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眠使人停止思考。
陸霄怔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鑽進他衣服里的是老二。
然後下一秒,睏倦的眼睛倏然睜大。
你他爹的是怎麼出來的??
他很清楚的記得,睡前他檢查過育幼房的幾個小雪豹住的籠子,籠子門都好好的扣好了。
再說了,育幼房在一樓的東邊,臥室在二樓。
從育幼房到主屋,要先過一道隔門,過一個客廳,然後爬上兩節樓梯,最後才能摸進臥室。
這個距離對於人來說可能不算什麼,但是對於一隻將將滿月的小雪豹來說,無異於幼童強過十八銅人陣。
他完全想不出這小傢伙是怎麼逃出來的。
但不管他再怎麼難以置信,老二這會兒確確實實已經窩在他胸口了。
「嚶嚶~」
見陸霄醒過來看它,老二嬌嬌軟軟的嚶了一聲,高興的眯起眼睛在他懷裡蹭了起來。
成年雪豹身上的毛蓬鬆柔軟,但是因為有針毛的存在,所以看上去雖然毛茸茸,但是摸下去的時候,是有一點點刺手的。
這樣的觸感,喜歡的人會很享受,但是皮膚嬌嫩一些的人就會覺得有點毛剌剌的。
但是小雪豹就不一樣了。
它們還沒有褪毛換毛,身上都是柔軟蓬鬆像棉花一樣的軟絨毛,緊貼著皮膚滾啊滾的時候,就像一大團彈好的新棉花一樣。
蓬鬆,溫暖,柔軟。
哪怕是陸霄這樣『身經百戰』的老司機,被老二貼著身這麼一滾,也忍不住想把臉埋在它的絨毛里,狠狠的吸上一大口,再發出一陣尖銳笑聲--
反感石磯娘娘,理解石磯娘娘,成為石磯娘娘。
不過外面畢竟還睡著倆人,身邊也還躺著一狗一豹,陸霄還是克制住了這種衝動。
這要是真笑起來,邊海寧和聶誠不得以為小狐狸偷偷鑽進來了?
小心的把老二從領口裡拽出來,陸霄把臉貼在小傢伙毛茸茸的臉上,狠狠親了一大口。
爽!
親完還不忘小貓懟臉,陶醉的蹭上兩下。
老二自然不會抗拒這種親昵。
問題的關鍵是,陸霄親完了之後,把老二重新抱在懷裡想接著睡覺的時候,這才發現旁邊的豹媽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正盯著他看。
原本煙晶灰色的漂亮大眼睛,在夜裡光線極暗的時候,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幽綠色。
就算陸霄心裡有數,猛一眼看到身側亮著這麼一雙大眼睛,也禁不住心裡一突突。
媽耶!
看著窩在陸霄懷裡的老二,豹媽眯了眯眼睛。
一看它這個表情,陸霄心裡就暗叫一聲糟。
估計豹媽把乖巧的老二也當成它幾個弟弟那樣的皮猴了。
要是他不管,估計接下來豹媽就會重複那個招牌動作,把老二也瀟灑的從床上丟下去。
可使不得。
陸霄趕緊想伸手安撫一下豹媽,卻不曾想懷裡的老二先有了動作。
只見它爬起來,晃晃悠悠的走向豹媽,直接伸出兩隻小貓爪抱住了豹媽的側臉。
然後伸出小舌頭,一下又一下的舔了起來。
就像剛剛舔陸霄那樣。
豹媽呆住了。
它顯然沒有想到,老二會主動湊過來親近它。
畢竟這群小貓糰子在它的印象里,只有吵鬧。
個別小貓糰子可能還多個臭烘烘的標籤。
它並沒有做母親的經驗,也沒有這個自覺。
老大生出來之後,它嫌煩,扔了。
老二原本也是打算丟給陸霄的,剩下幾個更是直接剖出來的孩子。
