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4章 其疾如風

  鮮于輔在第一天的傍晚,就接到了龍門渡口送過來的第一封軍報。

  不過軍報上面只說了蜀虜偷襲渡口。

  至於最後的戰況如何,卻是沒有提及。

  這個突發的情況,讓鮮于輔差點忍不住就立刻派出援軍。

  只是當他看向對岸後,卻不得不生生忍下了這個衝動。

  原因很簡單,根據探子的回報,風陵渡的馮賊似乎有異動,蹤影不定。

  這兩個消息結合到一起看,鮮于輔心中不由地冷笑:

  蜀虜此計,不過是圍魏救趙,欲擊蒲坂津而示襲龍門渡,吾豈會上當?

  不管蜀虜做出什麼動靜,只管盯緊馮賊,總歸是不會有錯!

  道理是這樣沒錯。

  只是鮮于輔不知道,現在的馮某人,除非是迫不得已,否則已經很少親自領軍對陣。

  畢竟他現在要站在全局的高度老虎問題,是戰略制定者,而非戰術執行者。

  更別說,成就了馮某人名將地位的蕭關一戰,某人也只是站在帥台上,當了一個吉祥物。

  以劣勢兵力對陣曹大司馬而不落下風,最後引誘曹大司馬露出破綻,進而突然對曹大司馬致命一擊的真正操刀者,卻是正在龍門渡口的關大將軍。

  可以說,鮮于輔死盯馮賊,沒有及時派出援軍前往龍門渡口,讓龍門渡口的守軍獨自面對關將軍,讓他錯失了挽救關中局勢的最後一個機會。

  懷著有些忐忑的心情度過了一個晚上,鮮于輔第二天清早再次接到龍門渡口的軍報時,這才鬆了一口氣。

  軍報上說得很明白,雖然渡口遭到賊人的偷襲,但並沒有讓蜀虜得逞,同時還保證,今天一定會把河灘上的蜀虜趕到河裡。

  唯一讓他有些不安的,就是蜀虜在河西占了一小塊地方。

  為了避免出現意外,鮮于輔終於還是決定向龍門渡口派出三千人的援兵。

  並且派出快馬,囑咐龍門渡口的守將,務必想辦法儘快把蜀虜趕回河裡。

  事實上,不用鮮于輔吩咐,龍門渡的守將昨日就想做了——只是沒做成。

  原因也很簡單。

  蜀虜的偷襲讓渡口的守軍有些猝不及防,在經過一陣混亂之後,蜀虜已經占據了一塊河灘。

  等他先是組織防禦,穩定軍心,然後整頓全軍,最後再準備組織反攻時,天色已晚。

  雖然最後臨時組織起來的兩次反擊,並沒有把河灘上那一千餘人的蜀虜趕入河裡。

  但在他看來,這點人馬,不足以對渡口造成太大的威脅,他們最多不過是占了偷襲的便宜。

  畢竟自己手裡有近萬人,如此大的優勢,又占據了地利,難道蜀虜能一個打十個?

  這裡可不是平地,而是河灘,蜀虜傳聞中的鐵甲鬼騎到了這裡,那就是送死的份。

  所以這一夜,和衣而睡的渡口守將睡得很安詳。

  然後第二天天剛亮,他就被一臉驚惶的親衛搖醒:

  「將軍,不好啦,外頭出大事了!」

  「出了什麼大事?」

  守將剛被搖醒,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咕噥了一聲。

  「蜀虜……」

  「蜀虜怎麼了!」

  「蜀虜」兩字,就是最好的刺激,渡口守將突然一躍而起。

  親衛臉色有些蒼白:

  「將軍還是去看看吧。」

  渡口守將心裡頓時感覺不太妙,他拿起劍匆匆出門,衝上眺望樓。

  三條橫跨大河的浮橋就這麼突兀出現在他的眼中。

  浮橋隨著大河的波浪起伏不定,猶如三條咆哮的巨龍。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渡口守將渾身哆嗦著,面色慘白,沒有一絲血色,下意識地就是拒絕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事情。

  一夜之間,僅僅是一夜之間,蜀虜就搭起三條可供戰馬往來的浮橋,他們是怎麼做到的?

  「他們在夜裡是怎麼幹活的?難道他們人人都能在夜裡視物?」

  眾所周知,能打夜戰的士卒,都算得上是軍中最精銳的強兵悍將。

  無他,因為軍中有很多的將士,一到夜裡,眼睛就看不見東西,俗稱雀蒙眼。

  所以每逢大戰,或者遇到什麼突發事件,將士壓力太大,在夜裡就要特別注意營嘯。

  一旦發生營嘯,乃至炸營,士卒就如同無頭蠅子,到處蒙頭亂竄,任人宰割。

  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們眼不能視物,容易恐慌。

  「瘋了,蜀虜肯定是瘋了!」

  渡口守將喃喃地說道。

  夜裡能視物的強兵悍將,放到哪裡,都算是軍中的寶貴戰力。

  平日裡除了訓練,根本不會捨得讓他們多耗費一點體力。

  別的士卒就算吃不飽都無所謂,他們是必須保證要吃飽的。

  不但要吃飽,而且吃的還要比普通士卒好得多。

  對面的蜀虜,居然讓他們在夜裡幹活,這不是瘋了是什麼?

