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結友探端倪

  邵曦幾人跟著另外幾個在堤壩上幹活的勞工一同在這竹棚中度過了一晚。

  雖然此時正值盛夏,但是住在青川江邊,夜晚的江風吹起來還是冷颼颼的,加上一群人擠在一起,根本就沒辦法入睡。

  邵曦獨自來到青川江邊,看著月光下湍急的滔滔江水,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如此被稱為天府之國的地方,百姓們卻過得並不安樂幸福,反而是要被當地的官府和惡霸壓榨。

  正如竹寨老祖所說,苛政猛於虎!

  如此美麗的地方,若是不能政通人和,對於很多人來說不過是個美麗的煉獄而已。

  自己雖然身為一個穿越者,掌握著一些現代的知識和理念,但能做之事實在還是有限。

  邵曦並不覺得自己有能力去改變這個世道,但至少要在自己能力所及範圍之內,儘可能地多做一些事。

  看到的和知道的,就應該儘自己的努力去讓它變得更好。

  就這樣一夜未睡,天還沒亮便已聽到監工的吆喝聲和敲擊竹筒的聲音,這是在招呼勞工起來幹活。

  可此時尚未到卯時,並未到上工的時辰,勞工們起來後也沒有任何的吃食,就這麼餓著肚子便上工了。

  有些勞工在前一天可能會特意留下一點東西,早上用來墊墊肚子,可是絕大多數的人就只能這麼餓著。

  邵曦心中暗罵,這本地的官府實在是太過黑心了!

  讓勞工們起早貪黑地幹活不說,竟然飯食也不及時提供,難怪在來之前便聽說這堤壩上的苦力有不少餓倒、病倒的。

  想要馬兒跑,還要馬兒不吃草!這種做法簡直是太混帳了!

  因為邵曦四人頭一天黃昏才剛剛到此,還沒有安排具體做什麼,所以四個人就這麼坐在竹棚中,看著那些勞工拖著疲憊的身體前往堤壩上去幹活。

  沒過多久,宋鴻安便趕了過來,邵曦幾人是登記在冊的勞力,他必須要跟此處的監工交代清楚,也好讓監工安排他們做些什麼。

  那監工看著邵曦幾人也是一臉的懵逼,這幾個人看上去哪裡像是來做苦力的?倒比自己更像是監工。

  邵曦坐著石頭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付彪手扶長刀站在邵曦的身後。

  那個大胖子則是坐在竹棚中啃著自己帶來的麵餅,而奈比海這個西域的小伙子正在一臉好奇地東張西望。

  在這幾個人的身上完全看不到來做苦力的覺悟,倒像是來遊山玩水的。

  從幾人的舉止打扮上來看,也知道不是尋常之人。

  那監工實在想不明白,是哪個王八蛋請來了這麼幾位爺?

  聽縣衙的書令史宋鴻安說,這幾位還是外地來的,還是先摸清底細再說吧!

  那監工來到邵曦面前,說話的態度倒是十分和善。

  「你們幾位都不是本地人吧?我聽宋書令史說,你們是頂替竹寨的徵召名額才來此處的,這裡都是些又髒又累的粗活,不知幾位能不能受得了?」

  邵曦瞥了那監工一眼,撇起嘴角笑了一下,從荷包里掏出一鋌銀子,抬手便甩給了他。

  那監工沒料到邵曦會突然間有此舉動,手忙腳亂地差點沒接住將銀子掉到江水裡。

  當他看清手中是整整一鋌銀子的時候,整個人都呆在了當場,出手如此闊綽,確定這是招來修堤壩的苦力?

  連忙滿臉陪笑地說道:「這……這麼多銀子啊?小的謝三,我看幾位也不像是來做苦力的,有什麼事只管吩咐,小的盡力為幾位安排。」

  邵曦轉頭看了謝三一眼,隨口問道:「依照我朝規制,勞工都是在卯時上工,為何這裡上工如此之早,而且還不提供飯食?」

  謝三聞言,連忙恭恭敬敬地回答道:「這位公子有所不知啊!不是我們不想讓這些勞工們多歇息,也不是不想讓他們吃飽了再上工。

  「只是這些事情本來就是官府這麼安排的,我們也只能照辦,每日所提供的飯食都是有限量的,若是早上給他們吃了,午時和晚上只怕就不夠分了呀!」

  邵曦一聽就來火了,強征勞工,不給工錢,延長上工的時間,飯食上還要剋扣,這根本就沒把這些勞工當人來對待啊!

