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七章 張角傳(九)

  ——公元181年——

  黃天之世,這是張角給這個目力所及儘是廢墟的世界所起的名字。

  昏黃陰沉的天空,濃綠茂密的叢林,以及灰暗蒼白的廢墟,構成了這個世界的主色調,與「外界」如出一轍但截然不同的風貌,讓人不免心中惴惴。

  隨著逐漸接近巨鹿,對環境越發熟悉的張角也開始看到一些曾經留有印象的村鎮郡城,它們無一例外都保持著被毀滅,被植物覆蓋的模樣。

  根據他對這些城鎮的詳細探查,可以十分確定它們全都毀於戰火,交戰雙方分別是據城而守,雖有精妙器械但人數不足的守軍,而另一方則是行為粗獷,攻城完全是拿人命去填的遊牧異族,但它們的數量——無窮無盡。

  至於結局……只要看看這些廢墟便清楚了。

  然而,這個世界中沒有任何凡人存在的跡象,無論是活人還是屍骸,有的只是那些將廢墟環繞、盤踞、與之共生的諸多植物。

  等等……張角停下了對一座城市廢墟的防衛措施所進行的探查,抬眼望向周遭無盡的林海。

  他回想起,無論是「聖人之館」還是「武人之館」,全都身處於茂密的叢林之內,其他某些傳聞中出現的「仙人洞府」,也有相當一部分是「突兀出現在深林中」。

  「華南老仙」這個不明所以的稱呼不提,「她」平時所用的名號分別是「梅林」和「林好」,而且周身總會飄落花瓣,這是否說明,那位仙子的權能便是「植物」,或者,至少包括。

  而她總是抱著的,完全看不出種類的白毛小動物,便代表了被「植物」包容、照顧的「動物」的含義。

  所以說……張角順著這個思路繼續推論下去,竟然全無阻礙:這位「仙子」來自於「未來」,凡人們由於某種原因無法抵禦異族的入侵,中原大地各個城鎮被完全毀滅。

  至於這些異族究竟是自行退去還是被「仙子」消滅尚且存疑,但毫無疑問,只剩下廢墟而沒有活人存在的中原大地令她十分「寂寞」——植物會寂寞嗎?張角頓了一下,決定暫且還是用這個詞繼續思索。

  「寂寞」的「仙子」通過某種方式,或許是植物萬古長存的特性返回了現在,才會創造治癒效果極佳的「符水」和「九花玉露丸」,而異族,以及犯下將自己排除出漢人行列罪行者,則不在她的庇護範圍之內。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此時再念起這四句箴言,張角不由得生出了某種明悟,或許,這沒有任何人存在的「黃天」,便是「另一個自己」所為,至少也是他造成的開端,但由於自己並非異族或者「漢奸」,所以「仙子」才會進行「引導」而非「剿滅」。

  讓中原之人在那次規模空前的異族入侵中儘可能倖存下來……嗎?

  張角頭一次並非因為實力而對「華南仙子」產生了崇拜之情。

  ————

  巨鹿郡,太平道總壇。

  在「黃天」中,它自然也是廢墟,不過和其他城鎮不同的是,總壇更像是「荒廢」而非被「摧毀」。

  「那是當然的」,張角一邊走進熟悉而陌生的總壇一邊想道:「即使是中原遭到異族全面入侵,但某些能輕易把他們像割草一樣放倒的地方,只有完全沒腦袋的傢伙才會主動進攻吧。」

  總壇是以高大祭壇為中心,向四周環形蓋起各類建築的模式,周遭普通建築不提,中心祭壇上的四個裝滿符水,用來增幅仙術的大鼎完全可以令張角和最頂尖的無雙武將匹敵——沒錯,就是在以呂布做假想敵。

