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安靜的躺著,躺在廢墟般的臥室里,原本整潔精美的公寓就象剛剛經歷了一場颶風,幾乎找不到一件完好無損的家具電器,按照暗黑龍騎的規定,損壞公寓的賠償都會記到蘇的帳上,這會是一張幾千元的大帳單。
不過在金錢上一向斤斤計較的蘇根本沒有考慮行將付出的代價,他的心就象沸騰的大海,無數想法如同串串細碎泡沫,奔涌升騰。
和帕瑟芬妮暴烈且別開生面的一戰,點點滴滴都在記憶之海中沉沉浮浮,反覆湧現現,蘇幾乎下意識地記住了每一幅畫面,每一個細節,但直到這個時候他能夠細細地回味它們。
然而,帕瑟芬妮的事並未占據蘇思想的全部,甚至於連一半都沒有占到,表面安靜躺著,連一根手指都沒動的蘇,思緒的波動速度已經達到了有生以來的極限,幾乎從有記憶以來所經歷的一切都紛至沓來,包括加入龍騎之後,那些平日裡敢或者不敢去想的,都浮出水面,清晰無比地展現在蘇面前,這些記憶中給他衝擊最大的是困擾他多年的古怪夢境、包括無時無刻不在的莫名恐懼、還有對梅迪爾麗、帕瑟芬妮的種種牽掛和擔心,此時的他避無可避,不由得他不平平正正地審視。
嘩啦一聲,另一個房間中,一座衣櫃忽然四分五裂,麗從裡面滾了出來,她雙手雙腳都被綁住,嘴也被膠帶封著,看上去十分狼狽,麗在地上滾了幾下,才掙扎著站了起來,屏息寧神,忽然力量爆發,將綁住雙手的軍用特種繩帶強行繃斷,她扯斷腳上的繩索、撕去膠帶,幾大步走進蘇的房間,然後站住,靜靜地看著一片狼藉的臥室,目光最後才落在動也不動的蘇身上。
麗摸出兩根煙,拋給了蘇一支,坐在蘇的身邊,點上煙深深地吸了一口,才問:「是不是回味無窮,」
蘇飄飛的思緒被麗拉回,他沒有回答,而是問:「你怎麼被綁起來了,」
麗抓了抓頭髮,悶聲說:「我比你早回來,那位將軍大人覺得我很礙眼,直接把我綁起來塞進柜子裡面,如果不是柜子被震鬆了,我還出不來呢,」
麗吐出一個菸捲,再看了看房間,惡狠狠地說了句:「媽的,還真夠激烈的,喂,你的東西還能用嗎,不會已經報廢了吧,」
蘇哈哈一笑,將莫名其妙的情緒清掃乾淨,翻身坐了起來,說:「這怎麼可能,」他從倒塌的衣櫃中翻出一套還算完好的衣服,穿了起來,並且靈活地做了幾個拉伸動作,活動開仍酸痛不堪的身體,昨晚的戰鬥再次證明,蘇的格鬥能力根本無法與帕瑟芬妮相提並論。
麗抓著頭髮,問:「接下來我們幹什麼,我想打仗,」
蘇的動作停滯了一下,然後說:「接下來,我要出一個單人的任務,沒法帶上你們,如果想要戰鬥,可以跟著里卡多,不過你一定要和里高雷一起行動,你們兩個的能力在戰場上很互補,不過……」
蘇回頭望著麗,猶豫了一下,說:「你沒有事吧,」
這一次是麗的身體僵硬了一下,她頹然放下抓頭髮的手,將頭埋進膝蓋里,說:「沒事才怪,不過……其實也沒什麼大事,難受幾天也就過去了,她比我漂亮,比我厲害,又是將軍,我當然比不過她了……」
蘇皺了皺眉的時候,麗一下子站了起來,用力揉了揉眼睛,長長地吐了口氣,拍了下蘇的肩,笑著說:「放心吧,我沒事,我知道,她救過你的,所以最多哭一下,難受過了就好了,我只是想打仗賺點錢,可不是想去死,我還年輕得很,還有很多東西沒享受呢,」
蘇的心情放鬆下來,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麗突然湊近他的耳朵,更把結實的胸部壓在他的後背上,壓低了聲音說:「喂,頭兒,我知道那個將軍是你的頭兒,她不會那么小氣,不讓你碰別的女人吧,」
