織布料,南中種甘蔗,榨紅糖,蜀地飼多季蠶,織錦緞。

  再加上傲視天下的精兵強將,那可是無論強秦還是高祖皇帝統一天下前,都未能擁有的雄厚根基。

  在張星彩看來,大漢的下一幕戲,就是統一天下的大戲——江東確實是鼠輩,但不是傻子。

  這些年來,魏國接二連三地喪師失地,說是被打得小半殘都不過份。

  小半殘再加一個鼠輩,面對隱隱有統一天下資本的大漢,會做出什麼事來,那都是想都不用想。

  關索戲的出現,就是荊州輿論戰的開始。

  張星彩看著戲,下意識地把一枚醃酸梅放進嘴裡,慢慢咀嚼,同時在心裡想著:

  江東襲取荊州之前,也是一直在嚷嚷荊州是他們的吧?

  關統是平庸了一些,但那也是對「少有令問」的關興而言。

  陪著天子和皇后看完「關索戲」,他心裡就已經有了底。

  看來自己多出一個四叔的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這麼複雜的事情,不是自己目前所能參與的。

  看著關統如釋重負地離開,張星彩又拿了一顆酸梅放到嘴裡,若有所思。

  旁邊的阿斗看著自己的皇后咔咔咔地吃著醃酸梅,只覺得自己的牙根都要倒了。

  揮手讓服侍的人下去,他把手悄悄地摸上張星彩的肚子。

  正在沉思的張星彩被驚醒過來,手臂抬了抬,讓阿斗摸得更順暢些,柔聲道:

  「才小四個月呢。」

  阿斗嘿嘿傻樂:

  「要不說漢中是龍興之地呢,幸虧沒回錦城。」

  張星彩抿嘴一笑。

  阿斗自顧自地傻樂:

  「也不知道皇后這一回,懷的是兒子還是女兒。」

  「陛下想要兒子還是女兒?」

  「都行。」

  「妾倒希望是個公主。」

  「為什麼?」

  張星彩嘆息一聲:

  「丞相年老多病,如今又強撐著病體領軍北伐,這一戰下來,怕是身體損耗甚大,不知後面還能撐多久。」

  「經此一戰,馮明文就是丞相之後的棟樑之臣。」

  她伸手摸了摸肚子:

  「以前我們讓四娘帶話,試探問過能不能讓馮家嫡女嫁入皇家,馮明文一直沒有回應。」

  「若是妾這一回生個女兒,到時候不管是嫁是娶,馮府總要選一個才是。」

  阿鬥倒是沒有太過上心,他握住張星彩的手:

  「孩子還小呢,馮明文也不是說不願意嫁女兒,就是說了以後讓女兒自己選。」

  「所以這事還是看他的女兒,等以後一起到了長安,讓孩子多在一起耍,做個青梅竹馬什麼的,那不就成了?」

  說著說著,阿斗湊近了張星彩耳邊,悄聲道:

  「就像我們小時候那樣。」

  張星彩臉上微微有些燙,她嗔怪地白了一眼阿斗,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說起四娘,她現在也應該生了吧?」

  「算算日子,差不多了。」

  綻然一笑,仿佛放下了一樁心事,張星彩撫著微微隆起的肚子,看向阿斗:

  「等到了長安,四娘之事,也該有個著落了。」

  阿斗點頭:

  「到時以馮明文的地位,任誰也說不了什麼。」

  張星彩悠悠地說道:

  「說得也是,關家虎女和四娘都有了孩子,馮明文總是得拿一個出來與皇家聯姻。」

  阿斗繼續點頭:「所以我就說嘛,這個事不急,有四娘在那邊,你還擔心什麼?」

  「總是要為孩子多考慮一些。」張星彩下意識地撫摸著肚子,臉上泛起母愛的光輝,「聽說關家虎女還藏著一箱子馮家絕學呢!」

  「現在看來,多半是真的,要不然,哪來現在的關家虎子?」

  非但能鎮服涼州軍的驕兵悍將,還能率領他們轉戰萬里,破敵如劈竹。

  「馮家的學問可不一般,關家虎女猶能如此,馮家的孩子還能差了?」

  還有四娘,即便馮明文大半不在涼州,整個涼州仍是有序地運轉,其中少不了四娘的功勞。

  張星彩美滋滋地計劃著:

