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才剛一推開,陸霄就聞到了一股撲面而來的濃厚的中藥味兒。
屋子的面積並不大,但收拾的還算整潔。
廚房裡架著一隻小藥鍋,正發出細碎的咕嚕咕嚕聲響,顯然正煎著藥。
「阿珩,怎麼帶了客人來?我這樣子不好見客的……」
從裡屋傳來的聲音顯得疲憊又蒼老,話聽起來雖然像是責備,但語氣里卻全無責備之意,只是有些淡淡的無奈。
「來的不是別人,是你一直想見的那位陸霄小友。」
「什麼?!」
陸霄還沒來得及跨進屋內,就聽到了被褥被掀開的窸窣聲響。
「海玉,這就是那位救助了雪豹的動物專家,陸霄。
小陸,她就是我跟你說過的常海玉。」
趁著柳珩互相介紹的空檔,陸霄也打量著屋裡的陳設,順帶觀察一下面前床上半躺著的老人。
家具都是幾十年前的舊款,不過保存的都還很完好,帶著一股大巧若拙的年代韻味。
床頭的小柜子上,是喝完了之後還沒來得及收拾下去的藥碗,以及一個巨大的、擺在那甚至顯得有些突兀的水瓶子。
至於常海玉,正如柳珩所說,身體的連年虧虛讓她看上去十分蒼老。
臉色晦暗,雙頰和手上也長滿了密布的老年斑,唯有雙目還算得上清澈。
倘若說面前的老婦人比柳珩年紀大上一輪,也沒有人會懷疑。
可即便如此,從她面部的輪廓和眉眼中,也依舊能夠窺探出幾分數十年前的秀美風韻。
「你好,小陸同志,快,你倆快坐。」
常海玉伸手理了理鬢邊的碎發,衝著陸霄很慈祥的笑了笑,又指了指床邊的椅子。
雖然能看得出儘可能在克制自己的眼神,但她很快的掃視了一遍陸霄和邊海寧,發現他倆並沒有帶什麼東西過來之後,眼中一閃而過的失望還是有些難以掩飾。
「常奶奶,您想見的,我帶來了。」
陸霄當然知道常海玉在找什麼,於是也沒有多客套,笑著在床邊坐了下來,伸手拉開了外套的拉鏈,露出了窩在懷裡、睡得正香的老二,把它抱了出來。
毛茸茸的小貓貓對於外面的情況毫無所覺,睡得迷迷糊糊就被陸霄抱出來,不滿的哼唧了兩聲。
從溫暖的懷抱到外面略帶一絲涼意的環境,它有些不適應,下意識的就盤緊了小尾巴,縮在陸霄的手裡,半睜著眼,開始打量周圍的新環境。
「這就是您想見的那隻紅眼的小雪豹。
它兄弟姐妹一共六個,它排老二,平時我們也就叫它老二,沒有單獨取名字。」
把老二放在常海玉身前的被子上,陸霄笑著開口道:
「它性格很好,身體現在也很健康。
因為出生還不太久,牙齒還沒有長出來多少,咬人也不是很疼,您想的話,可以放心的摸一摸。」
「嚶?」
老二這會兒終於也清醒了過來,小眼睛睜的滴溜圓,歪著腦袋打量著面前蒼老的婦人。
「真的,真的是紅眼睛……」
在看到老二深邃美麗的雙眼時,常海玉的雙手都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了起來:
「像,真像,當年那頭雪豹就是這樣漂亮的紅眼睛,它小時候,想必也是這樣可愛吧……」
她顫抖著手,想去摸一摸老二,但是又不敢真的觸碰它。
見此情景,陸霄本來想手動把老二往前推推,好歹讓老人家抱抱小傢伙。
沒想到他還沒等動手,老二就自己晃晃悠悠的站起來了。
「嚶嚶?」
它略略向前探頭,把濕潤冰涼的小鼻子貼在常海玉的手上,仔細的嗅了嗅,又嗅了嗅,漂亮的小眼睛裡是一閃而過的疑惑。
而後,它居然扭著小身子,主動爬到了常海玉的懷裡,臥了下來。
這次驚訝的,就變成陸霄和邊海寧了。
這幾隻小雪豹里,老大老三老四老五老六都沒有什麼防備心,誰都可以親可以抱。
但老二不是。
它只和陸霄親近,平時邊海寧和聶誠逗逗它想和它玩兒,它大多數時間也會躲到一邊,偶爾還會嫌棄的拿小爪子拍打二人試圖上去摸摸的手。
上次會主動湊近小虎,也單純是因為見到陌生人好奇,拍完照之後就拼命掙扎著要往下跑。
但是現在,老二居然只是聞了聞常海玉,就放心大膽的窩在她懷裡?