  懷著某種僥倖心理,張角走上了祭壇,但不出所料,四個大鼎中全都是空的,他看著把大鼎纏得嚴嚴實實做汲水狀的一堆藤蔓,只能無奈攤手。

  但就在張角準備離開祭壇時,周遭忽然閃爍起了半透明的橙黃水光,就像他平時在真正的祭壇上施法時一樣。

  張角下意識地兜住了那些「水光」,但還沒等他想好要用來做什麼,便看見祭壇周圍閃爍出了數十個驚慌失措的半透明人影。

  似乎是管理祭壇的一些普通弟子?張角湊近那些人影,不出所料地看到了一些略感熟悉的面孔,正在大喊著什麼。

  似乎在「祭壇走水」?嗯……確實「走」了水沒錯。

  張角想了想,便動用這股不知為何穿透了兩世阻隔的「水光」施展了一個地遁術上記載的,用於加強五感,被稱為「神眼」的仙術。

  「大賢良師不在,我們卻弄丟了符水儲備,只能向小姐以死謝罪了。」

  「別慌,你怎麼知道這不是大賢良師遠距離使用的?」

  「是……這樣嗎?」

  「總之,先補充儲備,若是大賢良師所為,定然會有留言。」

  一眾道徒議論紛紛。

  嗯……眼沒有強化太多,虛影還是虛影,但至少說話能聽到了,張角一邊搖著頭離開祭壇,一邊引導那鼎中之水凌空組成了個徵用的「征」字。

  ————

  中心祭壇的看守者在確信是大賢良師帶走了符水儲備,便不會再宣揚得人盡皆知,這也給了張角隱蔽地了解太平道現狀的機會。

  就如同他猜測的那樣,雖然朝廷由於西北的戰事暫時分心,但對於太平道的打壓卻沒有停止,另外,由於退讓派為了保住物資渠道而給了十常侍「獻金」,導致這筆錢成了一種規矩,而且時不時還會漲,進一步令想要給朝廷個教訓的人越發多了起來。

  所以,目前的情況是,太平道雖然對外一致表現出退縮的態度,但內部已經分為以張梁為首的激進派和以張寶為首的退讓派,眾多弟子也各自有自己的態度。

  唯一能真正影響他們決斷者,張角的女兒張婕,卻因為把不准父親的態度而沒有表態,只是拿著她的杏黃旗四處巡邏,阻止那些理念衝突的道徒當真打起來。

  「臭老爹,笨老爹,你再不回來,那些分成兩派的道徒就要打起來了。」

  「【可以找張梁和張寶調節道徒之間的矛盾。】」

  張角回到自己經常居住的靜室時,便看到女兒正在對他事先留下的「應答仙術」抱怨,而那個擁有張角外貌的幻象也自如地應道。

  那是種會根據事先儲存的信息,對特定的話語進行應答,沒有聯絡功能的個人影像,它來自《地遁書》,由那四個大鼎供能。

  「沒有用,兩個叔叔到場的話,只會各自支持自己那派的人,說不定他們兩個也會打起來。」

  「【可以請道祖張角調節長老之間的矛盾。】」

  「那你倒是回來啊!」

  「【可以使用祭壇向道祖發送求見請求。】」

  「你以為我們沒有試過嗎!」

  「……」張角扶額,女兒你為什麼要和幻象吵架。

  三年不見,張婕稍稍長開了一些,已經從女童變成了少女,容貌上嬌憨盡去,更多的是狡黠和俏皮,衣著上則學會了挑漂亮的款式和搭配合適的飾品,但那繁雜的髮型一定不是她自己疏的,唯一沒什麼變化的,只有手中那杆杏黃旗。

  「小姐,這是留在洛陽的道徒送來,關於涼州之戰的情報。」仍然溫和可靠的馬元義捧著一疊絹書走了進來,然後將它們放在桌上。

  「多謝大師兄啦~」張婕甜甜應了一聲,探手去翻閱那些絹書:「雖然我也不認為父親會去那種地方。」

  這種隔著世界進行的觀察,可以大致看清景色和人物,但對於書卷上的文字……張角走過去看了那絹書一眼,不出所料,半透明的白絹上什麼也沒有。

  「嗯,正面前置住羌人主力,暗地截斷其後路,而後正面以……」張婕念到一半頓住,抬眼望了下馬元義:「大師兄,父親有類似火流星的仙術可用嗎?」

  「據我們所知是沒有的,雖然師父可以呼風喚雨,招雷引電,製造幻影,撒豆成兵,但仍然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情。」馬元義認真地回答道。

  三卷天書上什麼都有,張角嘆氣,但即使現在被稱為散仙,也只能稍稍涉獵《地遁書》,至於《天遁書》上的東西,仍然不得其門而入。

  「哦……就像他現在被關起來無法回來一樣。」張婕隨口說道。

  「……」張角一時無話可說。

  在涼州之戰之後,「林好」將他和童淵「釋放」,但沒有告知離開此世界的辦法,這一定有某種深意,但他尚未想通。

  「什麼!張絕這傢伙!」讀著情報的張婕忽然拍了桌子,而馬元義則早有預料般毫無反應。

  「將符水改造成武器,並以此作為晉身之機,投靠了濟南相曹操……」張婕繼續又看了幾行:「豈有此理!若論殺人的方法,現在不但武器兵種繁多,連無雙武將也遍地都是,他還非要把『符水』也拉入這個行列?那傢伙討打嗎?!」

  到底是誰?把我原本乖巧的女兒養的如此暴躁……張角看得略微有些呆滯。

  「不行!我要去教訓他一頓!」張婕又看了幾條情報,感覺無甚重要般拋開一邊,直接抄著杏黃旗跳了起來:「大師兄!你跟不跟我來?」

  「無論你打算做什麼,我都會支持你的,敏菁。」馬元義笑道。

  是你啊!