蘇一怔,他從沒想到過這個問題,頓了一頓才說:「應該不會,」
麗環住了蘇的腰,雙手更進一步向下探去,輕輕挑動著男人的欲望,她的聲音也帶上誘惑的沙啞,說:「在你出任務前,再來一次,」
雖然擁有驚人的恢復力,但這時蘇仍感到疲累不堪,然而想要對麗有所補償,他還是動員起沉眠中的體力,準備應付一場註定烈度將超過過往水準的戰爭,哪知道當麗靈動的十指感應到蘇的炙熱與堅硬後,她竟然狠狠一捏,然後向後跳出兩米,若無其事地說:「可是我突然沒興趣了,」
「你……」蘇愕然。
麗用手比了個手槍的姿勢,眯著眼睛,指著蘇,說:「從今以後,你只有打贏了我,才能跟我上床,」
「你,」蘇為之氣結,秀麗而修長的眉毛微微拉直,象一把鋒利的劍,他開始活動身體,哼了一聲,說:「看來你忘記了第一次的教訓,好,這個條件很好,我們現在就來試試,」
眼看著蘇的肌肉中爆炸性的力量開始凝聚,麗忽然放下戰鬥姿態,猛然撲進蘇的懷裡,用力抱緊,將臉埋進蘇的胸口,輕輕地說:「活著回來,」
又是一個意外。
蘇不知該說什麼好,只好輕輕地拍了拍麗的頭,他知道,這個聰明的女孩已經猜到自己將會出一個非常危險的任務,需要龍騎少校孤身執行的任務都不會簡單,麗的身體忽然開始升溫,逐漸滾燙,然後,是一場激烈而短暫的戰爭。
風波過後,當一身便裝的蘇走進暗黑龍騎總部時,已經臨近黃昏,這個時候,帕瑟芬妮率領著扈從和從北方來的龍騎,已經踏上征途。
「下午好,中校,」蘇的問候優雅而禮貌。
胡里奧中校從一堆文件中抬起頭來,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越過窄小的玳瑁邊眼鏡緊盯著蘇,皮笑肉不笑地說:「我很不好,少校,哦,我又忘記了您其實已經擁有中校的權限了,好吧,蘇中校,您忽然跑到我這來,有什麼事嗎,」
蘇在中校面前坐下,微笑說:「我來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地方,比如說,災禍之蠍,」
胡里奧雙眼一亮,盯著蘇看了半天,才嘟囔著說:「看來你是誠心想要幫忙啊,這可真沒想到,好吧,我得實話實說,最近那些蠍子的攻勢變得更加犀利了,我敢發誓,它們肯定還沒有底牌沒出,而我們呢,那些龍騎老爺們仍在各自為戰,根本就是一盤散沙,哪,你看,這是戰場態勢圖,你看得明白嗎,看上去我們一直在打勝仗,只是『偶爾』失利,但是這些偶爾已經讓三名龍騎重傷,並且使其中的一個不得不退役,這樣下去,龍騎戰死會是遲早的事,而且我敢打賭,肯定不是一名,」
中校一邊發著牢騷,一邊飛速在戰場態勢圖上勾畫著,轉眼間就出現了四個任務,都有簡要的要點說明,從任務難度和戰術目標看,這些都是為蘇量身訂作的任務。
「選一個吧,酬勞方面要晚些時候才能確定,當然,我肯定不會讓你吃虧的,哈哈,如果你能把四個都選了,那就再好不過了,可惜,那是不可能的,」中校一臉希冀地看著蘇,他已經為災禍之蠍頭痛了很久,沒想到會有蘇自己送上門來。
蘇當然不可能同時完成四個任務,那只不過是中校在開玩笑,他看了看任務,信手點了一個,胡里奧滿臉興奮,即刻開始在系統內編制發布任務。
就在中校和繁瑣的辦事流程搏鬥時,蘇將一張紙推到了中校面前,隨意地問:「中校,認識這個人嗎,」