看著姿態很是放鬆的老二,陸霄和邊海寧對視了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議。
之所以會願意冒著風險帶老二走這一趟,除了之前對柳珩的感激,陸霄還想多和常海玉打聽一些當年那隻紅眼雪豹的事。
雪豹向來都是相當機敏又警惕的動物,平時絕不會輕易接近人類。
如果說他之前救助的豹媽是因為受他恩惠才與他親近,那麼根據柳珩的說法,當年的那隻紅眼雪豹,在山裡遇到常海玉也是她倆第一次見面。
它完全沒有理由接近常海玉,為她取暖,還保護她直到村裡的人找過來。
除非,那隻紅眼雪豹也是受長青坐標影響,而且智力變化程度還很高。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他們現在關於長青坐標情況的推斷,恐怕還要再前溯至少五十年。
帶著老二走這一趟,既能讓柳珩多承他一份人情,也能讓常海玉感念,這樣一來,想打聽事情也就容易許多。
他不能放過這樣的好機會。
但是現在看老二的反應……總覺得還會有意料之外的收穫。
「它真可愛,毛茸茸的,暖暖的……
當年我被困在暴雪中的時候,那隻雪豹也是這樣,毛茸茸的,暖暖的……」
她輕輕的撫摸著老二身上像棉絮一樣柔軟的絨毛。
陷入回憶中的常海玉聲音變得很輕柔,晦暗的臉色似乎也有了些光彩。
「常奶奶,能和我講講那隻救了您的雪豹的事嗎?」
看著這樣的常海玉,陸霄趁熱打鐵的問道。
「當然好,你願意聽的話,我很願意給你講。」
常海玉點了點頭:
「那是我二十六歲的時候,是我來到這裡的第五年……」
不同於之前談話時,在她開始講述這段往事的時候,語調就變得溫柔又漫長。
當年的事也仿佛一幅畫卷,緩緩的展開在眾人面前。
「……當時我丈夫已經滾落到山谷下面,我手上沒有工具,也沒有繩子,根本沒法下去救他。
積雪也越來越厚,我只能用雪搭一個雪窩子躲在裡面,但我知道這樣下去我還是會被凍死的。
就在這時,那頭雪豹出現了。
它從我搭的雪窩子裡探進頭來,第一眼和那雙紅眼睛對視的時候,我真的以為我會在凍死之前被它吃掉。
但是它沒有。」
「它鑽進了雪窩子,用自己的身體圍著我,等我不再那麼僵硬之後,咬著我的衣服,帶我爬到了附近的一個岩洞裡。
雖然還是很冷,但是有一點乾草,再加上它像個暖烘烘的火爐一樣,從洞口灌進來的寒風也變得可以忍受了。」
「它的個頭真的很大,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大的豹子,或者說,豹子就應該這麼大嗎?」
常海玉用手比劃了一下,那個距離和大小看得陸霄眉頭微蹙。
「常奶奶,您確定當年那頭雪豹,體型有這麼大嗎?」
陸霄儘可能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那麼像質疑,開口問道。
「我很確定,這一點我是不會記錯的。」
常海玉點了點頭:
「它把身子盤起來的時候,能把我圍住,尾巴甚至能讓我抱在懷裡之後,還有一節能搭在脖子上。」
還真是啊……
陸霄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一般人根本不會有機會能和雪豹如此親密相處,自然也不可能對當時的情況描述的如此具體形象。
可見當時救了常海玉的那頭雪豹,真的是有這麼大。
可是這種體型的雪豹真的會存在嗎?
按照常海玉比劃的那個大小,那這頭雪豹的體型幾乎都要比尋常雪豹的大一倍了。
難不成還能影響動物的體型?