  餓著肚子進行如此高強度的體力勞動,時間久了再好的身體也會被搞垮。

  看來這些被剋扣飯食所省下來的銀錢也都進了那些貪官的腰包,這些當地所謂的父母官是何其的冷血、黑心!

  「你帶人給堤壩上的勞工們分發早上的飯食,午時和晚上不夠的我自會出錢補足,讓他們都吃飽飯再幹活。」

  說著,邵曦又掏出兩鋌銀子扔給謝三。

  之前的那一鋌銀子就是拿來收買謝三的,對於像他這樣一個小小的監工來說,那一鋌銀子已經是一筆巨款了。

  如今手中捧著邵曦扔給他的這兩鋌銀子,謝三整個人都不淡定了。

  心說,這十兩銀子夠堤壩上所有的勞工吃上一兩個月了,眼前的這位小爺到底是個什麼人物?

  可是看在銀子的份上,他又不敢多問,於是便點頭哈腰地應了下來,跑去找人提著木桶幫忙為堤壩上的勞工分發飯食。

  其實這些勞工每日吃得很簡單,就是將煮好的米飯用竹葉隨意地包一包,便按人頭髮下去,每人分到的其實也並不多。

  但有總好過沒有,好歹不用餓著肚子幹活了。

  謝三還不忘特地包了四包大一點的給邵曦幾人送過來,邵曦看著眼前用竹葉包著的米飯,覺得這就好像是散裝的粽子。

  可打開竹葉一看,裡面竟然只是一些煮得半生不熟的碎米,甚至還隱隱地有一股發霉的味道。

  邵曦抬手將謝三叫住,舉著自己手中那包米飯對謝三問道:「堤壩上的勞工每日便是吃這些?你確定這不是拿來餵豬的?」

  謝三一副扭捏難受的樣子,低聲地對邵曦說道:「公子有所不知,這就算不錯了!

  「雖然只是些細碎的陳米,好歹還都是米飯,很多時候裡面還會摻上不少打碎的稻糠,那個才是真的難以下咽!」

  邵曦聽到這話,氣得整個人都蹦了起來。

  「堤壩上的勞工每日勞作如此辛苦,就只給吃這些東西,豈不是要吃出毛病來?」

  謝三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些我們也不是不知道,可是上面送下來的就是這些,我們不吃又能如何?」

  「難道負責此事的縣中主事就沒有將這些事上報給縣衙嗎?」

  謝三滿臉苦笑地回道:「官吏,官吏,官大過吏。

  「縣中的這些吏員在我們這些百姓面前雖然也會被稱一聲大人,可在上面那些官的面前,他們又算得了什麼?

  「撥下來的銀子就那麼多,他們也只能是儘可能讓我們餓不死,他們自己都未見得能吃飽啊!」

  謝三說得無奈,邵曦聽得心寒。

  是啊!為官不正,下邊的這些書吏們就算是有心為民,也都是無能為力,難怪昨日宋鴻安會表現得那般無奈。

  「謝大哥,回頭你帶人拿著這些銀錢去買些好的白米和一些肉菜回來,讓這堤壩上的勞工們好好地吃上兩頓。

  「既然官府剋扣飯食,今後就由我來出錢讓大夥吃飽吃好,守在這裡的宋書令史和主事也都一樣。」

  謝三聽到這話兩眼放光,滿臉的喜色,連忙給邵曦行禮。

  「哎呦!那敢情好!只是要讓公子破費了,我謝三代這堤壩上所有的勞工謝過公子!

  「今後您幾位什麼都不用做,就在這青川江邊吹吹江風,看看風景就好了,別的事情全都交給小的我就是了。」

  要不怎麼說錢能通神呢?

  自打這天起,邵曦幾個人不但不用去堤壩上工,謝三還弄來了竹椅、竹桌和竹床,連睡覺的竹棚都經過重新的加固,只供他們四人之用。

  幾個人每日就這樣坐在青川江邊喝著小酒,看著風景,那日子過得比宋鴻安和縣衙里的那個主事還滋潤。

  幾天下來,此處的勞工們都知道如今伙食的改善是拜這位小爺所賜,一個個對邵曦都是恭恭敬敬,搞得宋鴻安都沒什麼存在感了。

  於是宋鴻安每日也跑過來湊熱鬧,幾日的接觸,邵曦倒是與宋鴻安越聊越投機,頗有些相見恨晚的感覺。

  縣中主事因為每日也要到堤壩上去監工,自然是沒有這種機會。

  邵曦經過觀察,覺得宋鴻安和那主事都是性情寬厚、品性純良之輩,只是因為在縣衙當差,很多事情就是看不慣也不敢說得太多。

  畢竟他們人微言輕,改變不了什麼,自己也要養家餬口,為了保住飯碗也只能忍著心中的不忿,儘可能將手頭的事情做好。

  雖然督造堤壩是他們二人的分內之事,但也可以看得出,他們兩個在縣衙內並不受待見,否則也不至於讓他們每日都守在這裡。

  想必那杜霖將他們二人打發至此,也是圖個眼不見心不煩吧?