即便有著和它相似的樣子和氣味,它也並沒有什麼多餘的感覺。
它們吱哇亂叫、纏著要吃奶時,它也只覺得煩。
但是面對著主動示好的乖巧的老二,豹媽反而有些手足無措了。
它僵在那兒好一會兒,直到老二已經鍥而不捨的快要舔到它的嘴巴了,豹媽這才試探著蹭了蹭老二的頭,也低頭給它舔起了毛來。
「嚶,嚶……」
粗糙的舌頭像一把柔軟的大梳子。
老二開心的眯起眼睛,時不時軟軟的叫上一兩聲。
它的聲音不比弟弟妹妹們那樣中氣十足,所以並不尖銳,聽起來就像撒嬌。
而且老二也並沒有閒著只會享受。
豹媽舔它,它也抱著豹媽的爪子,一下又一下的認真舔著。
那毛茸茸的大爪對於一個還沒滿月的小傢伙來說還是太大了,儘管老二已經很努力,舔了半天也不過只舔了一小塊。
但是那細微的、柔軟的觸感,對於豹媽來說卻是全新的體驗。
它發現,自己似乎好像也沒有那麼討厭這些小貓糰子。
或者說,沒有那麼討厭面前這一隻。
最驚訝的,其實是陸霄。
按常理來說,如果一隻母獸不喜歡帶崽,多次嘗試脫敏之後也仍然拒絕奶孩子的話,那日後它再生崽,喚起母性的機率也很渺茫。
之前嘗試過好幾次,豹媽都表現出非常明顯的抗拒,陸霄本以為這事兒已經不用想了。
沒想到今天,它居然不僅接納了老二,甚至還表現出了一些母性帶崽的行為。
這是什麼奇蹟?
心裡雖然激動,但是陸霄面上卻不敢表現出來。
他怕自己萬一一動,吸引了豹媽的注意力,才剛剛喚起的這點母愛就又要消散了。
所以他也只能躺在那裡一動不動的看著這對母女互相舔舐的溫馨畫面。
但是。
他不動,不代表其他的存在也不動啊!
豹媽和老二互相舔毛的動靜雖然不大,但是也足夠吵醒一隻訓練有素的軍犬了。
一個黑漆漆的狗頭幽幽的從陸霄背後探了出來。
大家都睡一張床了,你們仨半夜玩兒也不帶我?
合適嗎!
還是窩在豹媽胸前的老二先發現了陸霄身後探出了一團黑黢黢的狗頭,嚶嚶的叫了兩聲,墨雪這才扁著嘴不情不願的繞了過去。
豹媽對於墨雪和小狐狸的態度,一向是比幾個小貓糰子要好太多的。
見墨雪過來,豹媽主動露出了肚皮,示意墨雪臥過來。
於是和諧溫馨的母女倆互相舔毛的一幕變成了,親媽、乾媽和閨女互相舔的輪流享受制。
沒了緊貼在前胸後背的豹媽和墨雪,感受著空蕩蕩、涼颼颼的被窩,陸霄忽然覺得,在這張大床上,他才是多餘的那個。
……
第二天早起的時候,豹媽和墨雪都已經不在床上了。
只有老二靠在他的肩膀旁邊,小腦袋塞在肩膀和枕頭之間的空隙里,翻著小肚皮睡得正香。
小雪豹和小貓一樣,在幼年成長期也是大多數時間都在睡覺長身體的。
陸霄沒有吵醒它,躡手躡腳的從床上爬了起來,用被角給它圍了個小小的窩用來保暖,這才換了衣服離開臥室。
一抬頭,就看到了站在窗台上的小孔雀雉。
因為陸霄把養育兩隻小雪鴞的溫箱放在窗邊的桌子上,所以它每天早上都會這樣飛到窗台上來看一看。
如果豹媽也在屋裡,它看一眼就會迅速溜走。
豹媽不在的時候,就會在窗台上多站一會兒,看陸霄餵兩隻小雪鴞。
今天一大清早,豹媽就出去了,大概是去獵食。
所以小孔雀雉也就一直站在這裡,等陸霄起來餵小雪鴞們。
看見陸霄出來,它明顯有些期待了起來,鼓著翅膀撲扇了幾下,在窗外的欄杆窗台上跳來跳去。
陸霄知道它還是惦記那兩隻小雪鴞,於是也就把保溫箱搬到窗前,好讓它看清楚。
這幾天兩個小雪鴞也在快速成長著,已經從最開始的禿毛小丑東西,變成了兩團灰絨絨的蒲公英球球。
