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 意識 下

  片刻之後,海頓全身都開始冒汗,慘白的臉上顯露出無限的痛苦,他突然大叫一聲,猛然張開了雙眼,此時他的金眸已熾亮得如兩輪微型太陽,射出的金色光線更有瞬間加熱到數千度高溫的能力,而他身體從座椅上彈起時,金色視線恰好照向了貝布拉茲的身體,毀滅性的金色光線到達貝布拉茲身前半米時,突然憑空消失,空間中似有一條無形的邊界,在邊界兩側,就是不同世界,毀滅光線到達這條邊界時,就不知射向了哪裡。

  海頓又跌回到了座椅上,短短几分鐘時間,他就變得虛弱無比,身體內的能量還不到平時的十分之一,宛如經過了一場極為激烈的大戰,他靠在椅背上,十分萎靡,虛弱地說:「我殺了所有反抗我的人,最終統治了整個世界,然後,我還在繼續進化,我就是……這顆星球的神,後來,我發現不管是什麼,包括普通人,變異生物,甚至是高階的能力者都對我沒有用了,我……和這個世界的所有生命都不再一樣,我……我不知道最後發生了什麼,我想不起來,可是……只剩下我一個了,整個世界,都靜了,過了一百年,還是一千年,我不知道過了多久,無法計算時間,什麼都是靜的……我用盡力氣,才逃出來……」

  海頓說不下去了,整個身體癱軟在座椅上,只能大口喘著粗氣,大團白沫從他的嘴裡湧出,裡面還夾雜著一抹鮮艷之極的血色。

  未來具現,神秘學的十階能力,配合十階的類法術,可以在限定條件的前提下,有限預知未來結果,也是海頓的終極能力,這並不是根據已知數據自行推演,而是通過神秘學強大的與世界溝通的能力,向茫茫的未來討要結果,某種意義上說,可以視為把整個世界當成一個巨大無比的運算中樞,來運算某些前提下的結果。

  這一能力預見到的未來可能每次都不相同,也可能差異非常的大,但真正的未來很可能隱藏在預見到的場景中,而它在戰鬥中的意義,那就是當海頓知道了對手的詳細能力後,可以通過一次次的預見找到對付敵人的終級辦法,可以說,任何對手如果讓海頓從手下逃掉,那麼過一段時間後,它就會迎來一個惡夢般的全新的敵人。

  海頓因為未來具現而日漸強大,卻總是難以得到貝布拉茲的認可,只有一次,貝布拉茲說了這麼一句評語:你擁有了雙翼,卻只會用它來扇風。

  海頓很不願意使用未來具現,因為十階神秘學根本不能發揮出它的全部威力,因此也就具有非常大的風險,每次沉浸在未知的情景中,海頓其實都有徹底迷失的危險,他很有可能忘記了自己的本來身份,而在並不存在的虛幻未來中一直生活下去,現實世界中的幾分鐘,虛幻未來卻有可能經過了幾個月的時間,經歷過多次未來具現的考驗,雖然海頓的實際年紀很小,但他的意志力卻異乎尋常的堅定,不如此,就不足以擺脫虛幻世界的迷惑和束縛。

  而這一次,是海頓有生以來最為危險的一次,只差一點,他就會徹底迷失在虛幻未來中,而他不知在夢幻世界中經歷了怎樣的場景,醒來後,竟然遺忘了其中的大半部分,海頓完全沒有想到,貝布拉茲隨口說的一個看起來如此簡單的前置條件,就讓他陷入前所未有的險境,如果沒能成功自虛幻未來中逃出,那麼海頓的大腦將會徹底壞死,變成只有本能的植物人。

  「所以,海頓,不管取得了多大的成就,獲得什麼樣的能力,我們都需要記得,我們是人,我們屬於這個星球,這個世界,我們的能力能夠影響族類的繁衍興亡,所以我們也應該為此負責,不要在力量中迷失,」說完,貝布拉茲拿起一份新的文件,一邊翻看,一邊說:「至於馬丁那條瘋狗,就隨它去吧,他的野心再大,也只有搖尾巴的份,不用為它浪費時間,」

