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
西牛賀洲,若木。
由於某種強烈的震動,「他」甦醒了。
他首先感知到的,是自己正身處一個狹小的「蛋殼」之中,這殼金燦燦暖烘烘似乎很脆弱,但隨著「他」上下起伏撞了它兩下,便發現這「蛋殼」其實是堅不可摧的。
接著這「撞擊」,「他」發現自己只是一團金燦燦的「液體」,正隨著蛋殼本身上下搖晃。
由於邏輯和詞彙的缺乏,以上發現僅僅是「感知」而已,「他」無法將之具體且清晰地表達出來,在「疑惑自己狀態」的同時,也不能理解什麼是「疑惑」、「自己」、和「狀態」。
轟——啪嚓——滋滋滋——
某種更加奇怪的巨響和震動出現了,且伴隨著如同液體被瞬間蒸發成高溫蒸汽的吱吱聲,然而「他」還是不明白這些概念是什麼,對「概念」本身也沒有概念。
簡而言之,「他」正處於一種被動接受外界消息,但卻完全無法理解它們的狀態。
「可惡!『若木』為何突兀傾倒?」某個同時帶著憤怒、焦急和疑惑的女子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吾此前有看到洛神同負屓與一批龍鳳在不周山山腳徘徊。」另一個沉穩粗豪的男子聲音在她身旁響起。
「莫非有白痴『以頭觸柱』了?」女子的聲音急速接近,同時伴隨著掀起和撞飛某些雜物之聲:「說好的『後果自負」呢?為什麼會——啊!我的寶寶們!」
轟!啪嚓!
隨著什麼東西被掀飛的聲音,「他」感到周圍瞬間亮了起來,而且似乎有某個令「他」感到極其親切的「什麼」就在「蛋殼」之外,非常非常近。
「他」由此產生了些許無法明確表達的「想要出去看她一眼」的想法,但卻無法付諸行動。
「吾說過,不必緊張,」之前的男子聲音也在不遠處響起:「有吾【河圖洛書】保護,孩子們絕不會有事的。」
「額擔心娃娃還錯了噻!」女子的聲音不知為何變了些許語調。
「但你將金車留在天上自己下來之舉——哦,好,無錯……」男子的氣勢莫名弱了下去。
「嗯哼,一個、兩個、三個——」女子哼了一聲之後,隨著她的數數聲,「他」再次感覺周圍晃動起來,但這次並非是隨著外界,而是「他」自己在晃,因此陷入了些許迷茫。
如果「他」有足夠的邏輯和知識的話,應該可以分辨出,這是「他」身處的蛋殼被人裝起來帶走的感受,但「他」沒有,對這個動靜只能感到一股奇異的安心感,於是「他」的意識逐漸重新模糊了下去。
————
「你之名為——【天狼】。」
「他」的意識重新清醒時,便聽到之前那男子的聲音自蛋殼外傳來。
同時傳來的,還有劇烈但不甚清晰的風聲以及金屬物件空轉的動靜。
「他」能感知到那女子的存在,但她似乎在更遠些的距離忙著什麼。
而在「他」附近,另一種讓「他」感覺和自己殼中金色液體十分類似的「什麼」用叫聲回應了那男子。
「咕?」
這叫聲聽起來充滿了疑惑不解,而且很傻,「他」暗自決定,若非自己出殼後只能這麼叫,那麼絕不會發出這種傻乎乎的聲音。
此時「他」尚未注意到,自己對殼外的事物已經能初步理解並進行思考了,不過,「思考自己為什麼會思考」這種事有點深奧,他大概一時是想不到的。
「……至少『狼』於陸地動物中尚算猛獸,」女子的聲音從稍遠些的位置傳來,同時響起了還有古怪的金屬摩擦聲。
「那麼,接下來是你,」男子聲音傳來的位置似乎稍有變化:「你便叫……【老人】。」
「咕咕?」和天狼不同的另一個聲音傳來,他的迷茫程度稍減,但也沒減多少。
「我就不該對你取名本領有所期待……」女子的聲音瞬間變得無奈:「算他們倒霉,趕上若木傾倒,必須提前出殼,而又搭上你這麼個起名風格奇詭無比的爹。」
「哈哈哈,不必如此夸吾。」男子的聲音聽起來頗為自得。
「哼……你慢慢起,我可不聽了。」女子的聲音中斷,那金屬摩擦聲又響了一次。
「你叫……呃……你為何有三頭?卻只有一腳?我們可有些日子沒見到畢方——嗷!」男子說到一半,忽然被不知什麼東西砸中,誇張地叫了一聲。
「咕?」「咕?」「咕?」三個處於同一位置,但音調呈明顯階梯狀的聲音響起。
「好吧,你就叫【三體】。」男子重新開口道。
