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大作。
元娘一行人被下人帶到門前的時候,隔著厚厚的門帘,依稀聽到裡面的聲音,先是年紀大些的聲音:
「大人慈悲……百姓……」
「這話便不要說了。」許玥的音調十分清越,明明聲音不大,也讓人聽的清晰,這會兒語氣有些嚴肅:
「海貿利大,朝廷本就預備在沿海多開一些港口,你們那處也只是報個名上去,成與不成,都是未知數。」
「卑職知道。」
接下來因觀書進去稟報,兩人便沒有再說話了,另一人小心的倒退著出來。
元娘一看心中頗有些驚訝。
此人至少四十歲了,穿著皮毛大衣,腰墜玉佩,處處打扮的精緻妥帖,通身氣派威嚴,可見手中握權且不小。
這樣的人剛剛卻在玥哥兒面前自稱「卑職」?
「可是許大娘子當面?」
迎面見到元娘幾人,他眼前一亮,熱情的打招呼——和常人不一樣的是,這熱情只對著元娘。
讓幾人心中都有些奇異。
有人打招呼,總不好不回答,元娘對外男有些拘謹,但還是得體的回覆了。
誰知,下一秒。
這位疑似大官的人哈哈笑了兩聲,誇了清歡和還在襁褓的小兒子,順滑無比的將「見面禮」塞了過去。
這一套如行雲流水,人走了,元娘他們還未反應過來。
到了屋內。
掀開帘子,元娘只覺熱氣從四肢百骸湧來,身上的寒氣都褪盡了。
她顧不得先把兒女安排好,皺眉將剛剛此人給的東西擺出來:
——是一枚玉質瑩潤、雕琢精緻的蓮花玉佩,還有對平安扣,勝在是羊脂玉,觸手生溫。
一眼便知,東西都極好。
這樣的好東西,元娘自己也不過有一兩件。
「玥哥兒,你看這東西該怎麼辦,也太貴重了些,是不是對你有妨礙,剛剛我沒反應過來……」
許玥連日接待各色人等,或被人有事請託,或利益勾往,每個來的人都有自己想要達成的目的,年節,就是他們最好的走動機會。
這般應酬下來,饒是她也覺得身子有些疲乏了起來。
此時靠在熏籠旁,聞言擺了擺手,連看也未看價值不菲的禮物,讓人給她們上茶水點心,漫不經心的道:
「禮收就收了吧,這禮是能收的,小玩意兒本不算些什麼,也不犯忌諱,只算人情往來之事」說著又笑了:
「姐姐收了,周大人心反而更安呢。」
有時候,東西珍貴與否要看在何人眼裡。
比如,這幾件東西,在元娘他們看來是燙手的珍貴之物,到了許玥這個份上,看著就真的是小玩意兒了。
那個送禮的周大人,恐怕都沒想過更多。
海禁一開,那幾個被點為開海地方的城市發展日新月異,金銀如流水一般,誰看了不眼紅。
特別是同樣有開海條件的地方。
大家都靠海,從前都是一般的地方,憑什麼現在你富,我窮?
這不,朝廷一傳出來又要選開海的地方的消息,京城有頭臉的府上,門檻都要被踏破了,她這裡也不例外。
「你心裡有數就好。」
元娘按捺住怦怦跳的心口,忽然又無奈的笑了起來:「你不要覺得姐姐眼皮子淺就好,實在是……」說著,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說夫家和娘家相差越來越大?
還是丈夫和弟弟一比,完全比不上,都尷尬。
這邊,許玥含笑轉移了話題,和姐夫說了幾句關於科舉的事:
「……今歲大雪,貢院塌了不少,工部那邊說起碼要到三月中才能完全整修好,所以正式會試,起碼要四月了。」
「姐夫不必著急,四月天氣暖和,比二月可要好許多。」
「不妨事的。」
趙雙城答了一句,看著主座上,比之少年時越發耀眼,如暗室明月,灼灼其華的小舅子,心中感嘆不已。
從前,都說玥哥兒前途非凡,可誰能想到,會如此的厲害,入朝一年三遷,屢受聖恩優渥,竟是一飛沖天了。
想到這裡,趙雙城心中一嘆,自己娶了元娘真是走了極大的運氣。
但凡玥哥兒早生幾年……自己恐怕連被挑的機會都沒有。
許玥不知姐夫在想什麼,招手讓外甥女清歡過來。
見她已經有了小少女的模樣,發上纏著紅線和小朵金花,皮膚白皙,五官已然有了清麗之色。
此時女孩子,成長總快些。
形容舉止有禮有節,想必是受了教導。
也是,活潑是好,但年紀長了,還活潑過了頭便是不識禮儀的野蠻人了。
「歡歡也長大了,還記得舅舅嗎?」
「這怎麼會不記得,您每次來信都提到我的,還有許多東西送過來。」
清歡笑起來,眼神明亮的望著許玥,好似含著星辰,雀躍的答道。
聞言,許玥莞爾一笑。
問她讀書識字,清歡一一答了,元娘在旁邊補充,自從那回鬧了次被送回來,家裡下了狠手請女夫子教導。
「……總算有了成果。」
「可惜,夫子不肯一起上京來。」清歡有些失落的道,可她再小也明白,背井離鄉總不是那麼容易的。
「沒有關係,京城最不少有才識的,再請一個便是,絕不耽誤你讀書。」許玥含笑承諾。
她不是在吹噓,此前傳了尋塾師的消息出去還沒什麼人上門,可後面來的人越來越多,不乏有才名之人。
只是許玥想著,一來姐姐一家還未上京,她不能越俎代庖,好歹聘人時,讓元娘他們也過目一下。
二來,這些人大部分的,真心不在教導一個小姑娘上,大抵是衝著許玥來的,魚龍混雜分不清楚。
所以事情才暫且擱置了。
元娘也點點頭:「讀書明理,姑娘家多讀些書沒有壞處,天天捻針學女紅不是個事兒。」
這話有些嘲諷。
無他,有些人見不得清歡讀書。
嘴上舌根嚼個不停,說些女子貞靜,女紅針鑿為上的話,雖不敢在她面前疾言厲色,但指手畫腳的也煩。
不多時。
許大爺和許地主也來了,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飯,冬日菜涼的快,索性讓廚房上了熱氣騰騰的鍋子。
這就提現出開海的好處了——這會兒已經有了辣椒。
說來好笑,剛開始這辣椒是作為「毒藥」被呈上來的,許玥去太醫院做客時,偶然在那裡發現。
她一見大喜過望,討了幾株過來。
回家命人小心的種了,到了今年已經有了一大片,除了自家吃之外,也賣,作為暫時的獨家生意,賣價極高。
酸甜苦辣咸,總有人愛吃辣。
所以完全不愁沒喜歡的人。
…………
三月,春末。
天氣雖然還寒冷,卻已經有了小小的草芽冒出,朝廷也無大事,許玥本想和友人去踏春。
不成想,一道消息打破了寂靜。
許玥聽聞後,差點把茶盞弄翻了,臉色十分古怪,又帶著笑意:
「馮師,你給我找的這個師娘果然不同凡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