眼睛也已經開了一條縫,想必再過上幾天,就能完全睜開了。
陸霄把窗戶打開了一些,方便那隻小孔雀雉把身子探進來。
自從知道它當初把臥室變蠆盆是出於好意之後,陸霄也沒有再像之前那樣對它嚴防死守了,它想看小雪鴞,陸霄就放它進來看一會兒。
小孔雀雉大概也明白陸霄是真的不會把小雪鴞交給它養著,所以也不像剛開始那樣死纏爛打了。
即便陸霄開了窗戶,它也只是探進半個身子來臥在那裡,安安靜靜的看著箱子裡的兩個小灰毛球。
小雪鴞們每天都在成長,飯量自然也與日俱增。
因為是人工餵養長大,本身已經不是自然環境,為了儘可能的還原它們自然成長的狀態,陸霄每天餵它們的,都是墨雪逮回來的野物。
有時是兔子,有時是野雞,有時則是肥碩的鼠。
比如他手裡拎著的那一隻。
大約是這附近天敵不多,鼠子很肥。
而野外的貓頭鷹,捕食最多的,也正是這樣的野鼠。
把那隻已經提前開膛破肚的野鼠放在盤子裡,陸霄戴著手套,模仿著親鳥餵食,用小刀一點一點的割下相似大小的鼠肉,餵進小雪鴞們的嘴裡。
而那隻小孔雀雉,也臥在窗邊目不轉睛的看。
看小雪鴞,也看陸霄手裡那隻血呼刺啦的鼠。
等兩隻小雪鴞吃飽,主動閉上嘴靠在一起休息了,那小孔雀雉也很懂事的拍拍翅膀自己站起來飛走。
看方向,應該是回雞欄了。
也是個性子倔的。
陸霄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把野鼠身上剩的肉剃了下來,準備留作小傢伙們的下一頓加餐,邊角料扔出去埋了。
餵完了小雪鴞和貓貓糰子們,陸霄照常準備了一份營養加餐,送到了小狐狸的產房門口。
通常來說,陸霄送去的加餐,沒一會兒小狐狸就會吃乾淨。
但是這次直到中午陸霄去看的時候,那盤肉也還是一點兒都沒動。
莫非……
陸霄透過產房上特意留的通風小窗口往裡看,只見小狐狸正靠著牆,快速的呼吸著,圓鼓鼓的肚子也開始間歇性的抽動。
應該已經開始宮縮了。
有了這樣的判斷,陸霄趕緊往後退了幾步,離得遠遠的。
母獸在生產的時候,最忌有外來的刺激。
小狐狸在這兒待了幾天,雖然已經算是和他混了個臉熟,但也絕對沒熟到可以窺探生產過程的程度。
貿然靠近觀察,萬一小狐狸急了,直接咬死剛生下來的幼崽也是有可能的。
可不能大意。
陸霄回到屋裡,趕緊叮囑了一下邊海寧和聶誠千萬別靠近。
今天沒有什麼其他計劃,陸霄就和邊海寧聶誠一起,把昨天剩下沒有剝完的香榧全部剝了出來。
這是一種很特殊的堅果,不同於松子、榛子那種晾乾之後就可以直接炒制,香榧想要好吃,還需要進行長時間的漚制發酵,脫去澀味之後才能進行下一步加工。
這個過程,和可可豆的發酵過程有些類似。
「所以,還要再等上一個月才能吃到香榧啊?」
聶誠眼巴巴的看著陸霄將那些剝好了的香榧放進麻布袋子裡噴水加濕,拉長了聲音問道。
「是啊,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心急做出來的香榧也不會好吃的。」
陸霄笑道。
「好的吧,那就再等上一個月,希望它的味道真的對得起這麼長久的等待。」
聶誠扁著嘴嘀咕道。
把那一袋子香榧放進木箱,尋了一處溫度合適的地方放著靜靜發酵之後,陸霄就回到了臥室。
昨天翻遍了國內外公開的資料庫,也沒找到與那小孔雀雉行為相關的論文,陸霄決定向老師求助一下,看看會不會有新的突破口。
「……嗯,孔雀雉嗎?」