「咕……」那個被命名為「三體」的兄弟(們)聽起來十分悲傷。
「那麼,你叫——」男子的聲音距離「他」越發接近。
「咕!」新出現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有活力。
「我怎不知金烏會長角?那分明是龍……算了那無關緊要,」男子話到一半頓住:「如此,你便叫做【大角】。」
「咕!」大角似乎對名字沒什麼意見。
「你的話——」「父親,可否讓女兒為自己取名?」
男子的話再次被打斷,但打斷他的不是自己或者那女子,而是一個聽起來很幼嫩可愛的女童聲音。
「哦……當然可以。」男子似乎楞了楞,然後扯開嗓子大叫:「喂!羲和,吾孵出一個有【天生道體】的女兒!」
「哼,我猜你想叫她『天道』?」女子的聲音帶著譏笑之意傳來。
「不,吾本欲取名『生體』。」
咣當!似乎有摔倒之聲傳來。
「啊!女兒你怎地倒了?」男子聲音驚訝地問道。
「不,沒什麼……」之前的幼童聲音傳來,語氣似乎有些發狠:「女兒打算為自己取名【織女】,爹爹認為可好?」
「哎喲?不錯哦。」那男子頗為驚喜地應道,「以你為參考,剩下五個兒女的名字便都有著落矣!」
「那……爹爹你準備起什麼名字?」那女童用不太相信的態度問道。
「聽好了,你們的名字是——」那男子似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而後一邊移動一邊說道:「【御夫】、【左足】、【小犬】、【河口】——」
「咕?」「咯?」「汪!」「呱?」
忽然被命名,其他剛出殼的「兄弟」們錯愕不已,不過其中有的名字應該是沒起錯的。
「他」還沒想好怎麼應對,那男人的聲音已經和「他」只有咫尺之遙,似乎就在殼的外面。
這過程中,構成「他」軀體的「液體」正在飛速凝固化形,而「蛋殼」也發出了一陣馬上就要碎裂般的動靜。
最糟糕的是,一個明顯有問題的名字正呼之欲出:
「腋——」
「呀——!」
「他」卡在這個關鍵點上化形出了喉嚨,於是立刻大聲吼叫阻止了那男子把話講完。
「哦?竟然有兩個『天生道體』嗎?」男子詫異地撥弄了一下蛋殼。
嘩啦啦——本就脆弱不堪的蛋殼直接坍塌碎裂,露出了其中的「他」。
由於眼前忽然出現了大片耀眼的金光,「他」只得眯起眼未來得及做出反應。
「既然你對為父取的名字不滿意,那麼也可以像你姐姐般自行起一個。」男子的聲音重新響起。
「……」稍作適應後,「他」放下遮擋光線的手,看向四周。
這是一個平整、光滑的金色平面,如果不算其表面碎裂的金色蛋殼之外,不屬於它的就只有九個看起來和自己差不多高,金燦燦的身影,以及自己面前,只露出半身的「巨人」。
他有著火紅的頭髮和鬍子,方面闊口,面目兇惡,身形粗壯,穿一套金色甲冑,肩批一件邊緣毛茸茸的大紅披風,整體比自己大了數十倍還多,此時正微微弓腰,瞪大眼睛看著自己。
至於那九個哥哥和姐姐……「他」稍稍轉頭望去。
天狼並不像狼,只是一個體型稍大,且有三足的金色巨鳥——不如說,幾乎所有的哥哥都是這般模樣。
老人也不老,但走起路來低頭弓背,這名字卻也不虧了它。
三體……正如之前聽到的,有三個腦袋,不若叫「三頭」比較好?
大角果然有一隻銳利的大角,而且看起來頗為活潑。
織女是除自己外唯一一個並非金烏外形的,她沒有翅膀,和父親一樣只有上下各一對前後肢,身穿有洞破掉的白布,而肢體和軀幹的不同部位還裝飾著輕盈的金色物體,此刻正面色古怪地看著自己。
御夫正在原地繞圈奔跑,而左足根本沒有左足,
小犬在翅膀下多生出了一對前爪,腦袋也有些偏向嚙齒類動物,
而河口看起來只是肥胖一些的金烏,名字聽來也沒什麼特殊的含義。
至於自己,與織女姐姐頗為相似,也穿著一套奇怪的破布,卻沒有那些金色飾物。
而說到自己原本的名字……「他」看向那個巨漢的手臂。
很顯然,他是用臂彎將十隻「蛋」抱到這處「平台」來的,而自己大約是因為當時所處位置的緣故,正要被這位父親起名「腋窩」,還好及時化形出言。
「我叫【陸壓】。」「他」最終如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