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霜荏苒。
轉眼,一個多月的時間,悄然而至。
時間已經是來到天命三年八月二十五日。
漢國四州之地,這台專門為戰爭而生的戰爭機器,已經是發動了十足的馬力,開始運轉起來了。
源源不斷的物資,人員,開始在漢魏兩國邊界匯集。
而同樣,在得知漢國五路伐魏,並非是說說而已的魏國,也是開始全國動員,魏國這台占據中原之地的戰爭機器,亦是運轉起來了。
天下的目光,都聚集在此一戰中。
此一戰,若是戰勝,天下的歸屬,似乎也可以定下來了。
至於江東的吳國,沒人認為他能夠一統天下。
完成這個一統天下重任的勝利者,只會是魏國,或是漢國。
如果對於世家來說,他們自然是更喜歡魏國一統天下的。
因為魏國對世家的態度比漢國要好,還願意讓權給世家,可以說是與世家共天下。
但是,這畢竟是他們的意願而已。
他們世家雖然話語權很大,但卻也沒有大到能夠左右天下的局勢。
他們只能左右魏國的局勢。
如果魏國贏了,那最好。
如果魏國輸了,他們又如何能夠保證自己的富貴,保證家族的權勢永存呢?
草原上的人是逐水草過活,世家則是逐權勢而活。
換句話說,誰贏,他們幫誰。
這也是為何,漢國間軍司能夠在魏國獲取不少情報的原因。
狡兔三窟,魏國世家之中,已經開始提前布局了。
不管漢國贏還是魏國贏,他們都會立於不敗之地。
兩頭吃。
此刻。
河東郡。
向寵身穿甲冑,身側則是仇池山氐人楊千萬。
過玉璧,穿河東,翻過中條山直驅洛水北岸的任務,最終還是被向寵領了過來。
這既是機會,也是考驗。
玉璧城堅不可摧,非重兵難以攻下。
河東郡世家門閥蟠踞,州郡縣城之中,反而沒有多少百姓,百姓多在世家塢堡之中。
這些塢堡如果不拔除,便可能會影響到漢軍後續的糧草供應,後勤支援。
但若是拔除.
不知道要花費多少時間,花費多大的代價。
世家泥潭。
說的便是這個。
「不知光祿勛有何高見?」
此番經略河東這一路,向寵是主帥。
但也可以說是先鋒。
他手底下僅兩萬人而已。
軍師則是光祿勛裴儁。
至於為何說既是先鋒,又是主帥。
如果河東這一路為主攻方向的話,他手底下這兩萬人,便是先鋒。
但如果他這一路不是主攻方向的話,便不會有後續的增援,那麼,他這個先鋒,自然就是主帥了。
「據間軍司消息,玉璧城堅,不可貿然攻之,各地世家塢堡,大多堅固,非重兵不能攻取,若是強攻,恐怕會引起河東士族牴觸,非智者之所為也!」
裴儁侃侃而談。
他出身聞喜裴氏,還是嫡系。
與聞喜裴氏如今的掌舵人裴潛,還是親兄弟。
一家兄弟二人,分侍兩國,不管是誰贏,聞喜裴氏都不會徹底落寞。
當然
裴儁之所以能夠在漢國做上九卿之一的光祿勛,可不是突然從魏國跑到漢國來的。
若是如此,他也不能被漢國重用,還能做一路伐魏大軍的軍師。
須知,軍師之重,是僅次於主帥的。
若是此人不能完全信任,讓一個二五仔當了一軍的軍師,那麼這一路大軍,便只剩下敗亡一途了。
他給你帶到坑裡面去,說不定你都不知道。
說起來,裴儁能夠在漢國為官,也是有一段因緣際會的。
當年裴儁姊夫為蜀郡長史,裴儁送之,時年十餘歲,遂遭漢末大亂,不復得還。
既長知名,為漢國所推重也。
此番要伐魏,對於經略河東郡,聞喜裴氏出身的裴儁從一干競爭對手之中脫穎而出,先是被拔升為光祿勛,接著被任命為經略河東路軍師。
「那以奉先來看,我軍要如何做才是?」
奉先是裴儁的表字,確實與某個故人的表字一樣。
「敢問將軍,河東郡什麼最重要?」
「玉璧城對於河東郡來說最重要。」楊千萬想都沒想,便回答道。
「絕對不是玉璧城,對於魏國來說,玉璧城十分重要,但對於河東郡來說,鹽池是最重要的。」
鹽池?