胡里奧向紙片上瞄了一眼,上面用簡單的線條勾勒出一個傳神的女人頭像,她看上去很漂亮,但是一臉嚴肅,配上有些凌亂的短髮,竟奇異的透出森森殺氣。
「佩佩羅斯,這不是審判鎮那個小魔鬼身邊的持刀者嗎,怎麼,你對她有興趣,」中校斜眼望著蘇。
蘇一攤手,微笑說:「只是見過一次,覺得她很漂亮,那種味道,嗯,怎麼說呢,很特別,看來你認識她,能不能和我多說說她的事,小魔鬼又是指誰,」
啊哈,胡里奧叫了一聲,一臉嚴肅地說:「老弟,我勸你還是別打她的主意,那可不是件開玩笑的事,你知道我們都管審判鎮叫什麼嗎,龍騎的墓場,不錯,看起來佩佩羅斯是很有味,可是天知道她殺過多少人,當然你不怕殺人,可是她殺的都是自己人,打她的主意,很有可能會把你自己送進地獄,至於她侍奉的那個小魔鬼,她叫梅迪爾麗,你知道嗎,聽說兩年前她進入審判鎮、奪得黑暗聖裁稱號的那天,至少殺了幾百個審判所的仲裁官,那個時候,她還不到十四歲,老弟,還是離審判鎮遠點吧,和那裡沾邊的任何人都足夠的危險,」
「審判鎮在哪裡,」蘇一臉好奇地問。
胡里奧在地圖上一點,說:「哪,就在這裡,你不會真的想去找那個女人吧,我聽說最近那裡出了點變故,你可千萬別靠近那邊,要是你出了點事,我可找不出更合適的人選來完成這些任務,」
蘇笑了笑,說:「我可還想多活一會呢,」
「哈哈,這才對了,老弟,在這個見鬼的時代,只有活著才真正重要,」胡里奧顯得很高興。
夜幕降臨的時候,蘇離開了龍城,孤身一人走向了鐘擺城的方向,但在出城不久,他就轉而南下,在夜幕的掩護下以恆定的速度前進,蘇關閉了智腦,這樣,龍騎總部的任何人都無法追蹤到他的行蹤了,這一帶是龍騎活動的密集區域,一路上蘇遇到了四五隊出入龍城的龍騎隊伍,都小心翼翼地避讓開,不讓他們發現自己的行蹤,以蘇目前的隱匿技術,除非是將軍級別的人物,又或是動用了神秘感知那種根本無從抗拒的能力,一般的偵測手段不可能發現他。
感知域能力的進階同樣會帶來隱匿能力的相應增加,這不僅僅是因為懂得偵測之後,就更懂得如何藏匿自己,感知域的強化同樣可以增加收斂氣息和各類波動輻射的輔助能力,另外,不管是哪個領域,任何能力的提升都會帶來身體素質的小幅提升。
一夜很快過去,這是個濃雲秘布的陰天,光線比平時還要暗淡些,本該是初春的季節,依舊是刺骨的寒冷,蘇放緩了前進的速度,小心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
雖然距離龍城不遠,但這裡已是滿目蒼涼、荒蕪,沒有被列入修復計劃的區域仍舊保留著舊時代最後一刻的破敗,倒塌了一半的廢棄房屋星羅散布在地平線上,幾棟高壓鐵塔孤零零地豎立在寒風中,扭曲的鋼條清晰地勾勒出核爆的巨大威力,在視線的盡頭,仍可以看到一個圓型的巨大淺坑,那就是當日核爆的爆心。
當夜幕再次低垂的時候,蘇已經在選定的一個廢棄房屋中休息了一個小時,他吸盡一管毫無味道可言的高能營養劑,喝下攜帶的淨水,然後脫去衣服,從背包中取出一卷龍騎軍用布帶,仔細地纏在身體上,他並不是纏滿全身,留出各處關節部位以方便活動,然後套上軍用頭罩,再戴上手套,這樣,蘇露在外面的只有一隻眼睛。
蘇再次穿上衣服,在腰間掛好兩把不同型號的軍刀,再別上一枚小口徑雙管靜音手槍,以及20發特種子彈,作好這一切的準備後,蘇將餘下的東西收進背包內,再埋進牆角的廢磚內,然後清理了現場的痕跡,就消失在茫茫夜幕中。