  座車中安靜下來,只有海頓控制不住的粗重喘息迴響著。

  連續喝了好幾杯能夠補充大量養分的營養素,海頓卻仍然虛弱,他消耗實在太大了,不管哪種等級的營養素,都要吃下上百公斤才能徹底補滿消耗的能量,這也是海頓日益增加的煩惱之一,當能力達到十階甚至更高時,補充身體營養能量就變成了一件很麻煩的事,每天用於進食的時間越來越長,吃飯從享受變成了一項工作,海頓已經不止一次覺得人類身體自帶的進食和消化系統效率太低、也太麻煩了,在實驗室中,鑲嵌能量晶體的技術已經部分成熟,可以通過更換高能能量晶體的方式來補充能量,替代進食,但是每當這個想法浮起,海頓都會生生把他壓下去,因為貝布拉茲說過,人類的身體是這個世界在過去數十萬年中賜與的禮物,應該儘可能的保留它的本來面目。

  其實,熟知歷史的少數人會發現,議長的觀點和當初分裂暗黑龍騎的顧薩格拉布有很類似之處,而血腥議會所倡導的理念則是能力至上論,只有能力才能改變一切,只有更多更強的能力才能幫助人類克服極端惡劣的環境,在動盪年代繁衍生存,只有聖階能力才能使人類突破這個世界的束縛,重拾舊時代遨遊星際的夢想,一切的基石都是能力,能力沒有最強,只有更強。

  海頓的真實年齡畢竟還太小,他無力去分辨幾種存世哲學的真偽,更不可能在此之上形成自己的價值體系,但是他會聽貝布拉茲的話,在每個重大事件的選擇上,都會絕對依從議長的意見,海頓對貝布拉茲有著近乎於崇拜的感情。

  在喝下第十杯營養液後,海頓才感覺到那燒灼般的飢餓感稍稍平復了一些,直到這時,他劇烈的頭痛才有所緩解,於是開始回憶剛剛所經歷過的一幕幕場景,記憶破碎凌亂,所有的畫面都顯得雜亂無章,只是一些零亂細節的拼湊,而最重要的一段時間,就是海頓從成神到整個世界變成絕對寂靜之間,完全是一片空白,憤怒、迷茫、痛苦、哀傷、孤寂、悲痛,各種極端強烈的情感貫穿了記憶的大部分,卻在記憶空白區消失得乾乾淨淨,而當海頓想起那個沒有生命、沒有熱量、沒有運動,歸於絕對寂靜的世界時,他又開始透不過氣來,在那個世界,時間已經失去了意義,思維變得忽快忽慢,可以在瞬間冒出無數想法,又可能數十上百年不想不動,而且思想似乎會受世界的影響,逐漸放緩,海頓清楚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偶爾清醒了一下,察覺不對,不惜以重傷為代價脫出,肯定會被那個世界所同化,成為永恆孤獨的一部分。

  不過在海頓的記憶中,有一幅畫面反覆出現了幾次,而且非常清晰,那是深海,海水冰冷且暗流密布,在這個深度,已經沒有從海面上透下來的光,但並不是完全的黑暗,幽暗的綠色輻射光帶不時亮起,照亮了一方海域,藉助輻射光芒,可以看到海底並不荒蕪,廣袤海底,有著各式各樣的生物,它們中有好多也會發光,如果視線夠遠,可以看到海底會有星星點點的燈光遊動著,宛若星空。

  在海底,有一條形態奇特的魚在緩緩遊動著,它的頭出奇的大,幾乎占了身體的一半,大嘴裡布滿了利齒,全部張開的話,可以吞下和自身差不多大小的食物,它的額頭中央有一塊閃爍的瑩光組織,不斷發出一明一暗的光芒,引誘著獵物們游到它的嘴邊,深海的生物都很奇特,它和舊時代的深海魚看起來差不多,只是它的身上鱗片張開,從鱗片下伸出一根十幾厘米長的肉須,它全身上下一共伸出數十根肉須,不斷無規律地舞動著,讓它的遊動變得艱澀困難。

  這些肉須很不自然,可是在動盪年代,在強烈輻射的影響下,什麼奇形怪狀的變異生物都有,這條魚已經屬於非常正常了,不過,它只是一條普通的魚而已,沒有特殊的功能,也沒有奇異的器官,肉須更象是身體細胞不受控制生長出來的產物,海頓實在不明白,為什麼會對這麼一條魚印象如此深刻,而且它還反覆出現了幾次。

  整個血腥議會中,只有海頓擁有未來具現的能力,這是一個顯然可以延伸入十一階的能力,甚至有發展成十二階的可能,就看海頓自身的天賦限制在哪裡了,以海頓對這一能力的理解,凡是在虛幻未來中反覆出現的情景,很有可能在真實世界出現,裡面涉及到的人或事物,則是對這一段未來具有相當重要的意義。

