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宮之時,已是午間。
下了一上午的大雪已經停下,宮道上三三兩兩的宮人抬著大掃帚掃雪,臉凍的通紅,露出來的手上凍瘡不少。
許玥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聲音,似是發現了許玥剛剛收回的眼神,帶路的太監解釋了起來:
「不是宮中苛待,實在太冷了,手露出來難免受了凍,這凍瘡好了又長,一旦冒了出來,明年八成會有。」
確實如此。
凍瘡和牙疼一樣,看起來是小小的毛病,實際上又擾人又難治。
大部分宮人,沒這個條件去治,治也治不好。
「江南沒京城冷,凍瘡少見,所以才多看了幾眼。」
許玥點了點頭。
心中卻是一動,如今對凍瘡沒有好用的防治手段,宮人還好,外頭的平民百姓幾乎沒有不長凍瘡的,甚至嚴重到潰爛到整個手掌壞死。
羊毛要變成羊毛線,第一步就是洗去羊毛脂,這東西可以讓皮膚光滑柔嫩,保濕補水,還能防治凍瘡。
可謂用處多多。
她忽然有了一個預感,可能,初期羊毛脂這個「副產品」比起羊毛線會更受歡迎。
沒辦法,羊毛線有棉花這個競品。
…………
殿中。
便是冬日,火牆烘的室內溫暖如春,隔十步擺著一個水盆,防止太過乾燥。
桌上擺著一瓶花葉舒展的水仙,葉子綠油油的,好似上了一層漆。
入殿後,天子便見許玥多看了一眼手邊的水仙,含笑開口:
「愛卿喜歡這花?」
被這麼一問,許玥倒是躊躇了,到底該不該橫生枝節,水仙全株有毒,即便不服用,若放在室內日日嗅聞,對身體也有不小的害處。
容易失眠,精神亢奮。
說起來,這個知識點還是她看宮鬥文知道的呢……
許玥將這些禁忌如實以告,就見天子臉色一變,眉頭往下壓,似有風雨欲來之勢,這時,大太監卻是開口了:
「竟是如此,奴才該死!」
撲通一下跪了下來,神情慚愧慌張,說話卻十分通順:
「京城常有冬日養水仙的說法,以此為風雅之事,宮中這些小子,聽風就是雨,莽撞的緊,得了法子樂顛顛的獻上來。」
「便是一片忠心也不該如此……」
這些話,看似是在請罪,實則告訴天子,宮人並不是故意,聽聽,京中早有這個法子,而且覺得風雅,那就是養的人不少了。
一來二去,他當個失察之罪,底下「莽撞」的小子,也不會丟了命。
要知道,剛出了一次刺駕,菜市口的血腥氣還沒散乾淨呢,此時宮中正是寧可錯殺三千,不可放過一個的局面。
倒是個有擔當的首領太監,能為底下人頂事。
許玥心中佩服,即便知道底下人沒大錯,又有幾人會冒著掉腦袋的風險解釋,為微不足道的下頭人出頭呢?
又後知後覺,自己好像當了一回挑事的反派?
還挺有趣的。
天子沒有大發雷霆,先喚了太醫過來問詢,得知和許玥說的大致差不多,不是體質極其虛弱之人,這水仙妨礙不了多少。
便揮手讓大太監起來,帶著幾分笑意的丟過去一個橘子:
「你這老貨。」
大太監雙手接了橘子,喜笑顏開:
「謝陛下賞賜。」
這個插曲過去,殿中的氣氛放緩了一些,水仙花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支俊逸的玉蕊檀心梅。
桌上是一小團雪白的羊毛線,還有白瓷小瓶子。
許玥清緩平和的聲音在殿中響起,讓天子先看向羊毛線,一一介紹它的製作流程。
→
從洗毛去除油脂和雜質。
到將淨羊毛通過梳毛變成羊毛條。
最後紡成一根根的毛線。
其中關竅自然不少,比如,洗羊毛需要的「藥水」,還有梳毛機,紡線輪等等。
這些說實在的並不有趣,天子卻聽的津津有味,甚至眼神越來越亮,幾乎不能坐住了,索性拆開毛線繞在手上查看。
柔軟、細膩、雪白。
讓人完全無法相信,這是粗糙又油膩髒污的羊毛製成的。
要知道,此前,世人眼中羊毛幾乎是無用之物,殺一隻羊除了羊肉外,只有羊皮可以賣幾個錢,一次性的買賣。
現在不一樣了!
羊毛,這不和人的頭髮一樣嘛,年年都會長,年年都會掉。
只要有羊,就不愁沒有羊毛。
天子一瞬間冒出了無數個想法,最終匯聚成一句話——許卿旺朕!
不,還旺這個天下。
恰好,許玥介紹完了羊毛線,頓了頓,無視上面天子滿的要溢出來的喜愛眼神。
認真開口道:
「陛下,關內雖有養羊的地方,但分布很散,難以形成規模,且有一言臣不得不說,農耕重於一切,羊毛雖好,卻比不上可以飽腹的糧食。」
「羊毛之利極大,唯恐有短視之人改田地為牧場養羊,如前朝因蠶絲之利,改田為桑,殷鑑不遠。」
她後面的話聲音不大不小,卻如巨雷一般打醒了天子,讓其從狂喜中清醒過來。
改田為桑的後果,便是大小官員上下其手,坑害百姓,一斗糧食漲至百倍,百姓民不聊生……
「朕知曉了,決不會開這個口子。」
許玥提出了建議:
——開互市。
東邊不亮,西邊亮,草原上的羊才是多如繁星,現成的羊毛擺在那裡,大宗供應價格肯定更低。
而且胡蠻剛被削過一次,文大人這次出使十分順利,第一批賠償已經開始上路。
俗話說,打一棒子,給顆甜棗。
胡蠻大出血了,用羊毛安撫一下嘛,我們大周給錢的,要是嫌麻煩,直接用羊毛抵帳也行,不過價格當然要更低哦……
這一連串環環相扣的事,聽的天子忽然有點發寒,望著如朗月清風一般的愛卿,心中感慨: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想是這麼想,他毫不客氣的把許玥的建議都收納了。
理直氣壯:拿你們一點羊毛,還能抵真金白銀,還不夠嗎,大周實在太仁慈了。
…………
說完羊毛線,許玥對於羊毛脂只是簡單的幾句,可以潤膚美白、防治凍瘡。
最重要的是,它是副產品,搭頭。
有羊毛線,就有它。
天子:好像還挺有用處的嘛,讓朕想想,有了!
「許卿屢立功勳,朕不知何以酬功,這羊毛之事不是一朝一夕,恐怕要等上許久,這樣,日後羊毛脂之利盡許愛卿。」
「其餘人不許插手其中!」
許玥:……陛下,你知道這是多少銀子嗎?
陛下不知道,但知道後可能會心疼死。
所以,厚道的許玥百般推辭,最終獻給了皇室五成利,捐了育幼院、濟貧署這樣的地方兩成,自己留三成。
便是這三成,依許玥估計,每年的銀子都是如山似海,也正好是她保得住的範圍。
人有多大能力,吃多少東西。
壟斷生意總是好做的。
不管什麼時候。
天子一臉感動:臣子中,何曾有許卿這般愛朕者?
…………
朝中封印,按例賞下禮物。
其他的不說,其中有羊毛線一卷,羊毛脂一瓶,並附有解說的紙鑒。
下午。
便有大臣陸續入宮,參見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