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兩天,得知弟頔已經醒來,各部權貴皇親紛紛來到皇宮探望。
最先來的就是丞相萬圖子,亦是金冠巨猿一族的族長。
老傢伙如今已經快兩百歲了,保養的很好,鶴髮童顏,精神矍鑠。
如果他的大腦門沒有禿的鋥光瓦亮,說不得看起來還能再年輕五十歲。
一身華貴銀絲紫袍,白玉鑲鑽冠冕,不知是因為年紀大了的緣故,還是早年間做總管的時候躬身時間長的緣故,小老頭看起來畏畏縮縮的,一點都沒有帝國權相的樣子。
緊隨其後是大祭司白夜,三尾白狐族。
白夜掌管帝國祭祀,主持獸人覺醒儀式。
雖然,萬年後的今天,獸人覺醒難度已經返祖到萬年前一般,萬千個人裡面不一定有一個能成功的,但大祭司在帝國仍舊擁有很高的威望。
白夜平日深居簡出,不結黨不營私,弟頔也從未聽說過任何有關白夜的負面消息。
這人只有一百五十多歲,但給弟頔的感覺很是奇怪。
白夜看起來整個人溫潤如玉,一身簡單的黑色紅紋祭祀服,披散著頭髮,手中常年握著一柄不知是什麼材質做成的短棒。
實際上,弟頔總覺得這個深入簡出的大祭司,並不如他表面上看起來那麼與世無爭。
最後,讓弟頔沒有想到的是,已經退休的帝國元帥,白狼族老族長白凡居然也來探望他了。
白凡的到來,也出乎了萬圖子的預料。
白狼族,嚴格來說是跟弟頔血脈離的最近的一支皇族,白凡的曾亞祖和老皇帝的曾祖是同一個父獸,也就是說,白凡跟老皇帝是同一個高祖。
兩個先輩曾爭過王位,後來白凡的曾亞祖退出帝位之爭,掌管了帝國軍部,他們那一支就此成為了帝國軍事世家。
不僅如此,為了能一直掌控帝國軍權,從白凡祖父開始,白家有意無意開始純化家族血脈。
以前各貴族之間都有聯姻,生下的幼崽自然是什麼都有。
如今,白家只跟狼族獸人結合,家族繼承人優先以實力強大的白狼為尊,白家也就逐漸成為了白狼世家。
在白家的影響下,各部權貴也都逐漸開始純化家族血脈,只有帝國陛下因為要鞏固皇權,仍舊與各家聯姻。
弟頔前面的兩個哥哥一個白狼,一個白虎,弟頔今生仍舊是一隻純白無害的小兔子。
儘管兩人年齡差了快兩百歲,但按照輩分,弟頔還要管白凡叫一聲叔叔。
老元帥雖然年紀大了,身體卻還康健,一身洗的略有些發白但卻平展無褶的簡樸軍裝穿在身上,不論是站著還是坐著,亦或是進門後向弟頔行禮,都中規中矩,一板一眼的,一舉一動無不展現出軍人風采。
「陛下,老臣無能,讓陛下在帝都遭遇刺殺,險些喪命......」萬圖子哭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在白凡和白夜面前把忠君愛國表演的淋漓盡致。
弟頔昏迷的這幾天,不管是權貴圈,還是民間星網,隱隱有傳言,說這次刺殺跟丞相有關。
這則傳言雖然沒有被放在明面上傳播,但私底下幾乎可以算是人盡皆知了。
有人信,有人不信。
消息能傳播的那麼快那麼廣,很顯然,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而這個幕後推手,弟頔隱約能猜到都有誰。
左右逃不過面前這兩個白姓權貴。
不過,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弟頔要想辦法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說。
任由萬圖子在旁邊深情表演了一會兒,弟頔看了眼渾身散發著凌然正氣的白老元帥,開口打斷了已經到表演尾聲的萬圖子:「丞相日理萬機,操心國事,難保有些疏忽。這件事不能全然算在丞相頭上。不過,朕畢竟是帝國皇帝,朕的安危關乎帝國穩定,我相信諸位也不希望帝國動盪吧。」