接到陸霄的電話,那頭的林鶴祥沉吟了一會兒說道:
「我確實也沒有聽說過你說的這種類似的情況。」
陸霄心中剛有些失望,就聽得林鶴祥繼續說道:
「不過我有一位好友是鳥類學專家,你應該也聽過她的名字,聞鶯女士。」
「聞鶯教授!」
陸霄的眼睛一下亮了起來。
那可是國內研究鳥類領域泰斗級的人物,他當然知道。
不僅知道,他還聽過好多場聞鶯教授的講座。
只是近些年聽聞她年事已高,身體不復從前,已經很少在公開場合露面。
他雖然在年輕人群體中小有名氣,但是比起聞鶯這種前輩,那還是差了不止一個檔次的。
「我給你她的聯繫方式,你跟她說,是我讓你請教的就好。」
「好。」
陸霄頓了頓:「但是……在我這裡的孔雀雉……」
「這個你不用擔心,聞鶯女士是我的好友,自然也是支持我的理論的。
這些情況你盡可以和她講明,無需顧忌。」
知道陸霄在擔心什麼,林鶴祥笑呵呵的說道。
「那好,那我去請教一下聞鶯教授。」
陸霄點了點頭,掛斷了電話。
恩師都已經把話說到這個程度,想必這位聞鶯教授也是在調查組中有著舉足輕重地位的。
陸霄照著林鶴祥給的電話撥過去,沒多一會兒,就接通了。
「餵?」
電話那頭的女性聲音慈藹而和緩。
「聞鶯教授,您好,我是林鶴祥教授的學生陸霄,有一些關於鳥類行為方面的問題,想向您請教一下……」
把具體的情況和聞鶯詳細的描述了一遍之後,電話那頭的聲音沉吟了一會兒:
「你說的這隻孔雀雉的行為,我確實有見過相似的。
只不過並不是孔雀雉,而是信天翁。
剛好我這裡有影像資料片段,這樣,你給我一個你能接收文件的帳號,我發給你,你看看是不是類似的行為,如果沒問題的話,那就能確認了。」
陸霄趕緊把自己的帳號發過去,沒多一會兒,文件就被傳送了過來。
聞鶯發過來的影像資料的主角,是一隻雌性的信天翁。
它半邊翅膀嚴重受損,已經無法再飛行,被野生動物救助站收養。
畫面中的信天翁,正追逐著另外一隻雌性信天翁,催促其回窩孵蛋。
確實與小孔雀雉攆著小母雞的樣子如出一轍。
「信天翁是少有的一夫一妻制的動物,夫妻二人會共同孵化哺育幼鳥。
這隻雌性的信天翁是我們選中的觀察對象,但它的丈夫非常不靠譜。
本應該是夫妻輪流孵化哺育幼鳥,另一隻出去捕食,但是它的丈夫在它出去捕食的時候不耐煩了,飛走一去不回,導致那隻幼鳥夭折。
這隻雌性的信天翁一直守著幼鳥的屍體,也因此被猛禽攻擊徹底殘疾,無法再正常飛行。
後來被我們救助了之後,它對有哺育孵化行為的其他鳥總是會懷有空前高漲的興趣,會不斷的催促離巢的親鳥回巢,我們分析下來,應該是它對於自己失去丈夫和孩子的一種代償行為。」
說完這些之後,聞鶯的聲音略微停頓了一下:
「孔雀雉也是一夫一妻制的鳥類,結合你剛剛描述的,那隻雄性孔雀雉還有類雌行為,我想可以有合理的推斷了。
這隻雄性孔雀雉以前應該也有一隻伴侶,但是因為一些原因,導致它失去了幼鳥也失去了伴侶。
所以它會出現性別的認知錯誤,將自己想像成一隻雌鳥,想要繁衍,想要哺育其他幼鳥。
也因為這樣,它在看到其他鳥類有孵化行為的時候,會不遺餘力的促成對方的孵化行為。」
所有不合理的謎團,在一瞬間煙消雲散。
那隻看起來蠻不講理、行為乖張到惹人嫌棄的孔雀雉。
只是一個失去了妻子和孩子的小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