楊千萬愣了一下,而向寵眼神閃爍,像是明白了什麼。
鹽湖是大自然賜予河東郡的瑰寶,自古就是重要的戰略資源,關乎國計民生,在中華文明誕生、成長過程中發揮著重要作用。
河東世家成長過程中還可以看出,鹽湖對河東世家的財富積累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所謂河東世家,主要指聞喜裴氏家族,解縣柳氏家族,汾陰薛氏家族。
這三大世家也被稱為「河東三著姓」,之所以能成為豪門著姓,與鹽湖關係極大。
可以這麼說,他們的財富積累相當一部分來自鹽湖。
漢代以來,中央政府實行鹽鐵專賣,鹽池能成為「河東三著姓」的財源,源於魏國皇帝曹丕詔令河東郡「弛山澤之禁」,罷除食鹽專賣,但罷除後並沒有使百姓得利,而是「民有富強者,專擅其用,貧弱者不得資益」。
至於為何要在河東郡「弛山澤之禁」,自然是為了讓河東世家出力,曹丕選擇的退讓了。
「鹽池巨利,為世家把持,將軍若是占據鹽池,以鹽池之利收買人心,可在河東郡中,得不少人的支持。」
歷史上,詔令「弛山澤之禁」的皇帝並非是曹丕,而是北魏的獻文帝拓跋弘。
三著姓之中,柳氏居住在鹽池旁,最先得鹽池之利,裴、薛二氏也想分一杯羹。
孝文帝罷除食鹽專賣,本不想與細民爭利,鹽利卻流向大戶人家。
孝文帝不得已再次下詔,設立鹽司,恢復食鹽專賣。
孝文帝晚年又「開鹽池之禁,與民共之」,理由仍是「不苟與細民競茲贏利」。
但是食鹽「利起天池,取用無法,或豪強封護,或近者吝守」,鹽利再次被地方豪強瓜分。
而其他民眾,「卑賤遠來,超然絕望」。
現在的情況,其實與北魏之時相差無幾。
柳、裴、薛三家,圍繞著鹽池爭權奪利。
漢國若是能夠掌控鹽池,以鹽池之利誘之,未嘗不可收心一二世家,為漢國所用。
「奉先之所言,實有道理。」
向寵認可了裴儁的計策。
「若要掌控鹽池,須得如何?」
「大軍所至,鹽池無法作業,自然便被掌控了。」
「既是如此,楊統領,你率所部,一路構築防線,穩住陣腳,我率一部前往鹽池,準備打開河東局面。」
向寵對著楊千萬吩咐道。
「諾!」
楊千萬當即領命。
漢人世家一個個狡詐如狐,不好對付,他寧願是在戰場上殺敵,也不願意與世家之間多做勾連。
況且
那些個鳥世家,一個個心高氣傲的,絲毫不將他這個『異族』放在眼裡。
殺又殺不得,罵又罵不過,到了鹽池去,是給自己找不快嗎?
還不如老老實實待在此處打灰,等局勢變幻了,帶兵前去建功立業。
等他楊千萬封侯拜將了,看你們這些鳥世家還敢小看我?
屆時
什麼世家女?
統統給我楊千萬當侍女,暖被窩!
「都是為國效力,此番你我要同心戮力,陛下說了,哪一路若是能夠打開局面,哪一路便是主力,若是我們能夠成為成為第一個進入洛陽的人,這是何等潑天之功?莫說是封侯了,便是封王,也不無不可。」
「這個道理末將自然清楚。」
楊千萬拍了拍胸口,說道:「將軍不必擔憂我心有不忿,那鹽池鳥地方,末將才不願意去呢!此番待在此地,正正好。」
人心若是散了,隊伍肯定就不好帶了。
楊千萬手下八千氐兵,可以說是漢國經略河東路所部的大股東。
若是他心中生起了逆反之心,有意跟他對抗,那河東路這個方向,那時根本不可能建功的了。
「那我便放心了。」
經略河東之事,可以用十萬火急來形容,向寵找到了辦法,便坐不住了。
翌日清晨。
向寵與裴儁便帶著五千精兵,朝著鹽池方向而去。
他手下的這五千精兵,都是原來講武義從的老卒,如今隸屬于禁軍南軍。
這些人身經百戰,身上的武器裝備都是被科學院升級過的,可謂是精兵中的精兵。
雖然人數只有五千,但是這五千人,對付個萬餘魏軍,那是不成問題的。
若是對上世家的部曲家丁,便是數萬人,這五千人也是絲毫不虛的。
「駕!」
風馳電掣。
不過是半日光景,至黃昏之時,向寵所部便已經是到了鹽池所在了。
鹽池說是池,但用湖來形容更加確切。
如果從高空往下看,鹽池宛如一顆晶瑩的寶石鑲嵌在蒼茫的天地間。
一眼望去,鹽池湖面波光粼粼,一望無垠,仿佛與天相接,融入無盡的蔚藍之中。
在這廣袤的湖面上,白花花的滷水結晶成了最為醒目的景致。它們密密麻麻,層層迭迭,如同冬日裡飄落的雪花,卻又比雪花更為晶瑩,更為耀眼。
在陽光的照射下,這些結晶閃爍著璀璨的光芒,仿佛是大自然精心雕琢的藝術品,散發著迷人的光彩。
鹽鐵鹽鐵。
在這個時代,鹽是生活必需品,價格也是極為昂貴的。
這是一座金山啊!