兩小時很快過去,在這段時間中,跨越了近一百公里的蘇重新隱匿在黑暗中,注視著遠方只隱約露出輪廓的古樸小鎮,蘇忽然有所感覺,於是抬起頭,望向小鎮的天空,在小鎮上方,天生異象,濃郁的輻射雲詭異地緩緩旋動著,旋心低垂,幾乎要觸到小鎮中央教堂的尖頂,似乎整個夜空都在搖搖欲墜,隨時有可能坍塌,將充斥著歲月風霜痕跡的小鎮壓垮。
注視小鎮稍久,蘇的肌膚就感覺到密密麻麻的刺痛,這是對危險和殺機的直覺,那看起來一片死寂的古鎮,已經讓蘇本能地感覺到恐懼,這種恐懼,幾乎和過往察覺到一些無法測知的存在時一樣強烈,從蘇本心來說,或許僅僅稍遜於那時有時無、與生俱來的恐懼,那是一種只要感覺到,就是讓蘇本能規避的恐懼,在擁有精神感知後,蘇對危險和恐懼的感知更加清晰敏銳。
然而,眼前的小鎮最讓人感到詭異的,除了危險的感覺,就是那種不同尋常的安靜,而且鎮中似乎有隱約的死亡氣息,那是人類瀕死時候,蘇偶爾會感知到的神秘氣息。
蘇微微眯起眼睛,碧色眼瞳的瞳孔慢慢擴大,裡面閃現出淡淡的暗紅色光芒,這意味著他已啟用了多重感知強化能力,然後,蘇輕輕躍起,身體在空中划過十米距離,再無聲無息地落在地上,然後似一個幽靈,在大地上無聲奔行,迅速接近了充滿了破敗與死亡氣息的小鎮。
進鎮的道路早已毀壞,只能勉強辨認出這裡曾經有過一段道路,路邊上樹著一根路標木桿,上面釘著五六塊指向各異的路標,上面的地名大多已斑駁不全。
一隻帶著黑手套的手憑空出現,擦拭著其中一塊路牌,默默讀著上面用歪歪斜斜、猙獰恐怖字體刻劃的名字:審判鎮。
地名是用深色油漆填塗的,上面還粘染著大片污漬,那隻手在污漬上擦了擦,然後拉起一截面罩,露出兩片薄而性感的唇,舔舐了一下指尖,然後仔細分辨著其中的味道。
那是血,還很新鮮的血,大部分是人類鮮血的味道,但也有少許不同,血中混雜著強烈的毒素和些微的酸澀,那是人類在極度恐懼情況下死去時才會產生的味道。
蘇緩緩拉下面罩,抬起頭,視線順著進鎮的道路向前延伸,落在審判鎮入口的一個人影上,他坐在地上,垂著頭,後背靠在一座二層房屋的柵欄上,就象是倒在路邊的醉漢,然而現在的溫度是零下三十五度,醉倒在戶外的結局就是死,哪怕新時代人類抵抗寒冷的能力顯著增強也是一樣,而且蘇已經看出他的姿勢有些不自然,不象是自己坐倒在柵欄邊的。
蘇的目光落在他的左袖上,儘管在黑暗中,又有厚厚血漬遮蓋,在幽淡的目光中仍然還原出衣袖的本色,代表著血腥的暗紅。
這是一具屍體,而且從他身上傳出濃郁的死亡氣息上,可以看出死亡的時間並不是很久。
原本以為,這應該是死於審判鎮中的一個囚徒,然而制服昭示了他的身份:審判所的仲裁官,在審判所的大本營,怎麼會有仲裁官橫死在路邊。
啊,,,……一聲悽厲的女人嘶喊撕破了夜空的寧靜,嘶喊是無聲的,穿破了空間的阻隔,直接震盪在蘇的意識中。
這已經是蘇聽到的第三次嘶喊了,而嘶喊的源頭,經過不斷的移動,現在正在審判鎮中,雖然是直接作用於精神層面,但聲音蘇仍記得,那是佩佩羅斯,她動用了某種不為人知的神秘學能力,發出這種震盪精神的嘶喊,顯然是要傳遞某種信號給一些人,只不過,蘇湊巧聽到了她的嘶喊。
嘶喊的餘波還在意識中迴蕩時,蘇感應到審判鎮中又升起一道死亡氣息,新鮮、濃烈。
這本該是梅迪爾麗的領地,但是今晚,一切卻顯得如此不尋常。
「芬妮……對不起,」蘇默默地想著。
半蹲著的他站了起來,大步向審判鎮內走去,在他身後,一條長長的影子拖在地上,躍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