  「馮家先助陛下一統天下,後助我們的孩子治理天下,大漢賜他個與國同休,君明臣賢,共成一段佳話,豈不妙哉?」

  哦,原來主要還是看上了人家的學問。

  「還是想得太遠了些,長安還沒拿下來呢。」

  「肯定會拿下來的。」

  「陛下,怕是拿不下了,撤兵吧!」

  合肥城下,諸葛誕緊緊地攥著孫權的馬轡頭,拼盡了全身的力氣,不讓暴跳如雷的孫權策馬向前。

  放眼望去,城牆下到處散落著吳兵搭起的攻城梯,有不少還裊裊冒著青煙。

  不用細看就知道,這些攻城梯多已被毀壞。

  而城門口的衝車,則是早就被城上吊懸的石磨砸得一塌糊塗。

  再一次攻城失敗的吳兵正如潮水一般狼狽潰退。

  孫權瞪著血紅的眼睛,手上的馬鞭差點抽到諸葛誕身上:

  「怎麼撤?!死傷這麼多將士,你讓朕如何撤兵?」

  領著大軍來到合肥城下,孫權可是當著全軍的面,立下了誓言,不破合肥,誓不還師。

  如今已經攻城近十日,城下不知倒下了多少將士,此時諸葛誕勸他退兵,又怎麼不讓他暴跳如雷?

  諸葛誕拉著馬頭苦苦哀求:

  「陛下,前些日子有細作來報,說是曹叡離開洛陽東征,如今又有探馬來報,北面疑有大批賊軍前來,已至合肥不足百里,怕不是賊人援兵至矣!」

  「將士連日攻城,已有疲憊之意,陛下不若先撤兵,回到巢湖整軍,若是賊人援兵不至,再行攻城不遲。」

  「不成!吾等有傷亡,難道城裡的賊人就沒有傷亡了?」孫權咬牙切齒地說道,「吾有十萬大軍,城裡賊兵不足萬人。」

  「十倍於敵,卻攻不下一個小小的合肥,反是被賊人逼退,介時吾有何顏面立足於世間!」

  他憤恨地用馬鞭遙指合肥城,「吾之侄兒,屍骨未寒,不破合肥,吾如何對得起早逝的四弟!」

  「魏賊都快要保不住關中了,曹叡安敢輕易離開洛陽?北面不過是疑兵而已,傳令下去,繼續攻城!」

  諸葛誕見孫權不聽勸,無奈之下,只得說道:

  「陛下若不退兵,那亦應當讓將士休整一番,今日攻城器械皆已損毀,不若到此為止,待明日造出攻城器械再戰。」

  孫泰之死,並不是打擊了軍中士氣,激怒了孫權這麼簡單。

  而是吳軍想要利用施水運往合肥的攻城器械,悉數被毀,讓大軍面臨難以攻城的窘境。

  在孫權的計劃中,他推遲出兵,除了在等蜀魏兩敗俱傷,自己好撿便宜外。

  還有就是等冬日來臨,讓魏賊的精騎發揮不出最大戰力。

  同時趁著這個時機打造攻城器具,為攻打合肥做充足的準備。

  誰料到計劃不如變化快,魏軍半路上的一場伏擊,讓數月打造出來的攻城器具被燒了個乾淨。

  這才造成了這些日子攻城,全是臨時粗造的簡陋攻城器具。

  此時聽到攻城器具又沒了,孫權感覺實是窩火萬分。

  就算是蟻附攻城,那也得有攻城梯。

  眼下連攻城梯都沒了,他就算是再怎麼狂怒,逼著將士不惜一切代價攻城,亦是無可奈何。

  「那就造!今晚務必要連夜給朕造出來!」

  「諾!」

  是夜,就在吳軍連夜伐木的時候,寒風突然大作,營寨的柵欄倒了一片,砸傷了五六個值夜的士卒。

  建興十四年的冬日,比往年來得更早一些。

  孫權半夜被帥帳外的巨大響聲驚醒,他還道是有賊人襲營,忙不迭地爬起來詢問:

  「外頭出了何事?」

  親衛提著燈籠進入帳內,帶進來一陣寒風,凍得孫權下意識縮了一下身子。

  「陛下,不好了,外頭的帥旗被風吹倒了!」

  「什麼!」

  孫權大驚,抬腳就想向外走。

  「陛下,還請披上裘衣!」

  親衛連忙攔住孫權,「夜裡突然起了大風,將士受了凍,已經有人染上了風寒。」

  孫權一聽,臉色頓時陰沉起來。

  「風寒?」

  「是,因為這一場寒風,天氣突然轉冷,陛下還是注意保暖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