很離譜。
陸霄微微眯起眼睛。
目前的案例上來看,還沒有發現體型超過族群平均體型特別多的樣本。
畢竟沒有親眼見到那頭雪豹,這一點暫且存疑。
不過按照常海玉的說法,能夠主動給她保暖,還帶她去岩洞躲避風雪,這確實已經不是普通雪豹能做到的範疇。
只可惜當時的條件沒法留下一些影像資料啊……
「小陸同志。」
就在這時,常海玉的聲音打斷了陸霄的思緒。
「嗯?常奶奶,我在,您儘管說。」
陸霄趕緊開口道。
「很抱歉,因為我自己的原因,提出這樣任性的要求讓你帶著這隻小豹子走這一趟。
我聽阿珩說,你住的地方離我們這兒挺遠的,這一趟過來,還要帶著這隻小豹子,一路肯定很辛苦。
我這兒沒什麼能夠報答你的,這個還請你收下吧。」
一邊說著,常海玉一邊從枕頭下摸出了一個舊舊的棉布手帕包。
手帕已經洗得發黃,布料也都磨毛了,顯然已經是有年頭的老物件。
「不不不,我不能收,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您不用這樣。」
還沒等常海玉揭開那個手帕包,陸霄就趕緊把東西推了回去。
從這房子的陳設看,常海玉家的條件恐怕也不很好,他哪能收這樣一位老人的東西呢。
「小陸同志,還請你不要推拒,務必收下。」
常海玉的語速很慢,但是語氣卻很堅決。
她打開那手帕包,露出了裡面的東西。
一串看上去光澤很是溫潤的珍珠項鍊。
「我家世代採珠,如果我沒有出來上學,來到這大山裡的話,應該也會繼承母親和姐姐採珠的本事。
這串珠子是我從家裡帶來的,是不折不扣的海水珠。
現在珍珠都能夠養殖了,它也沒有多珍貴。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恐怕是沒有多少時日,這個就送給你做紀念吧。」
「這不合適,真的,常奶奶,我帶著老二過來您這兒,也不是圖這個的。
我聽柳老說,您不是還有子女嗎?這個完全可以留給您的孩子……」
陸霄還想再推辭,常海玉的臉色卻忽然冷硬了下來:
「這珠串,我寧願扔了到山裡去,也斷不會留給她。」
一旁的柳珩也著急的比劃著名手勢,示意陸霄不要再繼續說下去。
明白自己剛剛大概是說錯了話,陸霄沒辦法,只得應了下來:
「……既然如此,那我就厚顏收下了。」
「好,好……」
常海玉表情也緩和了許多,笑著把那個手帕包塞到了陸霄的手裡,而後又拉開了床頭櫃抽屜,從裡面取出一方陳舊的裝首飾的小錦盒。
「雖然聽起來有些奇怪,但是我希望把這個,送給你這隻小雪豹。」
常海玉稍微一用力掰開那個錦盒,露出了裡面裝著的一顆足足比成年人拇指還要大一圈兒的、滾圓玉潤的奶白色的珍珠。
「這顆珍珠原本是我母親給我做嫁妝的,但我丈夫去世了,女兒又不成器,倒不如把它留給救過我命的雪豹的後代。
等它長大些,你看看用這珠子給它鑲一個項環之類的戴著,也算我對它當年恩情的報答。」
「嚶?」
原本趴在常海玉腿上已經昏昏欲睡的老二,像是受到了什麼吸引,忽然睜開了眼。
目光很快就鎖定在了錦盒裡那顆大珍珠上。
它當即就伸出小爪,試圖去夠盒子裡的珍珠玩,嚇得陸霄趕緊伸手擋住。
開什麼玩笑,品相這麼完美的珍珠,這要是一爪子給劃出個印兒來,他只怕要當場吊死在這兒。
珍珠這種東西,個頭越大,規格越標準,就越是貴重。
陸霄自認對於玉石珠寶的品鑑只能算是略懂皮毛,但也能看得出這顆珍珠絕對價值不菲。
而且有一點很奇怪。
珍珠這東西其實是很嬌氣的,表層的珍珠質受到摩擦很容易出現劃痕,濕度不夠也容易失去光澤。
想要長久保持光澤與品相,是很不容易的。
常海玉幾十年沒有離開過這裡,這珍珠顯然是當年她從家帶到這裡來的。
歷經幾十年歲月蹉跎,還能保持這樣的狀態,簡直是奇蹟。
說起來……這屋子裡,濕度好像也很高。
這兩天搬了新家,在濕度相對較高的長青坐標生活了幾天一時間沒感覺到,現在想想在外面有這樣的濕度確實奇怪。
陸霄狀似不經意地掃視了一下,果然發現屋子的角落裡擺了幾個裝滿了水的盆。
床上的老二被陸霄攔住不讓玩大珍珠,還頗有些不服氣,連啃了好幾口他的手。
「沒關係的,本來也是要送給它的東西,它喜歡就讓它玩嘛。」
常海玉笑著推開陸霄的手,主動把盒子裡的珍珠拿出來,送到了老二面前。
老二開心極了,當即兩隻前爪就捧著珍珠,連蹭帶啃的玩了起來。
陸霄嘴角的笑容變得有些無奈。
明知道這大珍珠一定價值不菲,但卻只能收下。
因為常海玉說了,這是給老二的,不是給他的。
就好像過年節,親戚長輩互相送禮塞紅包,拉扯不下的時候一定會以「這不是給你的,是給孩子的」來收尾。
拒絕不了啊!
……
【這兩天不知道為什麼有話說不能過審,估計得等過幾天上班之後才能繼續帶圖,兄弟們忍忍,下個月我的作家等級就可以正文帶圖了,我會從頭全補上的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