弟頔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平和,不過,聽在萬圖子耳中,隱隱有一種上位者的壓迫。
老傢伙心裡冷哼不屑,不過就是個傀儡皇帝,太看得起自己了,但面上卻越發恭敬順和,「是,是,老臣一定吸取教訓,加強皇宮警戒與帝都警衛巡防,守護陛下安危,再不讓您受到任何歹人襲擊。」
白夜依舊一副萬年不變臉,站在旁邊不吭聲。
白凡則直接多了,看著萬圖子演戲,那白眼都快翻到宮牆外了。
不過,白家向來不插手政事,白凡也無心得罪如日中天的萬圖子,他本身跟皇家又不親近,因此雖然看不慣矯揉造作的萬圖子,倒也沒有多管閒事。
「皇叔。」弟頔輕喚了白凡一聲。
白凡一個怔愣,他沒想到這個小皇帝居然會這麼喊他。
「老臣不敢。」白凡忙恭敬彎腰,「陛下還是喚臣的軍職吧。」
弟頔沒有同意,稚嫩的小臉上滿是天真純善且真誠的笑:「皇叔莫要推辭。嚴格算來,您和我的血緣關係還在五服之內,一句皇叔,您當得。」
白凡沒想到小皇帝這麼親近他,不知是真的對這個無父無母、無依無靠的幼崽起了惻隱之心,還是別的什麼心思,最終白凡沉默接受了「皇叔」這個稱謂。
萬圖子在一旁,見狀心中略感不妙,但還不等他說些什麼,弟頔看向白凡,眼中滿是孺慕之情,情真意切道:「皇叔,這次生日宴,我險死還生,丞相方才說他年紀大了,統御京城警衛隊力不從心。我知道皇叔一向執掌軍隊,守護帝國,不理朝事,但小侄真的有點害怕。」
「小侄懇請皇叔暫時接手皇宮近衛隊,護衛小侄安危,還望皇叔不要推辭。」
「萬萬不可。」萬圖子沒想到小皇帝上來就要把他的這點兵權擼掉,心中雖驚,面上卻是一副正義凜然樣:「陛下,您不管政事有所不知。自千年前,皇室祖制便有規定,掌軍元帥不可再領帝星衛、京畿衛、警衛隊以及近衛隊。」
「且不說族制定規,單是帝國律法也是不允許您這樣做的。雖然您信重元帥,但您也要為元帥著想不是。您想想,元帥如今已經兩百三十歲了,真領了近衛,不說元帥身體吃不吃得消,傳出去,到時候外界說元帥意欲逼宮篡位,造反謀逆,您要元帥如何自處?」
白凡不滿的瞥了眼萬圖子,不過萬圖子這話雖然說的難聽,但最後一句卻也沒有說錯。
不管他白凡有沒有那個心,要真以帝國元帥職接手了皇帝近衛,即便沒有萬圖子在背後推波助瀾,他也會被廣大民眾唾沫星子淹死的。
弟頔早知萬圖子沒那麼容易放手,他也不堅持,道:「既然律法不允,那領近衛隊的事就暫時算了。」
萬圖子見小皇帝沒有一意孤行,明顯鬆了口氣,然而,這口氣才剛鬆了一半,就見小皇帝蒼白的小臉勾出一抹得體的微笑,道:「朕在皇宮遇刺受傷,近衛隊嚴重失職,朕再不能信任他們的能力。朕希望近衛隊全部裁撤重選,這一點丞相以為可否?」
萬圖子明顯一哽,皇宮近衛,與其說是皇帝的近衛,不如說是萬圖子私兵,否則,怎麼可能發生皇帝陛下在自己宮中被刺殺這麼可笑的事情。
如今,皇帝命大沒死,不管是皇宮防衛還是一應侍者,肯定都是要被撤換嚴查的。
萬圖子原先只想著,反正小皇帝什麼都不懂,不關心,自己隨便讓手下走個過場,給衛隊裡的人調換調換職位,應付過去了事,哪成想,小皇帝竟然嚇破了膽,也嚇聰明了幾分。
有白凡和白夜在旁邊,他自然不好糊弄,左右不過是換一批人的事,在帝星,他有的是人。
「是,陛下,老臣一定嚴格審查,重新選拔最優秀的勇士,重組近衛隊,再不讓這種事情發生。」
弟頔看著萬老賊那吃了屎一樣的表情,心中越發愉悅。
他看了眼站在一旁,盯著自己看的大祭司,繼續丟雷,「丞相主持政務,將帝國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條,可謂勞苦功高。但就像剛才丞相說皇叔年紀大了力不從心,朕若沒有記錯的話,丞相似乎比皇叔年紀還大三十多歲,朕敬重丞相,不忍丞相過度操勞,朕希望這次就讓大祭司主持近衛選拔一事,一來算是為朕排憂解難,二來也能為丞相分擔一點辛苦。」