  不過這也恰好給了邵曦機會,能從他們這裡了解更多的細情。

  「宋大人……」

  「哎!邵兄弟,都跟你說了多少回了?別再叫我什麼宋大人,叫我宋大哥就好,這裡又沒有外人。」

  幾日來,二人早已是無話不談,宋鴻安也早就不再將邵曦當成是被徵召來的勞工。

  此時,二人正坐在江邊的竹桌旁飲酒閒聊。

  對於宋鴻安來說,難得遇到一個能說說心裡話的人,而邵曦除了欣賞宋鴻安的為人,也在試著從他那裡了解更多關於名冊和帳冊之事。

  宋鴻安身為玉竹縣的書令史,雖然在縣衙之中沒什麼存在感,但這些事情終究是繞不過他的。

  所以對於此事他就算涉入不深,也一定會知曉一二。

  「宋大哥,這玉竹縣乃至海竹郡強征勞工,剋扣工錢,不僅是石頭、木材和夯土,就連勞工們的飯食都以次充好,他們這麼做難道就不怕朝中派下官員監察此事嗎?」

  宋鴻安將杯里的酒一飲而盡,長長地嘆了口氣,望著面前的青川江水。

  似有感慨地說道:「這裡遠離中原京都,又是蜀道難行,哪位高官願意不辭辛勞地到這裡來?」

  「難道就因為山高皇帝遠,他們就敢如此恣意妄為,無視法度?這種事情做多了早晚是會被京都知曉的,難道他們就不怕?」

  宋鴻安苦笑著看了邵曦一眼,語重心長地說道:「怕!他們怎麼會不怕?

  「可是兄弟你知道嗎?這官場之上都是官官相護,敢欺上瞞下的地方官員又有幾個?

  「我雖並無證據,但也知道他們敢如此大膽妄為必定是朝中有人庇護。

  「更何況將名冊、帳目做得滴水不漏,就算朝中有官員來走走形式,也是一樣什麼都查不出來。」

  邵曦用大拇指抵著下巴,若有所思地道:「修建堤壩之事在朝中應該是歸工部管,依宋大哥之見,這庇護之人應該是工部的吧!」

  宋鴻安擺了擺手。

  「倒也未必,此事與工部肯定是脫不了干係,但如此明目張胆常年貪墨朝中調撥的銀子,就算是工部尚書也兜不住這麼大的事吧?

  「要知道,修造堤壩的可不只是海竹郡,我景元王朝江河無數,所造堤壩數不勝數,可近年來各地卻是水患不斷。

  「至於原因,從這海竹郡便可窺見一斑,若不是上面還有人,想必就算是工部尚書也不敢如此。」

  宋鴻安身為一個縣衙小小的書令史敢說出這些話,也就是跟邵曦,換一個人或是換一個場合,他是萬萬不敢如此。

  因為這些日子與邵曦接觸下來,他發現這個看上去有些言行不羈的年輕人身上卻有著一股凜然正氣。

  對堤壩上的勞工們十分關心,也常常會與自己聊起一些當地的民生之事,倒是頗有心懷天下的君子之風。

  「上面……還有人……」邵曦禁不住自言自語道。

  宋鴻安看著邵曦眉頭緊鎖的樣子,心中也有些納悶,這個年輕人為什麼看起來對此事如此在意?

  按說他只是個外地人,不管前來蜀地所為何事,終究是要離開這裡的,怎麼會對海竹郡的事情如此感興趣?

  「當然,這些都只是我的猜測而已,不過就算朝中真的有人前來監察此事,從帳面上也什麼都查不出來的。」

  「宋大哥是說……?」

  「沒錯!以兄弟你的聰明睿智應該也能猜得到,所有的名冊與帳冊都是有兩套的,而玉竹縣的正是由我經手。」

  邵曦心中一喜,宋鴻安果然是知道一些事情的,看來海竹郡的事情已是初現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