  想到這裡,渡口守將突然一個激靈:

  連夜搭起這麼大的三座浮橋,那蜀虜軍中,那得有多少夜裡可以視物的精兵?

  所以……對面其實是蜀虜的主力?

  「來人,快來人!」

  「將軍?」

  「快,快派人送信給鮮于將軍,讓他立刻派出援軍,告訴將軍,龍門渡才是蜀虜的大軍主力!快去!」

  「嗚嗚嗚……」

  魏軍渡口守將才剛剛吩咐完結,河灘上的漢軍簡陋營寨里,突然就響起了牛角聲。

  一個漢軍精卒把手裡最後一小塊糖糧小心地倒入嘴裡,眯起眼,細細地嚼了好幾下,這才咽了下去。

  然後站起身來,伸開雙臂。

  早就在一旁等候的士卒,連忙把甲衣拿過來,開始給精卒幫忙披甲。

  「呆會跟在我後面,不要衝到前面去,注意看我的動作,聽清我的號令。」

  精卒的年紀看上去不過三十來歲,大戰即將開始,他的眼神平淡無比。

  很顯然,這是在生死間打滾過無數次,才歷練出來的鎮定。

  「嗯。」

  幫忙披甲的年輕士卒嘴裡連忙應了一聲。

  可能有些緊張,手指有點顫抖,鐵甲的扣子,他扣了好幾次才扣上。

  精卒似乎感受到了年輕士卒的情緒,他沒有回頭,溫聲道:

  「莫要緊張,對面的賊人,是打不過我們的。想當年,馮君侯帶著我從南鄉出來時,比你現在的年紀還小呢!」

  說著,他仿佛有些唏噓,「不過是眨眼間,就跟著君侯南征北戰十多年。」

  拍了拍身上的精鐵鎧甲,他又是哈哈一笑,「當年我們可沒這麼好的衣甲,不照樣打得魏賊如無膽鼠子?」

  「嗚嗚嗚……」

  第二次牛角聲起。

  「走!」

  精卒拍了拍腰間的斬馬刀,再拿起長戟,領著手下的人向著集合點而去。

  「關」字大旗在營寨的最高處迎風獵獵作響。

  關將軍站在最高處,面容沉靜。

  下面的將士開始小步跑動,隊列最前面,高大的大楯已經排列完畢。

  原本一直盯著浮橋的魏軍渡口守將,這時才注意到,蜀虜已經開始在河灘上展開了陣形,似乎是準備進攻了。

  他看著河邊那杆關字大旗,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

  自從并州陷落後,也不知是從哪裡傳出來的消息,說是馮賊麾下,有風林火山四大賊將。

  街亭一戰,不動如山,擋住了張老將軍。

  蕭關一戰,侵略如火,擊敗了曹大司馬。

  關中一戰,其疾如風,席捲了並司二州。

  明明手頭還有近萬人馬,可是魏軍守將心裡卻是直打鼓。

  無他,蜀虜的帥旗,給人的壓力實在太大了。

  其疾如風啊……

  自己軍中,連早食都還沒來得及吃,蜀虜就已經攻上來了,果真是其疾如風。

  第三通牛角聲起,但見漢軍喝喝有聲,開始前行。

  與昨日匆匆渡河不同,今天的漢軍,乃是整軍列隊而行。

  雖然雲梯和衝車等攻城器械有些簡陋,但渡口魏軍所恃守者,也不過是營寨而已,並不算是真正的城池。

  不過魏軍占有地利,高低錯落的弓弩陣,特別在箭樓上的弓弩手,居高臨下,就是大楯也擋不住如雨注般的箭矢。

  在沖向魏軍營寨的過程中,不斷有漢軍將士慘呼著倒下。

  「轟!」

  大楯撞上了鹿角。

  「讓開!」

  衝車被推了出來,狠狠地撞了上去。

  「咔咔……」

  鹿角搖搖晃晃,並沒有倒下。

  倒是守在鹿角後方的魏軍,齊齊吶喊,長槍長戟不斷刺過來,讓漢軍無法放開手腳破壞。

  甚至有漢軍士卒靠得太近了,一個不防,直接被捅到門面上。

  只聽得慘呼一聲,漢軍士卒捂著臉,踉蹌退後倒下。

  「砰!」

  然而,因為昨日曾被漢軍破壞掉的鹿角和柵欄,就算是匆匆臨時被上,也終是沒有像別的地方那麼牢固。

  而這些地方,正好就是漢軍重點進攻的方向。

  衝車再一次撞上去,鹿角發出讓人牙酸的吱呀聲。

  一個壯實的漢軍士卒大喝一聲:

  「跟我來!」

  幾人舉著大楯,用盡全力,猛地衝上去。

  「轟!」

  鹿角終於散了架。

  「上!」

  身披精鐵鎧甲的精卒早就按捺不住,齊齊吶喊,從這個角落衝進去。

  長槍刺了過來。

  沉悶的撞擊聲後,厚重的鎧甲擋住了鋒利的槍尖。

  藏身在鎧甲裡面的漢軍精卒,同樣是悶哼一聲。

  強大的衝擊力讓他感覺到喉嚨有點甜腥,一股眩暈湧上頭來,手裡的長戟竟是掉落到地上。

  他一咬舌頭,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同時下意識地抽出腰間的斬馬刀,狠狠地向前砍去。

  對面的魏軍士卒只覺得手中一輕,長槍竟是對手斬斷了。

  抬眼望去,一雙血紅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他,讓他心頭一顫。

  仗著身上鎧甲的保護,漢軍精卒竟是不顧一切地舉刀衝上來。

  魏軍有人想要掩護同伴,舉槍刺來,欲退漢軍精卒。

  斜里同樣有長戟架過來……

  「唰!」

  斬馬刀斬下去,劃破了魏軍士卒身上的護甲,血涌如泉。

  被魏人視若寶刀的百鍊斬馬刀,竟是漢軍精卒的常備兵器。

  武器的碾壓就是這麼不講道理。

  只是漢軍精卒因為個人太過突進,沒有同袍的掩護,幾杆長槍再次齊齊刺來,把他架起。

  漢軍士卒噴出一口鮮血,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去死!」

  看到魏軍士卒不斷地衝過來,想要堵住這個缺口,後面的擠不進去的漢軍士卒,突然掏出手弩。

  「嗡!」

  手弩比起軍中強弩來,那就是小玩具一般。

  但在這麼近的距離射過去,殺傷力卻是不容小視,再加上又是這麼密集的人群,當場就有人被射翻。

  「入你阿母啊!」

  不少魏軍士卒在心裡大罵。

  也不知道蜀虜哪來這麼多稀里古怪的東西。

  當面廝殺,居然還能射弩箭?

  是人?

  這是人幹的事?

  懂不懂規矩?

  講不講武德?

  靠著手弩,強行擴大缺口,越來越多的精卒涌了進來。

  「三三陣!」

  有了足夠的人數,就能組成小型隊形。

  涼州軍強大的基層能力,在這種小團戰中,得到完美體現。

  任由魏軍不斷地衝上來,衝出缺口的漢軍精卒自主組成了小型陣,如同在驚濤駭浪里的岩石,巍然不動,死死地守住這個缺口。

  缺口周圍沒有魏軍的干擾,越來越多的漢軍一起努力,開始破壞鹿角。

  更重要的是,關將軍以最快的速度,把弓弩手派了過來,嘗試壓制魏軍的救援速度。

  魏軍渡口守將早就注意到了這一幕,頗有些涼爽的天氣,他額頭直冒汗。

  「其疾如風……其疾如風……」

  關賊手裡果然是蜀虜的精銳主力!

  「來人,再派出一營人馬!」

  「諾!」

  一個卒伯匆匆帶著人趕過來,親自領軍衝上去。

  哪知道他才剛剛越過柵欄,幾支弩箭就如同長了眼一般,一起向他射來。

  雖然衝上來之前,他就已經知道這裡的蜀虜弩箭的覆蓋區,意在掩護對方的側翼。

  但他仗著身上的鎧甲,根本就不怵。

  「蓬!」

  「蓬!」

  ……

  沖了幾步,卒伯的身體突然一震,他只覺得身上的力氣就像是被抽乾了一般。

  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想要低頭看看,卻是垂頭倒了下去。

  「不信邪啊?」

  不遠處的某位狙擊弓弩手,趁著混亂,退入後方,咕噥了一句,然後把手裡的重弩架到地上。

  再以腳踏弩上的圓環,手腳並用,配合腰力發力,這才拉開了重弩,取了一支又長又重的破甲弩箭裝上。

  破甲弩箭,可以穿透賊人身上的衣甲——至少是相當一部分的衣甲。

  缺點是距離沒有一般弩箭的射程遠。

  漢陽製造局研製,漢中冶製造,需要配合特殊重弩才能發揮出最大的威力,兩者算是套裝。

  很貴,屬於土豪裝備。

  弓弩精通專屬,一般人沒資格用。

  狙擊弓弩手費了好大一番力氣裝好弩,這才重新遊走,銳利的目光再次掃視戰場,尋找有價值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