  在剛才施展能力的過程中,海頓幾乎徹底迷失在虛幻未來中,以沉重代價才得以脫身,這意味著他所看見的一切都更有可能接近真實,而象這樣如此清晰、反覆出現的畫面,應該意味著會對整個世界的未來有至關重要的影響,至少在理論上如此。

  不過,理論是理論,現實是現實,就像海頓怎麼都想不出,一條再普通不過的深海魚如何能對整個世界產生重大影響,它再大一千倍也不可能。

  他有意忽略了這幅畫面,開始專心在其它地方尋找線索。

  可海頓不知道的是,此時此刻,在遙遠的深海海底,正有這麼一條魚,在煩燥不安地來回遊動著,和海頓記憶中的那條長得一模一樣。

  它遊動的姿勢十分不自然,從鱗片下伸出的觸鬚嚴重影響了它的活動能力,但是在黑暗的世界中,它額前發出的螢光依舊具備強大的吸引力,所以一條形狀同樣奇特的小魚冒冒失失的闖了過來,被它一口咬住,然後吞下。

  此時它的腹側了出現明顯的蠕動,整個身體都在痙攣著,突然大嘴張開,將肚子裡的所有東西都吐了出來,當吐無可吐之後,它抽動了幾下,就靜靜浮在冷冰的海水中,再也不動了。

  被吐出來的,除了被咬成幾段的小魚,還有一顆碧綠的東西,緩緩沉向海底,它渾圓一體,偶爾會閃過一道幽淡的碧綠光華,在深海中,任何一點光芒都顯得如此醒目,而且它還在散發著某種類似召喚般的波動,很快,就有一條魚快速游來,一口將它吞入腹中。

  幾分鐘後,這條魚突然發了瘋一樣亂沖亂撞,見到活的就咬,根本不管對方是什麼,就連某些原本是它天敵的大魚,都在它發瘋般的追咬下倉皇逃竄,如是瘋狂了整整一個小時,它終於累了,於是一動不動,慢慢沉入海底,在海底不知停了多久,它身上的鱗片才一片片彈開,每片下面都探出一根肉須,無意識地揮舞著。

  它重新遊動,重新進食,可是還在不停生長的肉須阻礙了它的活動能力,許久之後,它才捕到第一個獵物,然而進食後不久,它再次在海中瘋狂翻滾起來,並且不斷將腹中的東西吐出來,和前任一樣,它很快就在冰冷的海水中死去,而那顆碧綠色的圓珠,再次在海水中隨波飄流。

  綠珠緩緩沉入海底,一隻甲殼厚重的似蝦似蟹的變異海生物慢慢爬了過來,或許是結構不同,綠珠對它的影響力要弱得多,它揮動巨鰲,稍稍碰了下圓珠,讓它翻滾了幾下,讓另一面翻了上來,這一次,變異巨蟹看到一點非常罕見的紅色,紅色對它有致命的吸引力,所以它克服了隱約的不安,接近綠珠,仔細地看著,在綠珠的最深處,它看到了些完全看不懂的東西。

  如果有人在這深海海底,會赫然發現,那顆綠珠其實是一顆眼球,它後面還拖著幾根細長的血絲,瞳孔已擴散,在最深處有一點猩紅,如果放大,會看到那是一大片紅色,正在緩慢地流淌蔓延著,宛若鮮血,在血色的中央,有一個沉睡的少女,蒼灰色長髮在漫流的鮮血中載沉載浮,卻沒有一滴鮮血能夠掛在她的肌膚或者是髮絲上。

  血色忽然倒卷,層層血浪翻湧而起,不斷向少女身上涌去,將她的身體向黑暗的盡頭拖去。

  「不……不,」似有一聲怒吼響起,可是細聽,卻只有海流的奔涌。

  變異巨蟹突然發瘋般地跳了起來,揮動巨鰲不斷剪向眼珠,可是能夠夾碎巨蚌甲殼的巨鰲卻完全奈何不了一顆眼球,碧色眼球後拖著一根血絲不知何時變得出奇的長,一端從巨蟹甲殼縫隙中刺入,而眼球似乎還有生命,瞳孔竟然開始緩緩收縮。

  海水一片渾濁,變異巨蟹瘋狂掙扎著,亂沖亂撞,巨鰲用力砸向碰到的一切,連在礁岩上敲斷了一隻都不知道。

  大陸上,此時正是深夜。

  神父還沒有睡,他坐在桌前,隨手翻開了《啟示錄》,這是每晚睡前必做的功課,借著昏暗的燈光,神父隨意選了一段,輕聲頌讀:

  主是初始,主是終結,主的左眼所見,即被救贖;右眼所見,則為災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