萬圖子沒想到小皇帝居然這麼說,雖然前面說了不怪他,但現在這個說法和做法,擺明了就是對他能力的質疑。
他是丞相,雖然沒有軍權,但好歹掌控帝星和皇宮警衛,如果這點兵權被剝掉,那對他來說無異於砍掉一隻手。
但誰叫小皇帝命大,被刺了那麼深的傷口,流了那麼多血都沒死。
「陛下多慮了,老臣保證絕對不會再讓這種事情發生的。」萬圖子適時插嘴,並提醒道:「大祭司掌管祭祀和獸人覺醒之事,於選拔近衛一道不甚精通,而元帥已然退休,不理軍中事務良久,這件事恐也不便交給元帥,還請陛下三思。」
弟頔瞥了萬禿子一眼,語速不快,但聲音中透著一股不容反駁:「近衛重組就這麼定了。此外,在近衛隊重組之前,朕的安危由皇叔負責,朕等會下發一道帝令,由丞相和大祭司代朕頒布,叫皇叔從雪狼軍中調一隊警衛過來接替皇宮守衛。」
「朕遇刺受傷,事有例外,相信諸位會理解朕心中所憂,不叫朕病體未愈還要整天憂思煩心吧?」
三個年紀加起來六百多歲的老傢伙,被一個年紀只有十六歲的小皇帝安排的明明白白,一時間竟然沒有一人開口反駁的。
弟頔淡定的看著三個老頭,沉默著不再吭聲。
他不吭,三個老頭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弟頔知道,儘管有人心中不喜,今天這事也一定會成。
但凡今天這個局少一個人,又或者今天來的人不是這三個,弟頔說什麼大概都沒用。
皇帝怎麼了,就是個傀儡,莫說是被刺殺受驚嚇惶恐不安,即便真的死了,在他們心中也不是什麼大事。
丞相野心勃勃,元帥家大業大且還有皇室身份,而大祭司,雖然看著與世無爭,但丞相之前有意拉攏大祭司被拒,雙方看似平和,實際暗中不知道交鋒過多少次。
三人三家三條心,將來誰能壓得過誰,就看弟頔這個無權但象徵意義極重的皇帝如何權衡了。
帝權衰微,皇權末路。
身份從來都是靠自己爭取來的,而不是別人給的。
他們看不看的出弟頔的意圖不重要,重要的是,弟頔如今有利用價值。
弟頔不再是那個事事不管不問的傀儡皇帝,弟頔利用他們,他們又何嘗不想利用弟頔。
白老元帥看著這個似乎是嚇傻了,又似乎是嚇聰明了的小皇帝,心中一時掙扎萬分。
他是老了,無心帝位,但不代表他不會為自己的後代打算。
弟頔見他盯著自己,緩慢地撐起身子,對白凡虛虛行了個晚輩禮,「小侄如今外傷雖然好了,但畢竟失血過多,傷到了元氣,如果有歹人在這個時候再來一次刺殺,小侄怕是沒那個福氣能再醒一次。懇請皇叔施以援手,小侄不勝感激。」
好話要說,利益要許,感情也要談。
白凡沒急著表態,而是回看著小皇帝。
白凡雖然十幾年前就退休了,但帝國老元帥的威望一直都在。
況且,如今的帝國元帥還是他的兒子,影響力自不必說。
他人在幕後,但對這個小皇帝可一直沒缺過關注。
從小性格文靜無爭,天真純善,對人溫和有禮,痴迷歷史和考古,對權力、名望和金錢沒多大興趣。
這樣的小孩,若是放在平民人家,那一定是個搞研究的好苗子。
若是皇室直系還有旁的繼承人,他只當個親王,也一定會是個富貴閒王,安度一生,可惜......
萬圖子見小皇帝第一次對他說的話不予理睬,心中不好的預感越發強烈,還要繼續引經據典,勸說些什麼時,一旁一直沒有吭聲的白夜開口了。
「臣覺得陛下的擔心不無道理。」白夜依舊是一副謙和有禮的樣子,微微對白凡低了低頭,道:「丞相年紀大了,是有些力不從心。但帝國如今有此盛景,卻也多虧了丞相操心勞力。」
「帝國軍隊的職責雖然是鎮守邊境,陛下的安危也不可忽視。只是守衛皇宮和陛下安危而已,元帥如果不想打破陳規從軍隊中挑人駐紮皇宮,不妨從自己的親衛隊中撥一隊人出來,有陛下的帝令和臣作證,必不會陷元帥於不義。」
聽罷白夜這話,弟頔眼眸微亮。
他就知道,自己沒算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