還是一座挖不完的金山。
「先紮下營寨再說!」
漢軍五千精兵如洪流般洶湧而至鹽池,鐵蹄聲聲震撼著這片土地。
鹽池邊上的世家煮鹽莊園,在這一刻顯得異常安靜,空氣中瀰漫著緊張與恐懼。
隨著漢軍的到來,莊園中的人們反應各異。
有幾座莊園的人一見到大軍壓境,驚恐之下,紛紛收拾細軟,當即逃離。
他們的身影在黃昏中匆匆忙忙,仿佛逃離的不僅是漢軍,更是命運的捉弄。
而另一些莊園則選擇了緊閉門戶,仿佛這樣就能將恐懼和危險關在門外。
莊園內,煮鹽的夫子們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怎漢軍來鹽池了?他們不是要去打玉璧城嗎?」
「你懂什麼?鹽池每天生產鹽,一日不知道獲利多少,此番自然是要來要軍費了!」
「我們不過是煮鹽的而已,漢軍不會要我們的性命罷?」
他們平日裡只知煮鹽賣鹽,何曾見過這等陣仗?
恐懼像一股寒流,在他們心中蔓延開來。
漢軍在莊園外安營紮寨,篝火熊熊,戰馬嘶鳴。
士兵們忙碌著搭建帳篷,準備補給,鐵甲在火光中閃爍著冷冽的光芒。
這一切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刺眼,仿佛是對莊園內人們無聲的威懾。
莊園內,夫子們聚在一起,低聲議論。
他們的臉上寫滿了擔憂,眼神中透露出無助和迷茫。
「不能這般下去,得看看漢軍到此來的目的是什麼!」
鹽池負責人,河東柳氏子弟柳白坐不住了。
「漢魏兩國交戰,漢軍到此,必定是覬覦鹽池之利,東家,我們不能出去,若是出去了,必定是死路一條!」
旁邊面色慘白的管事趕忙上前阻止。
「你懂什麼?若是漢軍真要來對付我們,你以為我們躲在此處就能高枕無憂了?你以為這煮鹽莊園,是我柳家的塢堡呢?」
柳白眼神閃爍。
漢魏兩國交戰,就像是神仙打架一般。
他們這些地上的凡人,自然是不想要被波及其中的。
「若是要錢帛,最好,若是要出人出力,也不是不可以」
鹽池之利,柳家自然清楚其中的收益。
河東柳氏要發展壯大,便絕對不能丟下鹽池之利。
還沒有建造好的營寨,中軍主帳卻已經是支起來了。
向寵端坐在主位之上,裴儁也是老神常在。
他們面前,已經是有一冊冊鹽池產量的帳冊了。
「裴十五,一年的收益,方才只有十萬斤鹽?」
河東裴氏在鹽池自然也是有份額的。
裴儁也是裴氏的人,一來便將自己的鹽池的裴家莊園給抄了。
對於裴儁來說,鹽池雖然是暴利,但比不上朝堂上的權勢。
有了權勢,鹽池這種利益,還會少嗎?
「莊園這幾個月才增派人力,加足馬力生產,今年能有十萬斤,已是不易了。」
裴儁點了點頭,不置可否。
而就在他要繼續問下去的侍候,帳外親兵卻是前來通傳消息了。
「將軍,門外有河東柳氏子弟求見。」
聞聽此言,向寵頓時精神起來了。
此行的目的,到底能不能達成?
河東柳氏,你到底能不能為我所用?(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